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被摆了一道!喂!起来!笨蛋!死小孩!」
深夜时分,沉睡中的杜德里被爱达的声音给吵醒。
「唔……什么,哇!」
听到耳边的呼唤声后,杜德里张开眼睛,然而眼前竟是一片熊熊烈火。被火焰吓到的杜德里惊跳起来往后退,然后重重地撞到墙壁,发出巨大的声响,接着旁边的水壶掉在地上,碎片和水洒了一地。
夜已深沉,宿舍的其他人应该都已经陷入熟睡,不知道这些声音会不会传到走廊上,一想到这里杜德里就感到非常焦躁。他一边压着剧痛的头,一边压低声音叫着爱达:
「到底是什么事情?半夜把人挖起来……」
「不是说那个的时候。是那个叫作伊恩的男人!」
杜德里的眼睛用力地瞪着,爱达伴随着火焰出现在他眼前。现在她的身影已经十分安定,没有再次扭曲,这让杜德里些微地放下心来。
「伊恩先生?」
杜德里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当他知道伊恩可能就是那个黑衣男子后,心里就一直有这种感觉。
「被摆了一道。那个男人……把我给偷走了!」
杜德里眨了眨眼睛。爱达不就在这里吗?
「他潜入了博物馆……那个馆长怎么这么无能啊!」
说到这里他终于听懂了,原来她说的是雕像。杜德里连忙再问了一遍:
「伊恩把你的雕像从博物馆偷出来了?」
「我不是就是这么说的吗!」
爱达一脸很不耐烦的样子啐道。看起来就是一副很想把一动也不动的杜德里一脚踹出去的样子。
「怎么会?为什么伊恩要做那种事……」
「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可能跟馆长说的那些话有关吧。」
杜德里愣愣地思考着。他昨天才刚从帕尼兹那里听说伊恩和阿修雷的关係。但是为什么又会跟爱达的雕像被偷扯上关係?
「那雕像现在怎么样了?」
「那个男人拿走了。现在那个男人正拿着我在路上跑着……」
爱达可以移动的範围只有知道她的杜德里和帕尼兹,还有雕像旁边。看来就算不在雕像旁边,她似乎也可以知道『本尊』周遭的状态。
「那是在哪里?」
「不知道。我是知道街道的样子,可是不知道你们怎么叫……」
杜德里紧咬着牙关。而爱达现在一副快爆发的样子。
「你……难道不能自己把雕像拿回来吗?」
「如果我可以的话一开始就不会叫你了。」
他想起最初跟爱达相遇时,她命令杜德里把雕像偷出来。爱达只是一抹幻影,根本触摸不到。那时无法如愿以偿的事情,没想到现在却以出乎预料的方式被实现了,还真是讽刺。
「伊恩是怎么把你从玻璃柜偷出去的?」
「他稍微转动一下金属的东西,然后箱子就打开了。那家伙把雕像跟放在旁边的珠宝一起拿出来,然后再换成很类似的东西进去。接着依照原状关上箱子,最后从博物馆跑了出来。」
箱子上面粘着的金属大概就是柜门锁吧。也就是伊恩用了某种方法得到了玻璃柜的钥匙,然后用事先準备好的赝品作替换。
展示品的失窃偶尔会发生,通常绝大多数都是以个人收藏或是富豪阶级为主,卖给他们或许会有不错的价钱。但是满心想为妹妹报仇的伊恩,其偷窃的原因应该不是为了钱。
「到底想做什么……?那个人……」
杜德里再次沉吟了,怱然问感觉到有个记忆片段正在脑海中闪烁。
在夜晚的博物馆中与爱达相遇的那个晚上。依爱达所言打破玻璃柜的时候,那个柜子『原本就是开着的』!然后柜子四周飘浮着伊恩平日爱用的菸草味道。
难不成那天夜里,伊恩也潜进了博物馆里面吗?那天他原本也打算跟今晚一样偷换展示物。而他之所以会就这么让玻璃柜的锁开着,自己跑掉,应该也只有杜德里靠近他这个原因吧。
所以杜德里才会差点被杀。因为他在不知不觉之间,竟然掌握到了伊恩进出博物馆想要偷换展示品的证据。
「原来……原来如此!」
杜德里大惊失色地站了起来。果然那个伊恩——
「你在碎碎念什么?」
爱达看起来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杜德里慌乱地继续思索着。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把雕像偷走不可?他恨的人应该是阿修雷先生吧……应该是阿修雷先生把你的雕像还有那些珠宝给挖掘出来的吧?」
爱达闻言后满脸怒火地点点头。
阿修雷是因为发掘到爱达的雕像,所以才能以这个功绩进人博物馆,现在为一个热心研究的馆员,杜德里也很清楚这一点。如果伊恩也知道这件事情的话……
「……咦?」
突然间一个念头闪过。阿修雷比什么都还着迷的东西却让伊恩给偷换掉了。用他特别準备过的——对他有利的东西?
然后这偷天换日的行为绝对不能让人知道。会想要杀掉偶然问察觉的杜德里正好说明了这个事实。而这正显示出他的意图。
「……原来如此。」
真是个荒诞无稽的答案。但若是往这方面一想就跟伊恩的行动完全吻合了。
「对了,你的雕像没事吧?」
「嗯嗯……好像被推进一个很暗的地方。现在没有再移动了。」
杜德里安心地吐了一口气。看样子伊恩应该是把偷到的东西给藏起来了。不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东西丢进泰晤上河,失去发掘品的危险性也不是说没有。
「……等天亮了再去帕尼兹那边吧。」
现在窗外仍笼罩着朦胧的月光。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都这个时候自己却只能说出这种话——他开始痛恨起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
早上是佣人们工作的时间。
每户人家的女僕都是第一个起床的,她们打扫大宅前面、为厨房添加炭火,开始一整天的劳动。杜德里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清晨,便打算进入博物馆,而他先遇到的人就是帕尼兹的女佣。
「居然在这个时间来……真不愧是王人的客人。」
女佣一看到杜德里的脸后便随口说道,态度还是一样地无礼。
不过看到他的表情后似乎也知道他有重要的事情,所以敲门将还在睡觉的帕尼兹给叫醒。怒吼声还有哀嚎从卧房一直传到客厅,听起来与其说是主人与女僕,还不如说是妈妈和小孩比较贴切。
「……什么事?这么紧急……」
帕尼兹只在睡衣外面罩上一件长袍便走了出来。杜德里用手指了指天空后,帕尼兹便立即明了便让女僕退下。
「昨天晚上,这个家伙在博物馆里面的雕像好像被偷换掉了。」
杜德里简单扼要地说完,帕尼兹的眼睛顿时大睁。
「那是伊恩·布朗恩作的吗?」
「是的。你这家伙,每次都摆着一张馆长嘴脸的臭架子,结果居然这么无能……」
爱达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现在时间宝贵,杜德卫伸出手挡在她的面前阻止她。
「唔……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啦……」
杜德里把他刚刚想到的事情慢慢地说了出来。
「我认为伊恩先生应该想要否定阿修雷先生的研究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因为那个雕像的发掘物也可能是故意仿造古物所做出来的赝品,不过应该有确认是不是真品的方法吧?如果把阿修雷管理的雕像换成赝品,然后再由自己告发那些都是伪造的。甚至是换成对自己有利的东西,藉此来完全否定阿修雷的研究也说不定。大家不会想到放在博物馆里面的东西会被偷换,反而会认为是阿修雷的研究有问题。」
如果要让阿修雷堕入绝望之中,这便是最好的复仇方式。因为找不到杀害梅儿莉·安达松的证据,所以阿修雷被释放了。而现在伊恩想要掠夺的正是阿修雷荣誉的证明。
「那个男人!」
听到这番话,最先满脸怒气的是爱达。
「每个家伙部尽做一些亵渎我的事情!」
她的周身冒出火焰漩涡,将四周映成火红。看起来一副恨不得把伊恩烧掉的样子。相对帕尼兹则是冷静多了,平日表情丰富的老人,现在脸上像戴了面具一样,情绪渐渐隐藏在里面。
「——我……」
帕尼兹冷静地开口说道。但是他的话中似乎藏着别的意思。
「我认为我是为了众人才尽心儘力地担任博物馆的馆长。绝对不是为了私情或是私慾。复仇是属于神明的领域,我绝对不允许有人为了这个原因就用骯髒的脚践踏我的家园!一
帕尼兹的话里隐隐含着愤怒。从他紧握的双拳便可看出端倪。
「存在这里的一切都是以前活着的人所遗留下来的东西。而我之所以守护着这些,是因为他们都祈求且希望着——把光辉带给未来的人。而自己的轨迹有一天也会成为照耀未来的光辉,人们就是一边如此祈求并且持续地生存下去。可是竟然有人把这些运用在陷害人上面,我站在受女王陛下和臣民所任命的立场上,绝对不能认同!一
他话中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巨人的足音般,巨大的声音以及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压迫感,让杜德里的身体不由地缩了缩。
「哦,人类真是个浅薄的东西。这么简单的东西居然都想像不出来。一
爱达收起火焰后飞落下来,嘴角微扬笑着说道。
「那家伙似乎没注意到自己也是历史的一部分。总有一天也会成为过去的存在,最后被当作历史窜改者。那么就让他被未来的人永远耻笑吧。」
这正是已经活了如此长久时间的她,才说得出来的诅咒。
但是她忽然问晃动不定的身影却与她的话互相违背。修长的双腿还有翻动的红色布料看起来都像在沙暴中一样。她自己本身也对这样的扭曲感到不快,皱起脸用手指碰碰双颊。
对了,爱达身上还有这个问题!杜德里哀叹着。
怒气尖然问从帕尼兹的脸上消失无蹤,他认真思索了起来。看来他似乎是愈生气愈冷静的类型,难道也是因为这种人格特质让他可以在异乡爬到馆长这个职位吗?
「历史的追求其实是建立在脆弱的基础上,而成为基础的东西应该存在于这问博物馆,不过这个收藏品竟然被掠夺了,不知道能否根据哈迪的纪录来证明被偷换过的事……」
帕尼兹捻着鬍鬚沉吟道,杜德里缓缓地拾起头……
「……我昨天就已经注意到了……」
他转向爱达,她正皱着脸一不意他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的想法是正确的话,那真正的雕像也许会变成妨碍,如果日后伊恩被人发现拥有雕像的话,那他自己的论点就会瓦解了……如果雕像被破坏了,那你会变成怎样?」
答案根本是预料之内的事。只是不得不再确认一下。爱达苦涩的表情之下,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寄身之物不在的话我也会消失。仅此而已。不过对你而言应该是一箭双鹏吧。」
虽然早就能猜到这个答案,不过杜德里还是觉得自己一瞬问意识飞向了远方。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束凋零的白色花朵。花没送到反而用石头丢她,然后很久之后便听到
「她死了」的消息。他已经不记得自己那时到底难不难过,只是感到后悔而已。
难道自己必须再一次地眼睁睁看着失去爱达却又无能为力吗?
那个时候,自己有好多想说的话没有说。像是在一起很开心啦、对不起等等。虽然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可是总比什么都没说就结束要好多了。
而且眼前这名女神伸出了手想要帮忙自己,为此甚至使得自己本身的存在变得岌岌可危。飘在头上的爱达,彷彿要被伦敦的白雾吞蚀进去一般,火红的颜色逐渐变淡。
「……怎么会。」
我还有话想告诉她。而且如果能再跟她多相处下去,今后他们之间应该还会有更多话可以说吧,只要双方可以互相谅解的话。
从前自己因为很不擅长运动所以总是被嘲笑,现在也不喜欢吵架以及争执。即使如此,现在自己也不能逃避——也不想逃避,这一点他心中非常地清楚。
「帕尼兹先生。」
杜德里转向帕尼兹。
「什么事?」
「不能跟警察说东西失窃了。因为如此一来,伊恩先生必定会毁坏或是丢弃雕像。因为『真品』只要一个就好。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让他本人先留着了,可是……我有一个想法。」
「哦,说来听听看?」
帕尼兹眼睛一眯笑了起来,带着一脸感兴趣的表情催促他继续说下去,而杜德里则是乾脆地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这次说出来的话比刚刚的推理还要荒诞无稽。
「好吧,就依你所言去做吧,我会协助你的。」
但是帕尼兹却爽快地笑着回答。反而是杜德里自己面有难色。
「……真的可以吗?」
「让年轻人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这是培养未来人才的秘诀。」
他平静地说道。而杜德里闻言则是表情一松笑了起来。
「不过,你先在那里等一下。」
帕尼兹说完便定进书房。可是片刻之间又折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包不知名的东西。
「你先拿着这个,万一有什么状况应该可以帮到忙。」
打开布包,里头是一把小型的手枪。虽然杜德里从来没有实际射击过,不过基本的使用方法倒是有听哥哥说过。
「……这是……」
它拿在手里比想像中的还重。冰冷的触感让杜德里寒毛竖立。
「你不是曾在街上被攻击过?小心驶得万年船。」
杜德里脑海里又浮现当时在街上被袭击的回忆。那时候伊恩想要把自己杀掉,而现在自己却同样拥有能杀伤人的东西。一想到这里他不禁升起一股想要逃离这里的冲动,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