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身影出现在虚空之中。
身材娇小,年纪尚幼的少女载浮载沉地飘在空中。
少女本该稚气未脱的脸上,简直不带一丝情感。
她并非像洋娃娃一样有着僵硬无表情的脸孔,若以颜色比喻,她脸上带着的是白色的表情。
她的表情看不出些微动摇,在这幅景色中,摇曳的只有少女在空中飞舞的长髮。
扎成两束的银丝般秀髮,在深黑一词也不足以形容的夜空中摇摆。
经过了不晓待多久时间,他注意到那双宛如实石的碧蓝瞳孔看了过来。
由少女的瞳孔投来的视线澄澈透明。
他注意到少女的视线,察觉——「自己」认识这名少女。
这种感觉驱使着他的思考,只是他遍寻记忆,就是想不起这位如银器般纤细美丽的少女。
即使只是擦身而过,偶然萍水相逢,这样的少女也令人难以忘怀——他觉得有印象,却不知道是什么印象。
——他并非想不起来,而是不知道。
他确定「自己」认识这位他应该不晓得是谁的少女。
宛如一道消失但仍残留在原地的「痕迹」。
他停下一无所获的思考,回望少女的视线。
不知为何,少女的身影显得有几分哀伤。
她的表情与瞳孔依然透明——银白少女的身影毫无变化。
然而,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也就是说,改变的不是少女,而是自己对少女的认知。
无从捉摸的记忆,为他心中涌起的感情加上了「轮廓」。
「他」认识这个少女——他明白少女的「哀伤」。
他由自身的感情出发,试图探寻更深处的诅忆,却无功而返。
——思考掠过了脑海。
儘管如此,他依然儘力寻觅到最后一个角落——要找出「这个」记忆究竟是「什么」记忆。
我和这个少女……——
◆
——一睁开眼,映入他眼帘的是喧嚣的教室。
他让模糊的视线聚焦,望向挂在黑板上方的时钟,发现早已过了放学时间。
「……我……在作梦吗?」
他觉得自己死命地在思考着什么……可是就状况上来说,他只是睡了一觉。那个想不起来的拚命思考,不过是一场梦境。
矢上玖朗为驱赶睡意,从座位上起身,伸展了下背脊,思索着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却完全唤不醒记忆。
玖朗以掌心撑起下颚,为釐清茫然的思绪陷入沉思,但是就是找不到梦的内容和究竟是何时睡着的相关线索。
「啊!」
不过,别件事情掉进了思考布下的网子,令他不禁惊呼出声。
一想起这件事,原本佔据思考的所有琐事市刻被抛在脑后,他迅速打开书包,準备踏上归途。
「哟,玖朗……咦,太快了吧!你要走啦?」
玖朗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俐落地动手整理书包时,背后传来莫名开朗的声音。
「原来是御堂啊……有什么事吗?」
他回头确认出声的人是谁,发现同班同学御堂戒司站在他的背后。御堂将中指抵在时髦的眼镜镜框上,装模作样地向他搭话。
「玖朗,你刚才睡超熟的耶?导师注意到你睡着了,一直在瞪你呢。」
「…………你的意思是我在班会开始前就睡死了?」
「不不不,你在说什么梦话啊?你在前一堂的数学课就睡着啦,而且就这么一动也不动地睡到班会,刚刚才醒过来的不是吗?不过你数学课是上到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倒是没那么仔细注意。」
御堂娓娓道来,玖朗听得迷迷糊糊,只知道自己疑似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明天再去道歉吧。」
玖朗在犹豫后,难为情地低喃道。御堂听到这话,打趣似地咧嘴笑了一下。
「你如果过意不去,也可以现在马上就去道歉啊,竟然特地拖到明天?算啦,既然你等下有约也没办——」
「……御堂,你怎么还在教室?等一下学生会不是要开会吗?」
御堂双臂环胸,挖苦的话还没说完,就有别的声音重叠了上来。
玖朗循着语气冷淡的声音望去,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熟识的脸。他从小学以来的青梅竹马,奏月真抚就站在那里。她留着一头乱翘的栗色短髮,更突显出俏皮可爱的一面。
真抚双手扠腰,以斥责的眼神瞪视御堂。
「为……为什么奏月会知道只有学生会干部才知道的会议?而且这种事情就算知道也没意义!难道你是学生会的幕后干部吗?这实在是冲击性的重大发现!」
「……我是受和你同属学生会的成员拜託,要我转告你别开溜了。」
御堂显得惊愕不已,频频后退,真抚只是冷冷地做出回应。
玖朗听真抚这么一提,才记起御堂是代表一年级全体学生的学生会干部——即使心里有底,还是看不出他有这么一面。
「这样啊……玖朗,我们这种受欢迎的人还真辛苦。」
御堂将手轻轻放在玖朗肩上,眼神温柔地望着他。
「好啦好啦,不要再闹了,快去吧。」
御堂摆出正人君子的表情,真抚则是一掌往他的后脑勺劈了下去。
呃噗!御堂从喉咙里吐出不晓得怎么发出的声音。
御堂的相貌可算得上是一表人才,又有足以担任学生会干部的优秀成绩,也颇具行动力,可惜就是举止轻率,这成了他唯一的缺点。
玖朗望着御堂和真抚斗嘴,轻轻吐了口气。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平凡的日常生活吧,日常生活……是吗?)
他正想得出神,真抚抛下发出闷声的御常,将目光转到玖朗身上。
「玖朗也别发獃了,你不是有事吗?」
「……啊。」
真抚的话提醒了玖朗刚才想起的中情,
糟糕……已经因为睡过头晚了一步开始收拾,又被一堆事情拖延,浪费许多时间。
「——对不起,真抚!」
玖朗手忙脚乱地收好书包,匆匆道了声再见就沖了出去.
「真是的……再见!帮我和九季冢学姊问好!」
真抚像是对玖朗的目的了然于心,在最后抛出了一句送别的话。
◆
玖朗从三楼的一年级教室一口气往下沖向校舍玄关,在放学时间的拥挤人潮中,一鼓作气地赶忙换好鞋子,找寻到此的「目的」。
然后——他马上就找到了。
儘管眼前有许多穿着相同制服的学生,也不成问题。
不对,其实不需要特地扫视,他的视线也会被主动吸引;不需要特地寻觅,他的目光也会主动停留——玖朗就是为了这样的人,来到这里。
校舍玄关一角——有个少女正倚着柱子站立。
少女的身材纤细修长,穿着酒红色的制服,留着一头及腰的乌黑亮一丽秀髮。她一出现,就美得令人屏息。
站在那里的正是任谁都会情不自禁地深受吸引,优美的少女——九季冢钢音。
「——玖朗。」
他从如此一位美人的唇中听见自己的名字。在他开口之前,对方抢先一步发现他的到来,唤出他的名字。
「钢音同学!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玖朗调匀有些喘不过来的呼吸,叫着少女的名字,赶到她身边。
放学后,有许多学生约在玄关附近碰面,将玄关挤得水泄不通,她所在的位置却正好空旷无人。由于玄关一角的柱子和玄关有点距离,再加上周遭的人们自然而然地意识到她的存在,最终导致没有半个人影靠近她身边。
接近她,彷彿登上舞会般……显眼。
玖朗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感受到周围的视线正住他身上集中。
他有过无数次相同的经验,可是——四周的人应该也目睹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大家并非关心钢音这样的美少女竟会和平凡无奇的玖朗相约碰面,其实更近似于把这当成一种诡异的现象看待。
——玖朗感觉到身后瀰漫着分不清是惊讶还是嫉妒的诡异气氛。
(算了,反正我也觉得很难以置信……)
「……说不定有一天会变成校园七大怪事之一呢。」
「嗯?怎么了?」
玖朗的嘴和表情泄漏出他脑子里自嘲的念头,钢音见状敏感地做出反应,开口询问。
不过,玖朗不打算解释,只是随口敷衍:「抱歉.没什么。」
为了让她安心,玖朗刻意装出笑容,不料钢音似乎认为笑容背后另有隐情,更盯紧了他的脸.窥探他的脸色。
「……玖朗?」
「……钢、钢音同学?」
钢古那水晶般深邃而澄凈的瞳孔就这么逼近了他的脸。
两人眼神交会,凝神注视着对方.他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玖朗感到无法呼吸,身子才一僵,钢音就缓缓开口:
「从那一天开始……到今天……大概一个月了。」
钢音也显得有些腼腆,轻声低语着。
「而且,你昨天因为时间比平常充裕,是不是太勉强了?所以,那个……你的身体状况还
好吗?」
钢音垂下细长的眼瞳与柳眉,盯平他瞧。他也察觉,钢音的动作和表情表现出的不是难为情,她只是单纯地在为自己担心。
——她修长的指尖窥探似地抵住玖朗的胸口。
她并未直接碰触到玖朗,玖朗却觉得制服下的胸膛隐隐发烫。
她的指尖让他觉得紧张——这当然是其中一个因素,他同时也忆起一个月前胸口遭到贯穿,以及从那里注入的力量,热度自然逐渐上升。
——濒死之际,她救了自己的景象在脑中苏醒。
照这样子看来,她是在意玖朗会迟到以及露出自嘲的表情,说不定与他死里逃生后的身体状况相关,为此担忧不已。
不过她大可放心,这次的情形与那件事情完全无关。
「一点问题也没有!」
玖朗语带歉意,像是要为她一扫阴霾似地大声说道:
「对不起,我会迟到都是我的错,因为我被御堂缠住了……」
玖朗猛地一声大喊,钢音有些受到惊吓,霎时睁大了眼。不过,片刻之后,她说了句:
「那就好。」朝他抛出一个微笑。
这一笑,笑得他内心狂跳,半晌说不出话。
「………………玖朗?」
「——!是!」
「玖朗……你果然在逞强。」
「没、没有!我没有逞强!这件事我很难解释,总之我很好!」
「……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好吧。」
(我怎么可能表明……其实是我的心被钢音同学夺走了呢。)
「………………嗯?」
他一方面感叹自己对钢音的心意……同时发现瀰漫在周遭空气中的情感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周围的视线尖锐地集中在他身上,而且不像刚才只是感到稀奇,如今更多的是带刺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