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堤看到姊姊她们在房里谈笑风生的模样,又眼见阿妮丝跟玛丽艾儿成为好朋友,并露出愉悦笑容的模样,生气地咬住自己的大拇指。
「什么嘛!」
她用小红鞋跺着地板。
再怎么使出刁难的手段,对方没察觉到的话根本没有意义。萝堤深切地体认到这一点。跺向地板的脚尖好痛,令她不禁有些后悔。
确实,她可能有些做过头了。或许她把玛丽艾儿的笔记本交给阿妮丝,真的有点太过分了。
结果姊姊她们变得这么要好,真是一大失策。
受到阿妮丝请託,从房间里带出大批笔记本的玛丽艾儿,看见萝堤正站在走廊上。
「那个……那个啊,姊姊。」
萝堤已察觉到玛丽艾儿的怒意。偷拿笔记本是她不对,只是她原本以为只要道歉,姊姊就会愿意原谅她了。萝堤的年纪太小,殊不知姊妹之间也有不可触及的禁忌。
玛丽艾儿没有像平常一样,叹着气说「这孩子,真是拿你办法」,取而代之的是用极为藐视萝堤的眼神俯视着她说道:
「我从没看过像你这种人。」
萝堤吓了一跳。她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她想为自己辩解,话却全堵在喉头出不来。这也是她首次遭遇到这种情形。玛丽艾儿真的生气了,她像把萝堤丢在原地般转头就走。
被丢在这、被无视、被瞧不起了。萝堤遭到眼前事实沉重的打击。她咬着唇,拚命忍耐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她不停吸着鼻子,拳头也握得紧紧的。
萝堤沖回了自己的房间,但她不是回到房间里哭,其实正好相反。
也得给伤害她至深的玛丽艾儿一点颜色瞧瞧。萝堤决定在她最喜欢的便条纸上写下冲击性的文字,写下能让玛丽艾儿大为震惊、好好反省的字句。对你那么冷淡,真的很对不起……会想这样跟她道歉的句子。
我要离家出走,萝堤在纸上写着,然后又将那张纸撕破丢掉。
光只是写要离家出走,玛丽艾儿可能还不会察觉到萝堤是因为她才离家出走的,要写清楚才行。
要是在大家感到悲伤难过的时候回来,玛丽艾儿一定会哭着跑来抱她,然后为看轻她的事说声对不起吧。
玛丽艾儿总是一副心情不好的模样,最近也从没见过她笑。但她居然对那个阿妮丝展现了笑容。
她饶不了阿妮丝。萝堤心中充斥着怒火,但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股怒意是从何而来。席多、阿妮丝、玛丽艾儿、阿妮丝、玛丽艾儿、玛丽艾儿、玛丽艾儿……萝堤殊不知这就是所谓的「嫉妒」。
「我要去森林之家,这样写好了……不对,别让他们知道我去哪里应该会比较好吧。」
为了让纸条更为明显,萝堤还在纸上放了兔子的装饰品。她又心想光是这样可能还不够,于是又搬来花瓶放着。
她得意地笑着,拿起了包包,里面还塞了好多的点心。
如果她去厨房的话或许能拿些麵包带走,不过她受不了被妮菈调侃「大小姐还真是食慾旺盛呀~」之类的句子,也无法解释说这不是点心,而是旅行要用的必要粮食。
最后,她把喜爱的书籤、缎带跟小布偶放进包包里,就这样出了房门。
要是平常,萝堤绝对不可能出得了城吧。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佣人们忙得东奔西跑,十分轻易就骗过了他们的眼睛。
她偷偷摸摸地穿过城堡的后门。这是佣人们外出购物时会使用的通道。虽然平常萝堤身边都有一位佣人跟着,碰巧听说她今天身体不适,暂时离开了岗位。来代班的佣人,被萝堤从衣服背后丢进虫形的玩具后便哭着逃跑了。
她不知道哥哥他们今天就要回来了。
萝堤的目的地是被称作森林之家的场所,地点就在城下村庄的西方,是个建在森林中的小屋。据说那原本是她祖母的住所。
从城堡到那里的距离不算近。以小孩的脚程看来,大概足足要花上数小时。基本上要从城堡走下去就很辛苦了,但到了下面之后为了不被发现,还要马上离开街道,直接往森林而去。
萝堤仔细盘算过了。她要躲进从城堡驶出的货车里。载来城里用食材的货车会经由专用道路驶下村庄,为了便于位在高台地上城堡的货物运输,货车会用上数头马龙进行往返。
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能坐到相当接近森林的地方。
跟她所计画的一样,有台合适的货车正停放在那儿。她趁无所事事的佣人一个不留神便钻进带有苹果气味的麻布中,上了货车。
变成了货物的一部分后,萝堤暗自雀跃不已。之前去森林的时候,她玩得非常开心,把那里当作离家出走时的住所可说是绰绰有余了。货车顺利地把她送到城下,她甚至还听得见佣人们在说些什么。
货车今天好像不会再移动了。她听到「去仓库」这句话后便匆忙地下了车。小小的萝堤立刻藏身在草丛中,而现场没有任何一名佣人注意到。
今天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萝堤意气风发地迈开了脚步。
如果是意志力不够坚强的人,可能中途就退缩了,但萝堤强韧的意志力可说是众所周知。她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沿着道路向前走。
直到终于看见了森林,早已是夕阳西沉的时刻了。不过她应该能在天黑之前抵达小屋,萝堤如此推测,并朝通往森林的道路迈出一大步。精神抖擞的她相信自己离家出走的计画一定能成功。
在那一大步的途中,萝堤忽然停下动作。
森林的入口处有个头髮上缠了一层层布条的少年站在那儿。他的腰上绑着布绳,身上穿着典型的南方服装。他没注意到萝堤,兀自往村庄的方向走去。
是住在村庄的旅客吗?萝堤心想。要是自己被他发现,城里可能马上就会接获通知了。
少年似乎已经从森林离开了。
还好刚才有注意到,她鬆了一口气。虽然是老早就知道的事,不过自己果然很聪明呢,跟那个一脸蠢相的养女不同。那个迟钝、乐天、像庶民一样的小鬼。
「没错没错,席多大人为什么会收养像那样的女孩呢?一定是被骗了,不然就是同情她吧。可怜的席多大人。人家随时都可以当他女儿的说!不过要是变成女儿的话,就没办法跟他结婚了……」
还是算了吧,萝堤独自点了点头。
只要沿着通往湖的道路走就会到森林小屋了。由于路径相当清楚,不太可能会迷路。这是条马车行驶过无数次的道路,要是坐马车的话立刻就能抵达,但即使用走的,这里离小屋倒也不算远。
萝堤努力地走着。
预料之外的是她的鞋子穿起来有点痛。走下坡道的时候,她甚至想脱掉鞋子,但因为没有换穿的鞋子,所以她也只好继续忍耐下去。
「这么说来,也忘记带换洗的衣服了……」
唉,她叹了口气。因为是第一次离家出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就连那个强悍的玛丽艾儿,也未曾离家出走过。而一本正经的哥哥,光想像他离家出走就是不可能的事了。在他们家,萝堤是第一个离家出走的人吧。
「该怎么样离家出走呢?」也没有人能教她这种事情。因此对萝堤这个初学者来说,失败也是在所难免的。为了下一次机会,得好好记起来才行,萝堤又一个人点了点头。
森林中不知为何相当安静。没有风、也不见动物蹤影、听不见虫鸣。原因是什么呢?萝堤对这点没有多想。
当她终于看到小屋时,萝堤漾起满脸笑容奔了过去。然而下一刻……
「哇哈哈哈,愚蠢的佣兵们!」
传来一阵鬨笑,萝堤立刻止住脚步。
她连忙躲到一旁的树木后。
仔细一看,有四名士兵正围绕着小屋。与他们相对的同是四名衣着凌乱的男子。他们拔出刀来,步步朝小屋逼近。
正放声大笑的,是在城里曾见过几次的铠甲男子。
「你们是专程来被逮捕的吗?这些蠢货。跟席多大人估计的一模一样!你们上吧,击倒这些家伙!」
在队长下达命令的同时,士兵们挥舞着闪耀的剑身,朝佣兵们袭击而去。步伐相仿,几乎在同一个时间点使出猛然一击,而他们的军备也比佣兵们要强上许多。
受到剑的强袭后,男子们纷纷倒下。
然而位于正中央、看似领导者的男子看到这副光景后仍是一动也不动。男子全身包裹着黑色的衣服。重点部位的皮铠是黑色的,背后的长剑也是黑色的。头髮、眼睛的颜色,以及绘在他双手上的图纹也全都是黑色的。
「剩下你一人了,投降吧。」
「我拒绝。」
「…………」
由于得到出乎意料的答案,队长顿时哑口无言。男子的嘴边挂着蛇魅般的笑意。
「啊——你是笨到听不懂吗?快点投降。不然的话,我们四人将直接击倒你。」
「办得到的话就放马过来吧,铠甲男。那个头盔还真是愈看愈蠢。」
「干头盔什么事!」
铠甲男挥舞起手臂,发出喀锵喀锵的声响。
男子的笑意仍未消失,用拇指比了比小屋。
「她在吧?那臭女人,就在这里面。」
「里面是代理公爵的客人。不是你们要找的对象!」
「少说谎了。」
男子如此断言,细长的双眼眯得更小了。
「在这里面的绝对是菈洁儿.菲尔瑟列蒂亚雷……召唤者。快放马过来吧!直接杀了你们比较快。」
「该死的人是你——!」
狂怒的情绪使得队长拔剑面向那名男子。
但那份激昂似乎对男子没有任何影响,顶多只有在大河中扔进小石子般的反应。
双眼细长的男子弯腰拔剑。那把长剑,实在不像是人所能使用的大小。但男子的手有如拿出小刀般地拔出那把剑,进入备战架势。那是由于刻在他手臂上的图纹,拥有从他体内引导出超越人类力量的效果。
微微斜着腰身的姿态,是出自于南方的剑术。不过看起来似乎极为倾向个人流派。
「来吧!」
男子在展开攻击的三名部下挥下剑的瞬间便消失了行蹤。细长双眼的男子以队长从未见过的步法朝部下们展开奇袭。那并非正统的剑术,而是属于邪门歪道的技巧。缓急分明的动作看来宛如在眼前时而现身、时而消失一般。
部下们在数到三之前就失去了战斗能力。队长低声呻吟着,并往后退了一步。这名男子相音巨厉‥室口。
但是他们不能在这里落败,必须多争取些时间才行。
这男子并不知道,也没察觉到现场还埋伏了五名部下。部下们只要一听到队长的号令,就会同时袭击而来。
胜利是毋庸置疑的,非得逮到这名男子不可。这是代理公爵的命令。
「咱们……来谈谈如何?」
「真可悲啊,想求饶了?」
男子耸了耸肩说道:
「就算哭着求我也没用。你的可悲人生就得终结在这路旁的石子上了,我以牙狼佣兵团之名做担保。」
男子不知道现在有五把剑正对向自己。只消队长一声令下,便能立见分晓。以五把剑将他逮住。他会有如牢狱中的野狼般,无力抵抗。
队长一秒也不曾怀疑过属于自身的胜利。甚至为眼前的男子感到可悲。完全不知情地相信自己立于优势,真不愧只是个佣兵。
「至少,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男子的嘴角上扬,露出十分邪恶的笑容说:
「我是……牙狼之右眼,基尔吉亚的凯鲁斯。那么,就去死吧!」
长剑挥舞而下。
「唔!你们!」
当队长的剑锋朝空中高举,隐藏气息的士兵们瞬间现身。男子睁大了眼,陷入被包围的状态。当男子明白这件事的下一个瞬间——
「你们!」
就在队长正要命令众人下手攻击的瞬间。
浑身僵直的萝堤,忽然从后方被抓住,发出「呀啊!」地一声。
她像小猫般被提了起来。提心弔胆地往身后望,单手将萝堤高高举起的,就是刚才那名站在森林入口的少年。
满是雀斑的那张脸凑近了萝堤。
「你谁啊?」
「大小姐为什么会在这儿……您一个人过来的吗!?」
愚蠢的队长一叫之下,少年明白到手中这东西的价值,也从惊讶的神情转成了笑脸。
少年的表情天真且单纯,是无分善恶的那种天真。
被高举在空中的萝堤仍不断挣扎着,但少年丝毫没有要把她放下的意思。
「哈哈,真不错。凯鲁斯先生,这次就算我立的功啦!」
少年将闪耀着白光的刀子,抵在手中萝堤的颈子上。那是把看似十分锋利的小刀。只需要轻轻一抽,肌肤就会被锐利地划开吧。
萝堤发出尖叫,心想着自己得赶快逃才行,但她却止不住颤抖。她从没遇过这种事情。
「你少得意了。」
凯鲁斯嘴里训着,并再度转向队长。
队长已经下了号令。也就是说,所有埋伏的部下们都在现场了。他们的计谋完全被击溃。无论队长或部下们,全都连一步也不敢动。已经没有可以改变事态的策略了。
在敌人手上的是他们誓言忠诚的对象.代理公爵尤杰斯的爱女,绝对不容敌方伤害分毫。
「可恶……」
队长持剑的手颤抖着。
萝堤已经正确地理解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又遇上了什么样的情况。父亲跟母亲说过绝对不可以离开城堡的原因就在于此。
原本她应该只是旁观者的,却突然落到了加害者的手中。
队长口中叫着「真是卑鄙」,但说是这么说,他的脚绝不可能往前一步。
「把剑给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