他从梦里醒了过来。
当然,覆盖在他脸上的是枕头,既不是潮湿的地面,更不可能是美少女的脸庞。
「…………这真是太惨了。」
他保持着趴睡的姿势以手腕施力,像在做伏地挺身似地挺起身子。
接着他让身体就这么反转过来,呈现仰躺的姿态,再度倒回床上。
不过他并不是打算睡回笼觉。
矢上玖朗郁闷地看着天花板——虽然已经看习惯了,但他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盯着它看过。
明明才刚醒来,他却一点也不困,意识相当清晰。
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能这么清楚地回想起刚才所作的「梦」。
(梦到自己快死掉已经够糟了……还在梦里迷上一个女生……最后还……唉……竟然还做了这种事,我到底是怎么了啊?)
他一边回忆梦境的内容,一边在心里喃喃抱怨着。
为了掩饰内心的羞耻,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并闭上眼睛。
所谓的梦,就是儘管想牢记在心,细节大概也都很模糊,或者是会突然失去对内容的印象。
可是在玖朗闭上的眼睑里,先前那位让他着迷的美少女,样貌依旧清晰地残留其中。
就算只是自己在脑中回想,呈现出来的印象也还是如此令人心动。
他自然而然地吸了口气,心中涌起一股悸动。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呜哇!」
突然响起的机械音效将他的意识唤回现实。
他下意识地将手伸向放在枕头边的闹钟。
然后按下闹钟上的按钮,让那熟悉的声响停止。
在这时,玖朗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因为他看到了刚才伸出去将闹钟按掉的那只手。
「嗯?」
重点并不在手本身,覆盖在上头的东西才是异样所在。
玖朗发现,自己还穿着高中制服。
「……嗯?」
感觉似乎是从学校回到家后,就这么直接躺上床睡着了——可是,自己真的有累到这种程度吗?
他试着回想自己到家时做了些什么,脑子却转不太过来。明明能轻易地想起梦境的内容,却对昨天的记忆没有半点印象。
对自己的行动逻辑感到困惑的玖朗下了床。
——他环视自己所住的单人套房。
早晨的阳光穿透拉开窗帘的窗户照亮屋内,他检视这间房内物品很少的空旷房间。
房间的摆设跟他昨天早上出门时完全一模一样。
连一点差异都没有。
由于这间房子里只有自己,所以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但其实并不是这样。因为这表示他昨天回到家后便什么也没做,没碰到任何东西,就这样直接就寝了。
这的确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如果再想得更远一点,这样的情况对日子过得相当乏味的自己来说,或许也不是无法理解——前提是他对这件事有印象的话。
玖朗在自己的房间内漫步走着,试着让思路运转,想藉此挖出一丝记忆,
但就是想不起来。
因为这记忆本身就不存在。
他还记得昨天从早上就一直下着雨。
昨天的行程表、中餐吃了什么、还有放学时在班会时间导师所说的话,他都能回想起来。
只是放学之后——也就是从他走进被当作捷径的公园后,就完全没有记忆了。
不,正确来说,这之后所发生的事情,跟那个天马行空的梦完美地接合在一块儿了。
少女在梦境的最后亲了他,这场梦便告一段落,与今天早上起床时的印象合而为一。
「这就好像……」
就好像——那个乱七八糟的梦其实是他真正的记忆一样。
「喂……等等……」
他察觉到自己的思考已经开始混乱,一边露出苦笑一边吐槽自己。
(因为这个梦太有冲击性……所以连现实中发生的事情都忘光了吗?)
在他苦笑时,脚步也停了下来。
接着他的视线被近在眼前的大型全身镜所吸引,于是玖朗转而凝视镜子里的自己。
在镜子中的自己如往常一般穿着制服站在前面,留着稍长的头髮,身高不太高也不太矮,
还有那张再熟悉不过的五官。
原本就算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没有什么好令人惊讶的地方。
但是,他注意到自己穿着的制服有如在雨中摔倒似地沾满污渍,而且胸口的部分,也出现了像被某物贯穿过产生的破洞。
光是这么髒乱的模样就够引人注目了。
不过,对现在的玖朗来说,吸引他注意的并不是自己的制服。他的视线停留在仅仅一点上——
——也就是嘴边的污渍。他的脸上残留着被擦拭过的血迹。
他移动手掌,试着碰触自己的嘴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所做出的动作。映照在镜子里的的确是自己本人的身影——他脑中浮现了这再理所当然不过的想法。
「我该不会……」
他用指尖试探性地碰触已经乾涸的血迹。
「又再度死里逃生了吧?」
◆
心中怀着异样情绪的玖朗,抵达了学校。
今天早上穿的制服实在是没办法再穿了,于是他换了另外一套。
他并不是故意勉强自己来上学的。因为他的身体并不觉得不舒服,也没有出现任何异状;像这样遵从学生的本分、习惯性地来上课,还比较能够将混乱的心情稳定下来。
不过其实心情还是好不起来,早上的课程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了。
「喂,已经中午啰!」
打钟铃声以及突然传入耳中的这句话,让来到学校的玖朗首次意识到现下的时间。原本一直望着窗外的他转过了脖子,想知道是谁这么好心会来叫他。
「……是真抚啊。」
站在玖朗桌子前面的是奏月真抚。这位留着有点乱翘的栗色短髮少女,是玖朗自小学高年级就认识的损友。虽然长得很可爱,现在却不知为何轻轻吊起了眼角。
她正用这种表情盯着玖朗的脸看。
「呃……我犯了什么错吗?」
「……是没有。只是你今天比平常更专心在发獃而已。我正在想你到底在思考什么,所以才会看着你。」
看来并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好奇所以才瞪着他看。
当她解释完后,便理所当然地在玖朗前面的空位坐了下来。
「那……所以你不吃午餐吗?」
「啊,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吗……啊!」
经她这么一说,玖朗才想到自己没有可以拿出来当午餐吃的东西。以往都会在上学途中到便利商店买中午要吃的食物,但今天完全忘了这回事。
发现午休时间没有午餐可吃的玖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就算去福利社也来不及了……一定会很挤。」
这所市立彼御高中并没有提供营养午餐,只有福利社。不过福利社的营业时间只有中午时段,所以每天都相当拥挤。因此,从家里带便当或是像玖朗这样在学校外面买午餐的人,可说是多如过江之鲗。
虽然也有一些勇士嘴上大喊着:「这种战场就是学校生活的乐趣啊!」,福利社所卖的麵包似乎也相当美味、很受学生欢迎,只是很可惜地,玖朗丝毫没有想踏进那个地方的动力。
「没办法了,今天只好……」
想到自己还要人提醒才知道午餐时间已经到了,玖朗只能老实接受没有午餐吃的命运。
「给你。」
就在这时,有一只手伸到玖朗眼前,貌似不情不愿地晃着一个甜麵包。
「……呃,这是?」
玖朗一脸狐疑,视线在甜麵包和真抚的脸之间游移。
「这是我多买的,给你吧!今天早上在便利商店没看到你,就想说你会不会没买午餐……反正玖朗你本来就有点冒冒失失的,对吧?」
真抚呵呵笑着,一脸得意地看着玖朗。看来自己完全被看扁了,但最后玖朗还是忍住了想回嘴的冲动,伸手接过甜麵包。
「真是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他相当恭敬地向她道谢。即使说出来的话跟表情是那个样子,毕竟也是青梅竹马难得的关心,所以玖朗决定化怀感激地收下——没有叫他表演特技来答谢已经算好了。
「这个也顺便给你。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看起来也不像是因为迟到的关係呀。」
真抚一边问着,顺手把一盒咖啡牛奶也赏给玖朗。
这位一起长大的损友,意外地观察得相当仔细。不过如果自己认识的人一整天都这样心不在焉,一定会很在意吧。
玖朗很感谢真抚的关心,但总不可能跟她说「其实我梦到自己快死了,这时突然出现了一个美少女,那个美少女不但刺伤了我还吻我,我觉得这实在不像在作梦」吧?
「没啦,只是没睡饱,脑子有点昏昏沉沉的。」
结果玖朗只能这样子矇混过去。
为了闪避那让他倍感压力的眼神,玖朗转过身,将视线移向教室外。
他的眼睛所面对的方向是他今天早上一直盯着看的窗外。彼御高中的教室分配是採用一年级在三楼、二年级在二楼、三年级则是在一楼的配置,所以这间教室所在的楼层是三楼。
他俯瞰着窗外。由于位在高处,因此连从校舍门口延伸出去的校园行道树也可以从他的所在位置看得一清二楚。
开学的时候,沿着道路盛开的樱花树是很漂亮,但现在五月都过一半了,行道树的样貌已经被青翠的新绿所取代。
不过很可惜地,玖朗的性格并没有纤细到会被时过境迁的光景所感动。
「——」
可是当他将视线移过去时,他的心还是抽动了一下。
他不是被看了整个早上的风景吸引,吸引他的是映照在景色中的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沐浴着从叶间流泄而下的阳光,缓慢地朝着教室的方向走来。
校规规定,就算午休时间也禁止走出校门,而且现在也不是上下学时间,所以那条路上,只有一名少女单独走着。
及腰的黑色长髮随着脚步移动轻微地晃动着,细瘦的体态搭配酒红色的制服更显得美丽,而她领口上所系的则是代表二年级的深粉红色领维。
少女白皙的脸上有着一双微微上扬、眼尾细长的双眼,令人印象深刻,五官相当秀丽精緻。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住了。
在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之前,身体就已经自然地朝着她的方向靠近。他的手紧抓着窗沿,想将身体探出窗外。
虽然距离还有将近一百公尺远,没办法很清楚地看见她的样貌,玖朗仍直觉地认为,那就是他在那如梦般的记忆中所遇到的少女。
「——真的是她。」
「什么?」他听到真抚愣愣地反问。儘管突然呆愣地望着窗外的玖朗,应该才是比较可笑的一方,但他并不想对现在的情况多作说明。
他只是什么也不做地望着走向教室的少女,单纯地凝视着她。
突然,少女似乎稍微抬起头来。她移动视线看向教室的瞬间,让玖朗有种感觉:少女是发现这里有人正在看她,所以才抬头直视。
「——!」
「喔喔!那不是〈谜幻的美丽才女〉大人吗?」
这时玖朗的头突然被某人的手肘用力地磨蹭着,同时有个男生插嘴说道。玖朗转头往与真抚相反的方向看去,发现同班的御堂脸上露出好像中了大奖的表情。
看来这个戴着款式奇特的时髦眼镜、性格外向的男生,应该是跟玖朗望着相同的方向,然后才说出刚才那句话的。
这个叫御堂戒司的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对不太参加班级活动的玖朗很感兴趣,算是常常来找他说话的同学。
「〈谜幻的美丽才女〉……?」
玖朗躲开了御堂习惯附带身体攻击的打招呼,这才把刚才闪过的困惑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