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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
在一整天的课程全部告一段落,大家都忙着準备收拾东西回家之时,突然传来一阵听不习惯的声音。
或许是某位男同学所发出,是一阵听起来有点高亢的少年声调。
「香奈……」
发声之人原本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却讲到一半便突然中断,之后他再次开口所发出的声音,顿时变得十分微弱。
「……请问……长岭同学……在吗?」
整间教室在转瞬之间陷入一片沉静。
在教室里的所有学生,全都将注意力集中在门口那名少年身上。
内海睦美也不经意地转头望向门口。
从领带颜色来判断,他大概是二年级的学长,一名给人一种弱不禁风印象的瘦弱少年。他只动手打开教室的门,却不打算走进来,并且只站在教室门口外面,一脸尴尬地环视着教室里面的状况。
到后来,注视着少年的所有同学又一起转头。这一次,众人视线的集中点,位于教室内部的后排座位上。
此时,如同回答少年的询问一般……
「啊,隼人哥哥~~~」
一名女同学向门口的少年挥了挥手。
是长岭香奈美。
整问教室顿时陷入一片欢声雷动的状态,还留在数室内的所有学生们,全都发出了惊讶的叫声。
「原来他就是妳的隼人哥哥啊~~~」
「还满帅的嘛!」
女同学的各种评论声,与男同学所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口哨声瞬间夹杂在一起。
看来这名少年似乎是长岭香奈美的男朋友之类的人物,而他这次八成是为了跟长岭香奈美一起放学回家,才特地来教室这边等她。
哦……睦美心想。
她的感想仅止于此。
她既不会对这两人戚到一丝羡慕之意,相反地,也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轻视的念头。那只是跟自己毫无关係、跟自己的人生扯不上任何关联,简言之……只是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
不过,看来还是有人抱持着不同的想法。
『喂,那家伙……』
她不觉得他的声音,是由耳朵外面传入耳中。每次总是如同在她的耳朵深处轻声细语般响起。
一名男子,坐在摆设于教室最前排的讲桌上。
令人联想到机车骑士服的上下台一服装,加上黑色皮手套及皮靴,背后还披着一件从肩膀一路覆盖住背部的宽大黑色斗篷。
足以使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端正容貌,其中将近一半的面积隐藏于修长头髮之下,而且被头髮盖住的右眼,还戴着一片金属制的眼罩。
这样一名装扮奇特的人物,突然出现在讲桌上。
然而教室里,却没有任何人对他的出现感到惊讶……不,甚至说众人完全无视他的存在,似乎也毫不为过。
『喂,睦美啊。那家伙是什么人啊?』
睦美也没有回答男子的询问,她默默地自座位上起身,避开变成众人起鬨喧闹中心的教室门口,从另一侧的门走出教室。
『喂,睦美,先等一下啦,喂~~』
对粟生岛隼人这名人物,睦美只知道一点:他是同班同学的男朋友。
无论经历过再怎么强烈深刻的体验,记忆依旧会日渐消退薄弱。
之后这项经历便会埋没于日常生活之中,到后来『体验』会转化为『记忆』,而『记忆』又会逐渐退化成相当单纯的『事实认知』。
用简单一点的说法来解释,也就是那种确实的感觉会缓缓消失离散。
就算是内海睦美,也是如此。
像是坐云霄飞车般的疾走、如同飞行于空中般的跳跃、奇形怪状的机械、进射而出的闪光,甚至连确实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死亡预感……这些体验与记忆都逐渐消失于时间区隔的彼方。
宛如作梦一样。
像是一场梦。
其实只是一场梦。
只不过……理当现身到访的遗忘,却遭到某个奇异的存在出手阻凝。
『哎呀,或许只是我太过多心罢了……不过那家伙,真的有点奇怪啊。』
如果上述那些体验通通只是一场梦,那将代表现在这阵声音就是幻听现象。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不过……说不定……』
而出现在她身旁的这名人物,也只是她个人的幻觉而已。
『喂,睦美,妳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现在是放学途中。
睦美正跟着许多跟她一样放学步上归途的学生们,沿着国道旁的步道走向商店街。
另有一名穿着打扮十分怪异的男性,紧紧跟在睦美身旁。
他全身穿着黑色套装加眼罩,而且每走一步,背后那件既黑又长的斗篷就会跟着飘动一下。
睦美一边侧眼瞄着这名怪异男子,一边用很小声、却又十分尖锐的语气对他说道:
「不要跟我说话!」
『什么?』
「不要在这种地方跟我说话啦!」
『哦哦……妳吓死我啰。』
以俊俏一词来形容亦不为过的端正面貌,因着翩然一笑而变形。
亚席克,这就是他的名字。
不过,睦美并不晓得那究竟是他的姓氏还是他的名字。因为针对此事,他也只说『这就是我的名字』而已。后来他又补上一句『如果将我们的语言套用上妳们的语言,就会形成这样的发音』……也许这句话勉强算得上是提示。
然而,即便这句话真的是提示,就实际意义而言,一样还是只会让睦美完全摸不着头绪。
『妳仅管放心啦——!我的身影只有妳看得见,我的声音也只有妳听得到啊。』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觉得讨厌啦!」
看来亚席克似乎无法理解,这对睦美西言到底是多么严重的问题。
如果只有自己看得见,别人又无法听见这名男子的声音,那睦美要如何分辨这究竟是否纯粹为幻觉现象呢?
当然,她并不认为亚席克纯粹只是幻觉所造成的产物。因为他的行动确实留下了超越妄想範畴的实际物理痕迹。
不过……
假设……
连她所认为的物理痕迹,也只不过是妄想中的产物,那……
「那我岂不是就像一个只会嘟嘟嚷嚷、自言自语的精神病患吗?」
这句话,同时也是她用来对自己进行确认的方法。
在他人眼中,看起来或许会觉得她有问题,但事实上并非如此。这才是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不过这样的挂虑,似乎完全无法说服亚席克。
『妳只要再把声量压低一点不就得了。』
「如果我能灵巧地控制自己声量,我早就这么做了……」
『要不然我也可以直接读取妳的思考喔?』
「绝对不準!」
睦美不自觉地大声说出这句话。随即有两名走在她前面,且离她不远的男学生回头望向睦美,脸上还露出十分讶异的表情。
相信走在她后面的学生们,一定也定睛凝视着她,并觉得很莫名其妙。
睦美急忙低下头去。
至今已过了将近快三个月的时间了吧……
那一天,陆美确实感受到。
她并非独自一人。
的确,那种感受绝非错觉。只是当时她完全没想过,那种感受究竟代表着何种意义……
睦美再也不是孤单一人。
……不对,应该说她再也无法变成孤单一人了……
「唉……」
内海睦美离开父母亲的照顾,目前居住在坂荣町郊外的某问简陋公寓。
她租下一间面积为四迭半大小的房间,里面虽附有厨房,不过需与其它房客共享厕所,再加上没有浴室设备,因此得去澡堂洗澡。
每个月租金为三万八千圆,其中包括电费、瓦斯费及水费在内,不收任何共益费。睦美就靠着每个月所收到的五万元生活费,设法支付公寓租金及其它生活开销。(译注:居住者共同使用之设备的维持费,类似楼费。)
虽然孤单一人,不过对不以孤独为苦的睦美面言,这算是既轻鬆又舒适的生活型态。
然而,现在她的生活却产生了变化。
『好啦,今天有何打算呢?』
在拿出钥匙打开房门之前,明明都一直跟在背后的亚席克,当房门一打开的瞬间,他却已盘腿坐在四迭半大小的房间正中央。起初见到这种光景之时,虽然吓了陆美一大跳,但如今她早就已习以为常了……
简言之,他是一个类似幽灵的存在。
虽然他本人主张『我还活着喔』,不过对睦美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其它人既听不见他那如同在她耳中轻声细语般响起的声音,而且也看不见他那不仅能够为睦美所见,甚至还可以实际触摸到的身影。
实际上,对睦美以外的其它人而言,他『并不存在』。
而自从那一天以来,这么奇异的亚席克就一直很热衷于某种行动——『探索』。
话虽如此,其实行动的内容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就只是跟睦美一同前往镇上某个地点,并花上五分钟时间在附近绕上一圈罢了。
「今天什么都不用说,你自己一个人去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睦美边说边将折迭起来摆在房间一角的和式桌恢複成原状。
「我想先把明天及后天要上的课预习一遍。」
『我之前不是也说过,妳这个要求我无法办到吗?因为若不跟睦美妳一起出门,我就无法採取任何行动啊……』
「是吗?那你只好放弃今天的探索行动啰。」
『喂喂喂,这样真的很不好啦。要是它们还有其它余党,事态将会变得相当麻烦喔!』
它们……
亚席克称之为机械奈克斯。
不过这个名词也跟他的名字一样意义不明。况且话又说回来,亚席剋死缠着自己不放的理由,睦美至今依然一无所知。
因为亚席克硬是不肯讲清楚说明白。
「我说啊……」
睦美迅速将教科书及笔记本全部拿出来摆放在和式桌上面,转头望向亚席克。一名身穿皮革套装加皮革斗篷,且全身只见漆黑一片的男子,径自盘坐在四迭半房间正中央的光景,简直超越了现实,并具有相当程度的存在感。
「真希望我帮助你的话,那就好好地向我说明一下。若你不肯说明,那我便会优先考虑过我自己的生活。因为我不知道这件事是否真如你所说,会造成那么严重的影响啊。」
『睦美真是坏心眼呢……』
「是你自己太过马虎了。」
接下来,才是真正坏心眼的举动。只见睦美綳着脸、紧抿嘴唇,双眼直瞪着亚席克。
『……怎样?』
「你妨碍到我念书了,出去啦。」
亚席克的端整容貌因苦笑而变形之后,随即从睦美眼前消失。
一瞬间。
无声无息。
内海睦美的独居生活,可以简单用『家庭因素』一句话来加以说明。
只不过,她只向三个人详细说明过此事,分别为坂荣第一高中的校长、教务主任,以及当时担任学生辅导老师的河合老师。
除此之外的教师们,应该多多少少知道她的情况,不过并未针对此事向她这个当事人表示过任何意见。至于同班同学,应该完全不晓得她在外过着独居生活这回事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