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疑問與回答

这里是东京的神田——

蝶间林博士的研究所就在邻近秋叶原的这条街上。

与周子碰面的翌日，我们造访了博士的研究所。

目的是希望大平老师与蝶间林博士也能一起思考关于周子的问题。

这是我们首次进入博士的研究所，看似昂贵的机器挤在室内，地板上则躺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萌文化精品。

「唔……」

博士一边灵巧地闪开散落在地面的精品，一边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看来她陷入了长考。

「关于周子的事，博士有什么想法了吗？」

「很难整理出结论哩。」

「就连博士的头脑都无法解开周子身上的谜吗……？」

「不。刚才我的脑内正在开一场会议，讨论日本美术、艺术史上最美的触手是什么。『魔法少女爱』的第一作就相当不错……」

真不愧是博士！平日就一直在思辨很久以前的美术作品！

「看来只能去请教『目黑触手馆』的馆长了。」

『目黑触手馆』是世界唯一一座触手博物馆。原本只是展示寄生虫的地方，应大众需求才改而展出触手。

据说触手诡谲恐怖的造型美可以在馆内一分高下。

「这种狂热者的对话真令人厌烦……」

黑羽白着眼说道，站在一旁的金髮少女则不表苟同地摇摇头。

「最早画出触手的人是※葛饰北斋。因此日本人自传统便打心底喜爱触手了。」（译注：日本江户时代的浮世绘大师。）

那是大平老师。他一如往常化身为金髮双马尾少女之姿。

葛饰北斋是知名的浮世绘画家，留下了章鱼调戏女性的触手画。

「葛饰北斋也帮※滝沢马琴的小说製作过插画。以作家及插画家而言，这两位可说是日本历史上最佳的组合。不过，如此的封号大概也只能维持到本世纪吧。因为，我与实琉的黄金组合已经诞生了！

……啊，先等一下。或许该取名为黄金水组合才对。来自实琉的黄金水。」（译注：江户时代的日本作家。）

「老头子※灌沸水去死吧。」（译注：「被灌下沸水」这句日文谚语原本是指遭信赖的人背叛。）

实琉已经决定担任老师那本「闪亮的天蓝色小裤裤！」插画工作了。

「老头子到底来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见实琉一面罗，不过也是来思考关于银小弟的那个神秘妹妹。」

老师这么回答，「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吧。」他催促大家。

我们移动到休息室，讨论关于周子的话题。大伙儿围着桌子，各自坐在沙发上。

关于周子，还有许多难解的谜。

首先，我还是不敢确信她就是我的亲妹妹。儘管已经用DNA判定器检测过血缘，不过我并没有百分之百相信那台机器。

假设她真是我的亲妹妹，那周子自己又是怎么诞生的呢？据说生下我的双亲已经去世了，既然后来又有周子，难道代表我的双亲还活着？周子表明自己是来自文化特区，所以之前修正历史对我的亲生父母也造成了影响——？

我把想到的疑问全都说出来。

这时——

「老实说，透过妹背先生之前提供的情报，我跟老师已经大致进行过推理了。」

博士很乾脆地说道。

「耶？真的吗？」

「嗯。太简单了。那位亲妹妹是来自文化特区吧？既然如此，历史被修正，跑出个文化特区的结果，连带会有她的诞生也是很自然的。」

我的脑中浮现出一幅影像。

在一片红的日本地图上——贝有文化特区所位于的东京有明由红转青，造型卡通化的周子则「砰」一声从那块土地上现身。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博士冷不防击掌一声。

没过多久，大萤幕便从天花板「嘎嘎嘎嘎嘎嘎」地降了下来。

「博士叫出这个是要做什么？」

「在说明我跟老师的推理前，应该要再次大致观看一下文化特区的情形。」

原来如此，萤幕是要播出文化特区的影片。

我们紧盯着萤幕——结果上头却出现被触手调戏的魔法少女之姿。

「呜啊啊啊！不要这样——！人家会坏掉啦——！」

滋噜、咕啾咕啾。

我吓了一跳。真不愧是文化特区，简直是个重现旧世纪大众艺术的小世界！……过去的游戏画面就跟这个一模一样，看来文化特区果真非常重视旧世纪的文化。

「搞错了。」

黑羽赶紧遮住实琉的双眼，还瞪了博士一眼。

「别闹了好不好！这种东西怎么能让实琉看。快换掉！」

博士一点罪恶感也没有的样子，只是再度拍了一下手。啪——萤幕上的画面立刻被切换掉「」。

这回出现了使用许多汉字的街道。

「这次真的是文化特区了。」

近代的街道风景，以及穿着复古服装的人们。

景色就彷佛过去的日本。

这段影片似乎是录自电视节目，所以还是有二次元角色的主持人现身，宣告：「今晚是关于文化特区的特别节目。」

访问文化特区居民的节目企划内容开始了。

大约有十人左右的男女老少接受採访。

大家异口同声地夸扬文化特区的美好，还说外日本遗忘过去的文化很糟糕，外日本应该更朝过去的日本看齐——云云。

「哥，为什么他们的台词都一样？」

「那些人铁定是想成为声优吧，手上还拿着剧本呢。不过既然要念稿，还不如挑正统派文学的名台词——『好想跟哥哥生小孩』或『好想跟爷爷生小孩』之类的。」

「好想跟爷爷生小孩」是一部人称银髮族圣经的正统派文学。作中的爷爷与孙女坠入情网，但却遭儿子夫妇反对，直到双双出奔至热海逃避（四天三夜）才被认可，是一部描写「与反对恋爱的（孙女）双亲对抗」之杰作。附带一提，「父母亲的反对」通常也是妹妹文学经常有的发展。

「……根本就没有什么剧本。那座城镇的居民气质都是这样。」

「是这样吗？」

又不是被管制言论，为啥大家都会说出一模一样的话哩……

这时，周子的话在我脑中再度响起。

——那是个陈旧、保守、封闭的地方。我对文化特区早就感到厌倦了。

唔——搞不好有点封闭是真的……

「我认为这个节目的取样有偏差。每个人的意见都一模一样根本太不自然了。」

「黑羽的意见也不无可能……不过，文化特区的居民特质就姑且不讨论了。」

博士又拍拍手，让萤幕收回天花板。

「那么，接下来发表我跟蝶间林博士推理出的真相吧。」

老师与博士对于那位我应该不存在的亲妹妹——周子之出生经历，说明了两人所进行的推论结果。

如果简单扼要地摘录重点，就如以下所述。

生下我的双亲，本来把我送出去以后没多久便因故而死。但在历史被修正后的世界里，在把我送出去后又搬到了文化特区，继续存活下来。这之后，周子也诞生了——

文化特区的存在救了我的双亲，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还挺有道理的。」

黑羽似乎可以接受。

「不过，为什么搬到文化特区后就能存活下去呢？」

「妹背先生，你的亲妹妹有提过她的爷爷吧？」

「是啊。她说她爷爷很注重传统，所以她好像不太喜欢爷爷……」

「应该是那位爷爷协助了生下妹背先生的双亲吧？在文化特区与那位老人见面，得到他的协助，才有办法延续生命。接下来你的亲妹妹才会诞生——铁定是这样没错！」

博士啊哈哈哈笑着说。

原来如此……不过，我却无法完全赞同这种推理，那是由于……

「博士，最大的谜还是没有解开啊。你刚才的推理是以周子真是我亲妹妹为前提吧？现在根本就还无法确定那一点。」

「不，那位亲妹妹的确是妹背先生的亲妹妹没错。」

「为什么博士可以断定这点呢？」

「囚为她所使用的DNA判定器，就是我开发出来的！」

什么，原来是这样啊！

博士非常有自信地表示，那台机器的準确率是百分之百，她可以用人格担保绝不可能出错。

既然博士都这么说了，周子应该就是我的亲妹妹不会错了吧。

「……这么说来……博士跟老师的推理，大概八九不离十了吧。」

「正是……现在说这个好像太迟了点，不过比起我们在这里伤脑筋，你直接去问那女孩不是更省事吗？」

「是啊。我本来也觉得下次有机会再问就好，但黑羽一直催促我，我只好写了封列了一堆问题的电子邮件寄过去。因为是昨天才寄的，现在也还没收到回覆。」

「用电子邮件太麻烦了，直接打电话问吧。」

「我当时忘了问她的电话号码。」

博士「唉——」地叹息道。

「跟女孩子认识以后，聪明的人就会马上交换联络方式啊！」

「反正，真相的梗概应该大致与我们预想的相同吧。银小弟，你还有其他疑问吗？」

疑问……我稍微想了想。

——为什么生下我的双亲一直都不跟我联络？

大概是已经不承认我这个儿子了吧……

虽然有点难过，但那也是莫可奈何的。毕竟这种事本来就很难用三言两语道尽。

把那个疑问说出口，只会让大家都陷入沉重的心情吧。因此我最后什么也没说。

正题告一段落后，博士又问了许多关于周子的其他问题。

例如可不可爱啦、穿着打扮的风格啦，以及是不是银小弟喜欢的类型等——

我一一回答老师……结果黑羽的脸愈来愈臭，柚小姐也摆出有点阴沉的表情，而实琉的模样同样不太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胃痛起来了……」

「要帮你买胃肠葯吗？」

「啊哈哈，妹背先生还是跟以前一样……关于那位亲妹妹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个嘛……周子还提过想革新现代的语言。」

「革新语言……是吗？」

老师露出愕然的表情。

「是的。她好像在推动某个创造新日语的活动。那个活动主张，除了汉字以外，就连平假名与片假名也都该从日文中废除。」

「那也未免太极端了吧。假使你那位亲妹妹的理想实现了，这应该是近代文变成现代文以来，不，或者该说前所未见的语言革命才对。」

语言革命——

廿一世纪末叶，日本的人口数目大为减低，希望引进外国劳动力的政府，为了将日语改变得更容易使外国人理解，决定採用废除汉字与複杂文法的「现代文」。

结果移民日本的外国人确实激增，按照老师的说法，外国人口变多的最大优点便是「更有机会出面保护活生生的金髮幼女了」。

「老师，日本改为使用现代文最直接的理由确实是政府的政策……但要做出这种重大变革也是需要环境的配合吧？」

「当然了。正如大家所知，黑名·藏的『哥哥小孩』及其大量衍生作品，一直以来都在对日语造成影响。」

老师所言确实无误，只不过是一部作品，竟能给后世带来天翻地覆的大改变，关于这点我们都亲自体验过了。

周子也说我的小说将改变时代……

「对了，博士以前曾半开玩笑地说，卅八世纪的日语只剩下符号与数字而已，但周子的目标就是要让那种玩笑般的日语成真。她还说我的小说将对日语带来革命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