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看照片的话,他已经无法回想起父母亲的脸了。
虽然他不觉得父亲是工作狂,但父亲总是很晚回家,所以责备自己的永远都是母亲。
为了弥补平常不太见到面的遗憾,周日父亲常常带家人出门。
而事情发生在父母和他——全家一起出门前往新开幕的购物中心那天。
父亲买了玩具给他。
母亲总会以不要太宠小孩为由阻止父亲,不过在那天也只说了一句「真拿你没办法」就答应了。
所以对少年来说,那是很开心的一天。
在年幼的玖朗心里,那原会是个非常愉快的一天——
那是父母决定吃完饭就回去,站在用餐楼层入口讨论要去哪家餐厅的时候。
年纪还小的玖朗静不下来,在该楼层喧闹着。
正在这个时候,他觉得好像听到了很大的爆炸声。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听到,在他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前,冲击便到达整个楼层,朝年幼的玖朗身体袭来,夺走了他的知觉。
等他之后恢複意识,周围的景色已经完全改变了。
营造出悠閑气氛的装潢以及新落成的入口都变成一堆瓦砾。
室内照明被打碎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照亮边缘的燃烧火焰。
类似警报器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奇怪的声响。
看来应该是火焰让空气产生晃动,而瓦砾也形成隔音的墙壁,所以音调才会变得扭曲吧。
玖朗理解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景象后,直觉自己现在正处于相当绝望的状态。
——他出不去。
有一道瓦砾堆起的山挡在玖朗周围。
而玖朗的身后则躺着他的双亲。
当玖朗发现他们的身影时,他的喉咙颤抖着大喊出声。
明明只要冲过去马上就可以到达父母的身边,他却反而放慢了速度朝他们缓缓靠近。
父亲像是要掩护母亲似地抱住她,两人双双倒在地上。下半身被瓦砾砸得面目全非,胸口被飞过来的钢筋穿透,他们两人都是这样的惨状。
呼吸早已停止,血液滴落的速度也变得缓慢。
玖朗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
他的鞋子踩到地上的一摊血。
很不可思议的是玖朗一点也不觉得这代表着「死亡」——说不定是感情的浊流让他不去理解这便是所谓的「死」。
或许是他的生存本能怕他会因此失去最后的理性吧?
但他知道「这个」已经不是他的父母了。
玖朗的心一点一滴地染上绝望。
玖朗弯下膝盖,在原本是他双亲的物体旁边抬头看向「天空」。
他当然看不到真正的天空,即将崩塌的水泥天花板飞舞着火星点点。
那座瓦砾堆成的小山让玖朗所在的空间得以暂时阻止火舌的侵略。
不过也只是暂时逃过一劫罢了。
那只是让他不会一下子就被烧死,像在玩弄他的救赎。
在清醒过来后不知道过了多久——玖朗突然失去力气,感觉到自己摊倒在地上。
他沉入血泊之中,全身都被血液浸透。
在意识逐渐变得稀薄的过程中,玖朗最后抬头看到的是一点也不宽广的天空。
他没有放弃也没有绝望,单纯觉得「自己要死了」。
然后他就只是盯着阴暗又象徵终结的天空——
闭上了他的眼睛——他的意识。
——这就是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如此认为。
从那之后的整整十年中,一直到此时玖朗都是这么认为——
那不是什么面对死亡的觉悟,而是察觉到自己的死期并阖上双眼罢了。接着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的床上了。
——他搞不懂。
那时自己应该只有死路一条才对。为什么自己逃过一劫?为什么自己活下来了?他搞不懂这点。
他感觉到的不是存活下来的安心和喜悦,也没有莫名其妙被意外波及的愤怒和悲伤。
唯一有的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劲的异样感。
原本应该死掉的……却活了下来。他想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所以原本应该死掉的自己才会存活下来。
但是——
本因不存在的记忆还有后续。埋没于灵魂最底层的过去,因为存在被摧毁而显现出来。
唤醒了在这十年里他一直想不起来的记忆。
天空裂开了。
天花板被切成两半,瓦砾也被吹飞。
耸立在四周、彷彿将全世界都覆盖住的瓦砾墙,如同纸屑般地飞走消失了。
接着是一位宛如天使的少女缓缓地翩然降落。
玖朗试着用他已经快消失的意识,去理解这看来完全无法理解的景象。
他朦胧的视线捕捉到少女的身影。
那是个年纪不大、感觉跟玖朗差不多岁数的少女。
披散于她背部的黑色长髮因为高温的空气而跃动着,在她的背上翩翩起舞。
她穿着成套的靛青色制服外套以及百褶裙,身上披着一件看起来像是长袍的衣物。
她的两手上则拿着跟她不太相称的东西——不,或许不管由谁来拿都很不相称。
左手是钢铁杖,右手则是一柄美丽的剑——在她的手里拿着如此荒谬的物品。
飘然降落于此的少女彷彿巡察似地环视四周。
她将手里的剑一挥,在她远处的瓦砾便在剑压下应声碎裂;当她挥动钢铁杖,熊熊燃烧的
火焰也熄灭了。
这位少女的视线在她看向玖朗所在位置时停住了。
她缓缓地朝玖朗这儿走过来。
看起来像是发现了玖朗以及原本是玖朗双亲的物体存在。
少女靠近倒在地上的玖朗,来到他的眼前。
她蹲了下来,身子往前倾,看了看玖朗被埋在瓦砾堆中的双亲,接着转而往玖朗的方向看。
玖朗在朦胧的视线中看到了少女的脸。
宛如幻觉一般的少女虽然感觉还很年幼,却有着一张美丽的脸庞。她端正的五官显露出没有一丝动摇的表情,不过比较像是她正压抑自己的感情才会如此。
——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彷彿她正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似地。
少女跪了下来将剑放下,朝玖朗伸出她的手。
她把手掌贴在玖朗的脸颊上。
这股温暖的触感让玖朗获得了慰藉,接着玖朗就在此时闭上了双眼。
美丽少女的身影残存在他的眼睑下。
——那是十年后再度出现的少女。
◆
「你醒过来了吗?」
当他睁开眼睛时,耳边传来美女叫醒他的声音。
跟他还有点迷糊的眼神直接对上的是一个金髮美女的脸庞。温柔美丽的碧眼正盯着玖朗的脸看。
从映照在他眼里的景象和他头底下传来的触感,玖朗得知自己现在正枕在她的膝盖上。
「你是……爱丽丝?」
他从依旧昏昏沉沉的思绪中抓出了这个名字。
——就是那个站在少年身边、拿着一把大剑的女性名字。
「——!」
当他将名字说出口后,思绪也开始逐渐变得清晰。四散的记忆与玖朗的思考相互连结,开始试图理解现在的情况。
首先是对躺在立场敌对的人膝盖上这件事产生危机感,但他接下来便对能作出如此思考的「自己」感到困惑。
因为在他回想起来的记忆中,并不允许这样的状况存在。
玖朗已经——
「我已经——死了才对吧……」
矢上玖朗已经死了。
玖朗自己对于这点可说是再清楚明白不过。
在那个少年的剑下,他的心脏被破坏——将生命力一滴不剩地挤出之后便死亡了。
他将手掌贴在自己的胸前。
虽然衣服被血弄髒了,身体却连一点小伤也没有。
玖朗站起身来活动四肢,检查自己身体的状况。看来不只没有什么性命危险,连疼痛或是一点不对劲的感觉都没有。
「果然是活过来了呢!」
声音再度传来,让他想起自己现在还位于那个女子的身旁。
爱丽丝以温和的表情面对着玖朗。
虽然没有感到敌意,玖朗还是摆出了警戒的姿态。而后他开始思考自己身体会发生这种事情是不是跟她有关,偷偷窥视着她。
「你……」
当他正打算跟她说话时,爱丽丝随即摇了摇头。
「我什么也没有做喔——当然略无也是。」
察觉到玖朗的揣测,她也说出了那位少年的名字,否认这件事与他们之间的关联性。
玖朗才刚要开口便遭受挫折,原本想继续说下去的话也硬生生卡住了。
他原先还以为有那么一点机会能知道自己存活下来的理由,现在却又再度失去了线索,但是——
「等等……你刚刚说了『果然』对吧?而且看起来像在等我醒来一样,明明不管怎么想我都应该已经死透了才对……这样你还能说这跟你没有关係吗?」
他很自然地提高了音量。
他并不是在责备她,反而比较像是向她要求。
只是对于玖朗表示渴求的声音,她以优美的声调坚决地加以否定。
「是的。这件事和我们没有任何关联。」
玖朗屏住了气息,可是她接下来的话让玖朗更难理解了。
「虽然如此,我一直觉得你好像会复活,结果看来是猜中了——会导致这样的结果,原因全部都是你身体造成的。」
爱丽丝对玖朗表示,寻求解答的玖朗自己才是问题的答案所在。
「我……就是原因?」
「在你的身上……曾经寄宿着〈绝对睿智〉对吧?」
玖朗被她这么一问,顿时哑口无言。
但爱丽丝光是看到他的反应,就似乎已经得到她想要的答案,继续说了下去:
「现在〈绝对睿智〉本身的情况已经不是我们感兴趣的事情了……不过预料之外的启动和显现看来在你的身上造成了影响……也就是附加在〈绝对睿智〉上,为了能在世界毁灭之前继续维持其存在的那个功能。」
玖朗听到这段话后,想起了之前从钢音那里听来关于〈绝对睿智〉这个奇蹟的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