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用的。」即使被人用简短的一句话泼了一桶冷水,但立夏仍没办法心服口服。他拿起听筒,按下了三码的电话号码:1、1、0,拨号成功,听筒里响起嘟噜噜的拨号音。
喀的一声电话被切断了,白皙纤细的手指按下了听筒放置处的切话键。
「为、为什么——」
安娜塔西亚把身体挨近话说到一半的立夏,伸出食指碰触嘴唇。立夏无法忤逆这个要求安静的手势,被这副会让人犹豫该不该触犯的美貌贴近,他忍不住变得退缩。
「哥,你快来看,电视在报导刚刚的事件,」
纱友的声音似乎是从客厅传来的。听到了妹妹大声呼唤,立夏回身走开,安娜塔西亚紧跟在后。
事件的所有关係人全都聚集在山阶家的客厅里,立夏和安娜塔西亚进来后,全部五位当事者便凑齐了,放置在角落的电视正在播映事情的始末:
『——发生了与电车相撞的冲突事故,据报似乎是闯了红灯的轿车在穿越直行中的路上电车时被电车撞飞。所幸,路上电车的乘客里头并没有出现重大伤员,可是因为这桩事故的缘故,秋穗台线现在仍旧处于停驶的状态。』
地方节目特有的些许模糊画面目前所播放的,是当地电视台的镜头所拍摄的现场。而画面右下角则打上了字幕:「惊险的大惨剧」。电视上横倒的车子确实是当初一路追着立夏等人的那辆车子,车子惨不忍睹地被撞得支离破碎翻倒在一旁。
『驾驶车辆的男性受到两脚骨折的重伤,已被救护车送往了医院,同车的其它人也都没有生命的危险。』
立夏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同时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虽然对方是身分不明的袭击者,也不能因为是坏人所以死掉就无所谓,这时立夏忽然望了安娜塔西亚等人一眼。是哪边?坏人究竟是哪边?仔细思考的话,哪一边才是正义的伙伴至今依然还没有答案。
『警方将等驾驶的男性恢複意识之后,展开详细的事件侦查。那么,接着是下一则新闻——』
「咦咦?为什么这样就没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纱友和立夏对着电视大声嚷嚷。
「就这样而已?事情真的就这么单纯吗?这到底是为什么?」
「警察呢?有那么多警察在现场,却什么也——」
电视上正播映着排排站的警察,以路上电车与车子为背景,一大群平时应该不可能动员到的警察人数,立夏和纱友回头看着安娜塔西亚等人。
「怎么都没听新闻提起枪械之类的东西?」
「难不成是他们没有发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安娜塔西亚知道答案,这点立夏也隐约察觉到了。警察的确是出现了,他们并排站着,摆出直立不动的姿势,形成了一片人墙,宛如在公开宣示不希望任何人踏进那里一步一样。
那绝对不是正在进行搜查的模样。对着用眼神询问的立夏。安娜塔西亚则是以点头作为回答:
「警察处理掉了。」
「处理指的是——」
「被害程度尚在许可的範围内,已由少佐向各地辖区联络过了。」
立夏抱起了头。
「怎么会这样,太没天理了——发生了那么大的骚动,还拿手枪什么的互射,这里可是日本耶……」
先前的奇特遭遇重新在脑海里浮现。事到如今,这一连串遭遇是不是真的都很令人怀疑。这会是梦吗?可是拇指在隐约作痛,所以这不会是在作梦,因为拇指确实被咬了一口,动口咬人的是纱友,不知是不是回到家里的缘故,她完全恢複平时强硬的态度。立夏心想女人还真是坚强的生物——总之就是现实主义者。
「——该不会藏起来了吧?全部藏得一乾二净?骗人的吧?真不敢相信,」
纱友就像要甩开什么东西一样摇着头,她眼珠向上翻起,把恶狠狠瞪人般的视线投向安娜塔西亚,但是金髮的少女却不为所动。
「因为这是任务。」她以冷冷的口吻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已经受够妳们了啦!」
纱友就快发飘了,她兇巴巴地从沙发上站起身。绑在左右两边的头髮摆动了起来。
「干嘛这么大费周章?找我们有什么事吗?我们家又没有钱,我爸虽然是官员没错,可是他的职位凉到不行,又是被人家调职的,所以才会搬到这种乡下地方住、每天花两个小时通勤上班的啦!」
「纱友说得没错。我们家是很平凡的家庭。我爸与其说是被调职,应该说他从一开始就不是担任什么了不起的职位。」
「就是这样,我爸只是小小的书记官而已,被调派前去服务的国家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国,那个——喂,那国家叫啥名字啊,哥?」
「叫利沃——什么的,不知道位在哪里的某个偏僻国家,是那种没有人知道的小国家啦!所以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们没有被牵连进这种事件的道——」
「那个国家叫利沃尼亚。」
「啊啊,嗯,没错,就是听起来像这种感觉的——咦?」
「叫利沃尼亚。」安娜塔西亚又重複了一次。
「咦?」
立夏忍不住回问,他掌握不到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知位在哪里的某个偏僻国家——利沃尼亚,那种没有人知道的小国家。」法兰崔西卡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投以锐利的视线。她瞇起来的眼睛看得出来带有攻击慾望,如同喃喃细语般的无机质嗓音也让立夏有些畏怯。
立夏感到困惑,与其说是困惑。不如说是他没办法忍受法兰崔西卡刺人的眼神,于是忍不住瞥开了视线,这回反而和安娜塔西亚眼睛对上了。
「我们就是从那里过来的,是穷乡僻壤,是一个位在波罗的海沿岸的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国家喔。」
紧接着瑷华,安娜塔西亚继续说道: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利沃尼亚现在有一点小问题,所以说——」
「……所以说?」
「我们来到日本,就是为了解决问题。」
「——!」
纱友碰的一声跌坐到沙发上。她坐在立夏的旁边,伸手摸索他的手臂一把抓了过来,被抓住的立夏与纱友面面相觑,对彼此都无话可说。纱友歪着脖子,在立夏的耳边窃窃私语:
「她们是和爸爸有关係的人?」
「我也不知道,这究竞是怎样……」
立夏也搞不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发生了什么状况?她们又是为了解决什么问题才前来这里的?
等到两人的父亲回到家里,已经是过了约一个钟头后的事了。
在山阶家的客厅,立夏坐在转角沙发的一角上,感觉如坐针毡。而一旁的纱友则还是老样子。又像是生气又像是闹彆扭似的,故意把背靠在立夏身上,身体歪成倾斜的模样坐着。
法兰崔西卡和瑷华各自站在窗边,不停地环视周遭,警戒着外头的状况。只有安娜塔西亚坐在沙发上,和山阶贤三面对面。
立夏与纱友的父亲——贤三搔着从嘴巴长到下巴一圈上下相连的大鬍子,低声地和安娜塔西亚谈活。
「所以说就是那么一回事吗?妳们是前来护卫利沃尼亚公国继承者的,意思是这样没错吧?」
「ja。」
安娜塔西亚点点头。
「而那就是我女儿?」
「ja。」
「不可能吧。」
「是真的。」
诡异的对话在眼前展开,纱友凝望着立夏,立夏也不禁目不转睛地盯着妹妹看得浑然忘我。似乎开始演变成大事情了,纱友是公国的继承者?立夏指着纱友,纱友则是拚命左右来回摇头。
「利沃尼亚大公奥古斯都今年已经八十九岁了。」安娜塔西亚说道,「年岁已高,并且身染数种疾病,虽然现在是稳定的状态,但是御医对大公的健康感到担心。大公没有直系的继承者,第一继承权,暂且是由利沃尼亚大公的表兄弟的嫡子古洛葛尔所保持。」
「既然如此,就让那个叫古洛葛尔的人继承就可以了吧!何必翻出以前的文献,让事情变得这么複杂麻烦呢?」
贤三如此说道后,安娜塔西亚轻轻地摇摇头奉不否定。
「如果他不是共产主义者的话,或许就由他继承了。可是,在我们国家被併入苏联的时代,有一部分的人狂热地信奉上了共产主义,而古洛葛尔就是其中一人。」
「啊啊,也就是所谓的狂热信仰者?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问题可就有些不妙了呢。」
「如果由他继承利沃尼亚大公之位的话,公国将会倒退回苏联支配的时代——所有的民众都如此相信,而且大半以上的国民都不期望走回头路,如果革命的趋势攀升,古洛葛尔阵营或许会以肃清的手段来作为响应。因此。议会便在寻找比他更具有正统的继承权利,而且能得到民众强烈支持的继承者。」
「而那就是纱友?」
安娜塔西亚默默地点头。
「这是在开玩笑吧,真令人难以置信。此话当真?」
贤三煞有其事地在她的面前张开双臂。
「在前利沃尼亚大公雷翁哈路特的日记里,记载着这件事情。该篇记述的正当性,已由侍卫长露登多鲁夫,以及利沃尼亚国教会的大僧正菲灰特两人作为证人在神的面前保证了。」
「这可伤脑筋了。」
贤三像是认栽了一般仰望天花板,用一只手沙沙作响地搔着头。
「既然事情已经安排到那种地步的话,那也没办法了。」贤三以茫然的声音说道,「嗯,没有错,确实是由我领养的。基于上一代的提欧多利非——提欧爷爷的吩咐。」
「骗人!?」
「你骗人的吧……」
纱友与立夏同时站起身来,两人从沙发一跃而起挤在父亲的面前。
「这是怎么一回事!」
「爸,你这不会是在说笑——」
贤三就像在赶虫子一样挥了挥手掌心。他不急不徐地收回了前言,突然摆出一脸正经的模样开始侃侃而谈:
「只不过呢,我听到的遗言内容是这样的——别让孙女和政治扯上关係。一旦成为了统治一国的国王,所有事情都会变得不自由。将得背负掌管人民的性命、财产、以及国土等庞大的重责。他说别让可爱的孙女一肩担起如此沉重的负担。」
「——可是……」
贤三向话说到一半的安娜塔西亚大大地张开手掌心,伸到她的面前要她稍安勿躁。
「总之,请先听我把话说完,这位小姐……上一代、提欧多利非大公是为了什么理由来到这个国家的,妳知道吗?」
待安娜塔西亚点头后,贤三继续说道:
「大公过去所心爱的,是一名再平凡不过的少女。既然国籍不同,宗教信仰自然也不一样。对方是一名早餐以纳豆、味噌汤与酱菜为食,喜爱吃手工味噌和自家制的酸梅干,极为平凡的日本女孩。」
「……那个女孩就是祖母吗?」
纱友嗫声说道,立夏暧昧地点点头。
「我想他们大概是搞私奔之类的,虽然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听过了……」
不论是耍浪漫、还是搞平民化,这往事的规模都太庞大了。太过壮大以至于没办法融入状况。更何况,一想到这个话题的最后会和纱友产生连结——立夏和纱友面面相觑,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两人的气势都被贤三平静的语气给抹杀掉了。
「提欧爷爷不希望孙女碰上和自己一样的遭遇。在最后,他是这么表示的……希望孙女能身为一个平凡人,自由地爱上别人,自由地与那个人厮守到天荒地老,还望妳明白……」
不知道是贤三这一番话奏效了,亦或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效果,总之安娜塔西亚一句话也没说。法兰崔西卡仍旧把嘴巴紧闭成一字形。至于对瑷华——则明显地出现了效果,她的双眼正盈着满眶的泪水。
原来如此,对方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沟通。立夏用冷静下来的头脑开始思索:如果老爸所言为真,那就是不希望纱友变成无法自由选择配偶的身分。他侧目看了父亲一眼,心想难道没有其它代替方案吗。
「对了,如果让老爸你来继承呢?若是以血缘关係来说的话——」
「那可不行。这方法行不通的。」贤三唉声叹气地左右摇了摇头。「如果能当的话我也想当啊,毕竟是一国之主。到那个时候,谁会被选上当皇后我也不在意,而且这么一来也能从鳏夫的身分解脱,最重要的是,从此就能随心所欲地过生活了。也不用去管晚上喝酒的费用,那可是足以大喊三声万岁呢。」
「听起来感觉不错耶。」纱友在嘴唇前双掌合一。「嗯,这个想法不赖。那就由爸爸继承如何?反正我不去当什么国王也无所谓……」
纱友偷瞄了立夏一眼,立夏也和她四目相对,点头附和纱友的提议。
「我赞成。只要当作是稍微长久一点的单身赴任就好了。我们两个会好好在这里生活的。反正之前就一直都是这样了。」
「我说啊,容我再三强调,那是不可能的。我画个族谱好了,你们比较容易搞懂。」
贤三把笔记纸拿到桌上,开始用铅笔画起直线。
雷翁哈路特——————————————————
∣∣
奥古斯都大公(国王)提欧多利菲——————————美纱子(祖母)
∣∣
山阶贤三——美绪律司——咲子
∣∣
立夏纱友
「我刚才说过我领养了纱友对吧。美绪——我的妻子,与她的弟弟律司是提欧爷爷的亲生骨肉。所以说,也就表示美绪与律司是雷翁哈路特大公的孙子。美绪和我结婚,冠了我族的姓氏山阶,一般人都将这样的行为称之为下嫁,下嫁的女性会失去继承权,继承权自然就转到了弟弟律司的身上。」
「咦?呃呃、先等一下啦,就算一口气听你讲了这么多——」
立夏用视线扫视现场的族谱。一边扫视的同时,也皱起了眉头。讨厌的感觉渐渐从胸口的深处涌现而出。
「怎样?脑筋变得一团混乱了吗?没关係。总而言之,你们可以理解我和雷翁哈路特大公之间没有任何的血缘了吧?」
「那个我知道,知道是知道——」
「……妈……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纱友喃喃自语道,以着似能听见又似而无声的微弱音量。立夏握紧了拳头,某个冰冷的东西刺进了胸膛的深处,而他知道那就是不对劲感觉的真面目。他在心里咒骂老爸是个混帐东西,没事画什么族谱出来给大家看,真是个没神经的大木头:而没神经这一点自己也是一样,想到这立夏就一肚子火。
「别管那么多了。你就快点把话讲完吧。」
「打断我说话的人不就是你吗?算了,不跟你计较,然后……律司和妻子一同遭遇事故死掉了——」
贤三瞇起眼睛,眉间挤出了皱纹,沉默了一会儿。
「我和美绪便领养了他们遗留在世的小孩,因癌症住院的提欧爷爷也乐见这样的安排,这是你和纱友好不容易才满一岁时的往事了。所以你们大概一点印象也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