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那本圣经还在这里吗?」
「嗯。儘管不能当成展示品,但也不能以我们馆方自己的意见处置它,那可是本圣经。如果随意丢弃的话,那更可能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馆长室中,帖尼兹一脸郁闷地说道,拿起红茶杯子凑至嘴边。
身为馆长的帕尼兹应该相当忙碌,但他仍找出时间陪杜德里他们。今天也招呼杜德里和爱达进入馆长室。
约在十天前,海伦对于排版错误圣经写了一篇「圣经是赝品」的报导,在那之后,因为报纸上不再提及这个事件,人们的兴趣也渐渐淡去。对于博物馆而言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但事情还没解决。
听说海伦以「捐赠予博物馆」的名义,将那本书送给博物馆,因此馆长帕尼兹必须决定那本圣经的去向。但是既不能随意丢弃,而且可能还有人会来说三道四的现况下,就算想处理也动不了,似乎这才是帕尼兹的真心话。
「真是的,乾脆和那些报导一起展示好了。」
帕尼兹表情挖苦地说道。
「话说回来,那些排版错误是怎么一回事呢?」
偏偏是在圣经中出现『恶魔』的辞彙,这并不寻常。而且还特意动了手脚让它看起来像一本古书,所以在排版错误中含有什么意图的可能性也很高,但目的现在依然不清楚。
此外,他们也不知道追查排版错误的真正意图是否有意义。博物馆方面所关心的,只是物品本身的资料价值,跟伪造者在想些什么无关。但不管是杜德里或帕尼兹,他们个人都对此相当有兴趣。
「听说那本圣经是艾薇丝小姐的朋友找到的,如果是她的话,或许能为我们解惑吧。而且她是一名记者,应该能够胜任这项调查工作。只不过……」
「事到如今艾薇丝小姐应该已没有干劲了吧。」
两人同时点头。
「爱达,你能知道製造圣经的目的是什么吗?之前你也曾在书上察觉到人所残存的意念吧。」
「可以吧,不过也要依物品的情况而定。」
爱达点点头,但一脸兴味索然,她以横躺的姿势飘浮在天花板附近。但帕尼兹对于她的首肯感到十分幸运,笑着说道:
「那么就拜託你罗。」
他起身离开馆长室。排版错误圣经收藏在馆内仓库中,他应该是要去拿吧。杜德里喝着红茶等待,不久便见到帕尼兹单手拿着一个小包裹回来。
摊开包装纸后,前阵子看过的深紫色装订书本便出现在眼前。在外观上,那本排版错误圣经确实没有任何奇怪之处,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涵义。
「那么,就是这本书。」
爱达降落至杜德里身旁,随意地伸手摸上封面。杜德里屏息注视情况。爱达望了圣经数秒后,马上收回了手,然后飘向空中。
「然后,怎么样?那个、像是为了什么……之类的。」
「那么细微的事我不知道。那必须要製作圣经的人拥有强烈的思绪才行。如果是命令其他人所做出来的,附着在上面的思绪就会很微弱。」
「……这么说,完全不知道吗?」
「我能知道的事物,没办法像你们期待中的那么多。只能说……那些排版错误,是含有某种意图的、带着邪恶意念。那些女孩们吵吵闹闹地讨论『恶魔』的文字什么的,但那是更具体又直接的东西。恐怕指示做出那本书的那个人,正在计画着什么事吧。」
这样也算是有不少收穫了。杜德里与帕尼兹的视线,再度落到书上。
具体目的啊?话说回来,如果只是单纯的排版错误,除了引起社会骚动之外,想像不出还能导致什么更严重的事件。杜德里试着平心静气思考,却依旧毫无头绪。
「……还有一件事。你们虽然拘泥在『恶魔』那个辞彙上,但从那本书中完全感觉不到。圣少,我不认为作这本书的人当时心中所想的足恶魔这种存在。」
也就是说——
「隐藏在这些排版错误中的,不是『恶魔』这个辞彙……吗?」
杜德里发出呻吟。帕尼兹也苦笑地轻拍自己额头。
仔细想来,发现排版错误圣经中藏有『恶魔』辞彙的人是报纸读者,而那不过是将辞彙的第一字母依序排列出的单纯文字游戏。更何况掺杂在文字列中的『evlisking』这个辞彙拚法本身就有错误——本来应该是『evil』——但世人的牵强附会仍引起骚动。
「原来如此。也就是我们被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恶魔要得团团转啊。」
帕尼兹双手环在胸前轻声沉吟,低头瞪着圣经。
「真正存在的不是恶魔,而是某个意图不轨的人。真是的,亵渎神明的人永远都会存在。但是那个不安好心的企图究竟是什么呢?已经开始行动了吗?」
一想到或许有人会因为这本圣经而遇害,杜德里便感到十分不舒服。但只有手上这些情报根本无法得知内情。结果——
「若是不能知道这些排版错误代表什么意思的话……」
杜德里低声说道后,三个人同时点头。
「其中代表着某种意思,想传达出某个讯息,并利用这些排版错误……隐藏起来?」
帕尼兹听见接下来的句子后抬起头,难得以嘶哑的声音发出呻吟。
「也就是暗号吗?」
「不,我并没有想到其他能用这些辞彙表达出的意思。」
杜德里连忙摇着手辩解。帕尼兹赫然站起身,从房间角落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钦定翻译圣经和这本排版错误圣经一样。
帕尼兹接着又从桌上拿起报纸、笔和纸回到座位上。报纸上有张列表,列出关于排版错误的漏字以及这些排版错误在书中的位置。他将圣经和报纸排放在桌上,「那么」又重新面向他们。
「话虽如此……」
如同之前葛佘特指出的,除了特定的辞彙外,两本圣经的文章毫无任何不同之处。顶多因为页数的不同,使得文章的排版有些出入而已。干劲十足想迅速解开谜团的两人,马上双手抱胸,一边沉吟着。
「排版错误本身不一定就是暗号吧。」
「威廉•尤尔特•格莱斯顿(WilliamEwartGladstone)。你也知道这个名字吧!他可是财政部长哦。」
突然冒出的名字,让杜德里也不禁错愕。对他来说,政治家的名字,只会出现在报纸上和社交界的八卦中。没想到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但、但是为什么会是财政部长?而且、也有其他人是这个名字……」
「你看这里。」
帕尼兹指向义章中的一个字——『attack』(袭击)。
「什……」
「或许这个国家中还有其他人的名字缩写是这样吧。但是,有遭到袭击的危险,而且非得使用这样迂迴的方法传递消息的,除了他以外我想不出还有谁。恐怕错不了了吧。」
他的口气中并没有成功解读暗号的喜悦,反而掺杂了某种苦涩。
「也就是说,这本排版错误圣经的本来目的,是要将这个讯息传达给某人……」
在报纸上记载详细的排版错误内容,正是传达暗号的手段吧。然后,导致这个暗号产生的原文为圣经——因为一定得是国内到处都能买到有相同内容的书籍。当然,让书成为排版错误圣经之后再写成报纸报导,也是为了同样的理由。
而作为传达用的手段,被选上的人就是报社记者海伦。
「那、『恶魔圣经』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偶然吧。」
帕尼兹放下笔,身体疲惫地坐进沙发后笑着。
「虽然不知道是谁拼凑出那些文字的,但恐怕他们也没有想到,会因为错误的解读方法出现『恶魔』这个辞彙吧。对他们来说,只要有一小篇报导就够了,但却因为恶魔什么的而引起轩然大波,想必一定很慌张吧。真是的、为这件事而引起那个骚动的男人……叫凡克斯是吧,真想也说给他听呢。」
帕尼兹很希罕的发出哈哈乾笑声。
「那么、那个对于袭击格莱斯顿先生这件事……」
「我还没有听说威廉遭受袭击,而且他现在相当活蹦乱跳呢。因为这个日期还没到。」
记载在地名卜方的日期,是从今天算起两周之后。
「如果……这是袭击执行日的话,时间也不多了吧。」
「当然要先拟好对策。既然已经发现了,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帕尼兹轻快地站起身子,脸上如同往常精神饱满。
「剩下的就是艾薇丝小姐。她恐伯也和这件事有所关连吧。姑且不论她本人有没有自觉。得再请教她一些事才行。」
「……那个、我有点不明白。」
杜德里诚惶诚恐发问。
「您从刚才开始就直呼格莱斯顿先生的名字……您和那位财政部长是朋友吗?」(译注:西洋礼节中,对不熟悉的人是使用姓氏来称呼;有一定交情的朋友问,才会以名字互称。)
「啊啊、威廉是我一位很重要的朋友哦。」
帕尼兹神色自若直接坦言。杜德里不禁吃惊地往后退。
「对了,也把你介绍给威廉吧。能和年轻人说说话,威廉一定觉得很高兴吧,而且对你来说也不是件坏事。别紧张,他是个有趣的人,你放心吧。」
帕尼兹一个人开心地笑着,但杜德里却不得不感到十分惊讶。以出身来说,杜德里并不会对那位财政部长感到自卑,但他们毕竟一个是学生,一个是第一线的政治家。
「……可是,我完全没想过那本排版错误圣经的报导会演变成这种情形呢。」
他颇有戚触地说道,帕尼兹也用力点头表示同意。
夜晚,海伦站在市中心附近的一排房屋前。那是在一个多数中产阶级人家比邻盖起的住宅区一角。
她今天没有穿着男装,打扮得较为时髦。她敲了敲门环,一个眼熟的男僕探出脸来。
「请问卡特莱德先生在家吗?」
「欢迎光临,这边请。」
年纪轻轻却一脸阴沉的男僕引领她进入招待室。在暖炉前等待片刻之后,一名中年男子终于出现。
「哎呀,海伦,好久不见呢。看到你这么有精神,我比什么都开心。」
「许久没来向您问候了,卡特莱德先生。」
名为卡特莱德的男子年纪约四十五岁,一头红髮用髮油梳理地整整齐齐,衣着相当整洁。在房间中他仅轻鬆自在地披着一件舒适的长袍,但姿态依旧优雅。不管是谁都会认为他是一位品性良好的『绅士』吧。
卡特莱德以面对一位淑女应有的举止轻轻接过海伦的手。海伦也回以女性应有的礼节,两人在招待室的沙发上坐下来。
「报社的工作如何了?你来到伦敦也已经一年半了吧,时间过得真快。
「多亏叔叔您为我引荐,这份工作我做得很开心哦,真的非常戚谢叔叔您。」
「我还曾经思考过,女性从事这种工作真的没问题吗?但看来你的个性很适合这份工作。」
首先话题由礼貌性的寒喧开始展开。但卡特莱德注意到海伦不断投射过来的锐利视线,苦笑着问道:
「有什么事吗,海伦?你怎么突然在这种时间来。」
「叔叔,那我就开门见山地问厂。您交给我的那本圣经,是透过什么管道取得的呢?」
海伦目不转睛地瞅着卡特莱德。他轻快地耸了耸肩想栘开目光,但海伦不允许他逃避这个话题,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
「那本圣经的排版错误并不是什么印刷疏失。是利用圣经做出的极简单暗号……而且还代表着攻击财政部长的指令。您知道这件事吗?」
她直接了当地说完。卡特莱德一时之间露出暧昧的笑容,但也只是将身子深深坐进沙发中,以从容不迫的语调开口:
「没错,那是我託人製作再拿给你的。」
「没有对我说明?」
「没有必要告诉你。你将这件事写成报导后获得迴响,这样就够了吧。」
海伦双眼紧盯着对方瞧,但卡特莱德丝毫不畏怯。两人兀自沉默对望了一阵,海伦先栘开了视线。
「为什么您要做那种事?对这个国家来说,格莱斯顿先生是一位很重要的人物。竟然想要袭击那位大人,您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会把那本圣经交给你,只是希望你能写出一篇小报导就好了。但不知是何方人士想到的主意,没想到竟会演变成『恶魔圣经』这种骚动。你也不简单,竟然注意到了这件事呢。」
两人的对话没有交集。海伦焦躁地拍着沙发的扶把,直起了身子。
「请您认真地回答我。您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情!」
海伦提高音量,卡特莱德对此只是轻轻地耸了耸肩。
「我跟格莱斯顿先生之间无冤无仇。只是有位大人希望我那么做。我只是遵照指示做好事前準备而已。」
「……那是谁?」
海伦反射性地询问,感到背后一片冰凉。眼前这个男人、自己以往的恩人,正踏人了黑暗之中吗?
「现在还不能说。」
他嘿嘿地笑着。那是海伦记忆中没有的东西。这位父亲的老朋友帮助了与家人处不来的自己——海伦对卡特莱德的认识在心中稍微产生动摇。
「就因为这样,您便打算攻击他人吗?」
「那位大人这么说的啊。如果这件事进行顺利并成功的话,他就会引我进入社交界。会提供那样的管道给我。」
「请您别说蠢话了,叔叔您不过是伦敦市里的居民。这样的您怎么有办法和社交界的人物们来往呢。」
卡特莱德在伦敦金融街的保险公司上班。由于是脑力劳动者,所以家境富裕,有经济能力可以雇请佣人,在这个国家属于中产阶级吧。但和不需要自己赚钱、只需管理经营土地的上流阶级人士相比,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在这个国家中,要跨越自己的身分是一件比登天还困难的事。就算再怎么提升自己的财产业绩,上流阶级的人们依然不会接受你。因为他们非常要求土地、财产、还有最重要的传统和地位。
儘管如此,人们依然花费漫长的时间想往上爬。海伦也不是不能理解卡特莱德的野心。但没想到他竟然会为此而採取这种手段。
「如果有人说这是可能的,你一定也会点头吧?」
卡特莱德望着海伦的脸悄声说道。像是夏夜里带着湿气的风,她本能地感到厌恶而下意识地往后仰。但是,她同时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她对杜德里说过想要进入社交界。
「才没有……那种事。」
她迟疑地否认。但卡特莱德已坐回原来位置,满意地点了点头。
「没错吧,其实我也是呢。」
卡特莱德的笑脸与海伦印象中一样,但对现在的她来说,就像是黑暗呲牙咧嘴般地令人不适。
不对,自己不会採取这么卑鄙的手段。没错,我要以自己的力量让社会认同我的存在。但是,那一天会到来吗?光是当一名二流记者都很难使用女性名字、必须要假冒男人的姓名了。如果她希望总有一天能进入社交界,那就遵从卡特莱德的话,总有一天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