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急列车在悠閑的田园风光中缓缓前进。
明明号称特急我却觉得速度非常慢,想必是因为自己已经习惯廿三世纪的电车了吧。廿一世纪的电车实在太迟缓了。如果是性急的人搭了想必会不耐烦,不过我觉得这样反而有时间欣赏风景,所以还满喜欢的。
我们搭乘一列驶向东北地方南部的电车。
五人坐在包厢席中。这一侧的座位是我跟柚小姐,对面那排则是黑羽、实瑠,以及老师。一排座位只能容纳两个人,所以实瑠是让黑羽抱在大腿上。
「银先生,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坐在我隔壁的柚小姐侧着脖子发问。
「我听说我们要去东北地方的南部,所以我一直很烦恼。」
她的眼神非常认真。
到底想问我什么呢?我也跟着紧张起来。
「东北,是在美国吗?」
「耶耶!这个时代有横贯太平洋的电车吗!?」
「不,只是觉得好像很远。」
「柚小姐的外表感觉很适合打扮成美国人。如果穿牛仔装应该可以轻鬆混进美国吧。」
「或许吧。」
柚小姐开心地微笑道,我也跟着露出微笑。
结果这时,一本某页被打开的字典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とうほく•ちほう【东北地方】 位于本州岛岛东北部的地区。
「就是这么回事。」
我抬起头,刚好跟心情很不愉快的黑羽四目交会。
「你明知我看不懂汉字嘛……」
「柚小姐读给他听吧。」
什么嘛,态度这么恶劣。
「难不成你还在反对?」
「那是因为……谁叫那封信这么可疑?」
我们并不是为了旅行而搭上开往东北的列车。我们的目的地是那封神秘来信上所描绘的场所。至于地点则是在东北的某县。
读完那封信,我立刻兴起远征的念头,但黑羽却极力反对。
「这种来路不明的信,怎么可以随便相信呢!」
真感谢她的宝贵意见啊。我跟黑羽大吵了一架,最后在大平老师的意见下,我们还是踏上了前往东北地方南部之路。
主要理由是——信封邮票上的图案,是美少女的画。
「这种邮票我看过,是很久以前发行的纪念邮票。在这个时代,曾经流行过以萌文化振兴城镇的地方运动。」
以美少女的图画来振兴城镇,还真像平成时代会有的做法。在我们那个时代,只会觉得这很没创意而已。美少女角色早就存在于日常生活的每个角落,根本无法吸引大众的注意力。
「这张邮票上的少女既纯朴又稚嫩,老实说很符合我的喜好。我想要这张邮票。如果去地图上的这个地点,或许能买到没盖过邮戳的新邮票吧。果然还是要没被使用过的才行啊。被使用过的美少女,完全不列入考虑!」
由于老师喘着粗气赞成我的念头,我们才决定前往地图上的场所。
继续待在柚小姐家的宅邸也找不出突破口吧,况且,我也很想亲眼见识见识廿一世纪的田园风光。
——这样就可以接触不同的文化。
对生于廿三世纪的我来说,廿一世纪的日本充满了异质文化。光是待在电车里,我就马上实际感受到这点。
从位于我们后面的那排座位,可以听见老婆婆们的对话。
「就系说嘛(就是说嘛)。」※译者注 在此将对照一併列出。
「在该边,只能看到恁矮的山吧(在那边,只能看到很低矮的山吧)。」
「东京人太多了,着身体恁不好(东京人太多了,对身体很不好)。」
——像这之类的,都是用一些我很※陌生的语言在对话。我原先以为是外语,但偶尔又会混合很像日语的表达方式。那到底是什么语言哩?(译注:原文是茨城腔。)
真好奇啊。
如果要早点解决心中的疑惑——
「我要问后面的老婆婆们,到底是用什么语言!」
正当我打算拿柚小姐带来的腌渍物当攀谈用的小礼物并展开突击时,黑羽及时把我挡了下来。「如果是外国人的话,哥哥用日语问可能也没用吧」她如此道。虽然这么说也没错,但比手画脚总行吧。
就在这时,老师笑着告诉我。
那些老婆婆用的并不是外国语,而是日本的『方言』。
以前地方上都有自己独特的语言体系,就算同样是日语,使用的辞彙也不尽相同。
听完这样的解释——我哭了。泪水涔涔地滴落。
「哥哥,你又怎么了……」
「哥坏掉了。」
「因为……来廿一世纪实在太有意义了啊。竟然能亲耳听到未来已经消失的语言哩?人生很少能遭遇这么棒的经历喔。」
廿三世纪已经没有方言这种东西。日语被标準语(东京腔)完全统一,各地所使用的语言也没有差异。
能与消失的语言邂逅——对一个想成为作家的人来说,真是感动啊。如果这时候不落泪,又有什么时候该落泪呢!
「这种不同文化间相逢的感动,我一定要拿笔记录下来!」
说完,我便从放在网架上的背包中取出纸笔。
我心无旁骛地振笔疾书。
等写完一张纸,只见柚小姐对我笑着说:
「那个,银先生,很抱歉。我刚才偷偷看你写的文章。不过银先生的文章记号太多了,好像非常了不起又很难懂,里面我唯一可以确定意思的,就是『21』这个数字!」
啊,那的确一看就明白了。
我们发生故事的舞台,除了廿三世纪外,另一个就是——
「廿一世纪对吧?」
「不,其实那是实瑠叫我的意思。※2l(哥)。」 (译注:2l在日文里音近似哥。)
「是、是吗……」
柚小姐显得垂头丧气。强烈的挫折感似乎带给她很大的打击。
「柚小姐,你不可能看懂啦。哥哥的文章对平成时代的人根本是天书。」
说完,黑羽也凑过来看我的草稿。
「记号太多了感觉就像密码一样……喂,哥哥,你文章上的『▲▲▍▍』这个记号正在讲:『就系说』,这个有三角形重迭,像是一棵杉树的是代表什么?人吗?」
「是指黑羽。」
「我!?」
黑羽一惊之下提高音量。
「等、等一下。这么一来,不就变成我在说方言了吗?」
「有什么关係。儘管是旅游见闻,但我写的又不是新闻报导而是小说——这是创作嘛。」
从第二次来到廿一世纪起,我就展开了一项工作。
那便是撰写妹背•银风格的廿一世纪见闻录。
见闻录大多是采散文的体裁,但我所写下的却是小说。基本上内容都是虚构的。不过,登场角色几乎都是以实际存在的人为範本,如我的妹妹们、老师,以及柚小姐都被我「派上用场」了。当然还有我自己。
「因感动而留下纪录是好事啦,但请不要给我加上奇怪的属性……」
「哪里奇怪了。能说出消失语言的角色,不是非常知性吗?既然那些老婆婆经常用『恁』,黑羽也变成用『恁』当语助词的角色吧。」
「不要。把我写成用正统方式说话的人啦。」
真是的,黑羽有够啰嗦。总之我先回了句「明白啦」并朝她点点头,暂时搁下与黑羽的对话,继续专心写我的见闻录。
「哥哥,你这次好像很拚命耶。是因为跟之前写的小说不同,写自己实际遭遇的事比较新鲜吗?」
「那么说也没错,自从我开始写见闻录以后,就更努力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了。黑羽也找一些事当平日的功课吧。」
黑羽瞥了我一眼,并将字典放在膝盖上。
「……平日的功课……吗?」
说完,她再度对我正在写的东西投以视线。
地图所标明的场所是在深山中。
廿一世纪的深山,对我们而言就跟蛮荒丛林没两样。熊、猿猴、山地民族、变态之类的是否会突然袭击,令人感到非常不安,不过我们最后还是顺利抵达目的地了。那地方位于山腰,是一处将森林清出来的空旷地。
一栋小屋建在空地上。
要说这是民宅未免太小了一点。以稻草搭的屋顶,就连平成时代都很难找到这么古老的建筑方式。究竟是什么年代落成的建筑物啊?
「银先生,这是……」
柚小姐指着附近的某处。我顺着她的指尖,发现那里矗立着一块石碑。
石碑上刻着文章,因为是近代文,所以我有看没有懂。
『冬耳虎彦之草庵』
这时,黑羽喃喃念着「冬耳,虎彦……我听过这名字啊。」
「原来如此,一定是石碑雕刻家吧?廿一世纪的职业种类还真丰富。」
「……他是以前的小说家。」
「以前的小说家?多久以前的人?」
「从明治到大正时代的人吧。这是冬耳•虎彦的纪念碑。那间小屋好像也是冬耳,虎彦实际住过的。」
「我与实瑠也需要立一座爱的纪念碑。就建在我家所在的练马车站前面吧。」
「建老头子的墓碑比较快。」
廿三世纪已经很少有人会去扫墓了,不过要是坟墓位于车站正前方,扫墓应该很方便吧,专程前去的人也会变多。
「我根本没听过冬耳•虎彦这个名字……老师知道他吗?」
「这个嘛,名字倒是耳闻过。银小弟应该没看过他的作品吧……黑羽小妹读过虎彦的着作吗?」
「他的遗作『廿一世纪』我看过。最后关于湖泊的描写非常凄美,所以我有印象。」
老师「呼嗯」地点点头,仔细检视冬耳•虎彦的纪念碑。
「冬耳,虎彦……我总觉得记忆深处有个令人很不安的印象。就快让我想起来了……但最后的线索好像要连接在一块儿了,又好像没办法连在一起。」
老师「唔——」地沉吟着,半晌后突然脸色一亮。
「对了。黑羽小妹,你知道冬耳•虎彦的本名吗?」
「本名?不,我不知道……冬耳,虎彦是笔名吗?」
「文学家通常都会把本名跟笔名分开。就好比森•鸥外本名森•林太郎,江户川•乱步本名平井•太郎。』哥哥小孩。的黑名•藏也不是本名,日文倒过来念就变成『诸神的黄昏(Ragnarok) 』了。」
黑名•藏这个笔名是出自北欧神话,这个典故其实还满有名的。
「冬耳•虎彦一定也有真正的本名。如果能查到,或许就可以……」
「黑羽,纪念碑上头有写出来吗?」
黑羽摇摇头。
「算了,也罢。为什么要把我们引来冬耳•虎彦的草庵,这个谜底应该很快就要揭晓了。」
老师指向小屋。
「那里头的家伙会告诉我们。」
我心中的紧张感顿时升高。
小屋里——就是寄信给我们的神秘人物吗!?
我咽了一口口水,实瑠则拉了拉我的学生服下摆。
「哥,聊这么认真的话题好累。实瑠肚子饿了。」
实瑠的肚子发出咕噜声。
话说回来……现在到底几点了?应该已经早就过中午了吧。一听到实瑠抱怨肚子饿,我也突然涌现激烈的食慾。
「在那里头吃午饭吧。」
柚小姐拿出以日式传统包袱布裹住的一包东西。那里面是她亲手做的便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