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所有能想到的人打了电话,寻求帮助……虽然不知道晶的电话,不过接到我的联繫之后,菜菜香给她打了电话,闹得很大,所以她才参与了。然后,我迟了一些也赶到了现场——可是,那个时候却得到椎叶老师已经去世的消息。我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打击。真的是感到无法再站立了。你能想像吗?嗯——」
月子笑着继续说道。
「椎叶老师。」
对方沉默了一会,说道。
「——已经四年了没有人这么称呼我了。」
葛城功哉将自己的身份让给了保住一条命的椎叶十郎,这四年间,他便作为冰见谷晃一直生活着。
让一切顺利进行的是月子的父亲,拓马。
没有任何方法能证明十郎是无辜的。虽然麦斯威尔的遗体在现场被发现了,可是却没有任何能证明他企图的证据。所以,让十郎背负一切让整件事情儘快结束,是那个时候最好的方法。
虽然十郎是在事后才得知这一切的,可他还是接受了。本来他就是抱着背负一切污名的觉悟,去杀麦斯威尔的,所以他并没有任何不满。
在伤势痊癒之后,十郎改变了自己的名字,前往了美国,努力让PM社垮台。
问题便是月子了。
「……决定对你隐瞒一切真相的是我。所以,不要怨恨别人。」
如果月子知道十郎还活着的话,肯定无法断绝和他的联繫。在社会上,十郎被当成是恐怖分子。万一消息泄露的话,不只是月子,整个雏咲家的立场都会很难看。
还有一点,十郎觉得,自己对月子已经太过重要了。
自己仅仅只是被逮捕,她就失去了心理的平衡。如果她知道自己差点死了的话,会怎么样呢。说不定会抛弃一切,也要一直呆在十郎身边吧。
《失去》的痛苦,早晚会消失。可是《也许会失去》这种恐惧,只要十郎还在她身边,就会永远的留在她心底。
她有着能比任何人都能飞得更高更远的翅膀,可是却会因此不去飞翔。自己会成为她的枷锁,将她拴在地面上。十郎很害怕这种事情会发生。不只是麦斯威尔,伊藏也失去了权力。月子已经可以一个人飞翔了。
老实说,十郎也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不是正确的。如果选择了别的道路,说不定会更加后悔,也说不定不会后悔。现在,月子已经知道了一切,自己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自己深深的伤害了她。
「嗯。」
月子望着十郎。
「你说的话真有意思。反过来说,我可以尽情的怨恨老师吗?」
「——你恨我吗?」
「嗯,当然了。」
月子笑了起来。
「我根本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也没要求你做这种事情。老师,你从我这里,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东西。」
这都是为了你好,这种解释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吧。即使现在的月子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十郎也还是该受到责备的。
「我恨你。讨厌你,怨恨你,甚至想要你死。因为我曾经那么痛苦,那么痛苦,那么痛苦,真的非常非常难过。」
说道这里,月子呼的叹了口气。
「……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轻鬆了一些。虽然这些话根本不能跟这四年来的痛苦相比,不过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意义了。」
说着,月子慢慢站了起来。
「非常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我觉得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再见,保重。」
她微笑着鞠了一躬,然后转过身去。
十郎——没有动。
她为了和过去做个了断,一个人来到这里面对真相。然后现在,在一切都结束之后,正準备离开。她已经不会再回头,只会飞到更高更远的地方了吧。
是的,月子很优秀。所以十郎对于这种结果已经有了心理準备。伤害了月子的自己必须接受这一切。
——如果,她真的希望如此的话。
「雏咲。」
十郎开口叫住了她,正準备离开的月子停住了脚步。
「我伤害了你。你责怪我理所当然。所以——」
十郎说道。
「所以,最后再让我听听你真正的想法吧。这次——不要那些虚伪的笑脸,也不要使用敬语。」
月子的背影微微抖了抖。她没有回答。
十郎也没有催促她,只是静静的等着。
不久——月子轻声说道。
「我恨你。」
因为她依然背对着十郎,看不到表情。不过她的样子跟刚刚已经有所不同了,看起来非常脆弱。
十郎走了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了她。月子并没有躲。
「我讨厌、你,怨恨、你,甚至、想要、你、死。可是……可是——!」
她转过身。就在十郎以为自己能看到她泪眼婆娑的脸庞的瞬间,月子扑到了十郎怀里。就彷彿大坝决堤一般,感情化作语言涌了出来。
「可是,我还是喜欢你!虽然讨厌你,可还是最喜欢你了!喜欢是讨厌的数倍数十倍数百倍!明明很痛苦,明明无法原谅你,可还是想见你!虽然恨你,可是每天每天每天每天每天都梦见你!我都快疯了!够了,真的够了,我不要再这么寂寞了,不是已经约好了吗,要一直一直在一起,明明已经约好了,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别丢下我,老师,别丢下我,一直,一直陪在我身边吧……」
对不起,十郎轻声说道。月子大声哭了起来。
街道上的喧嚣声乘着风传了过来。
下周的天气似乎也会不错。开花时节举办的那些活动肯定会非常拥挤。到时候会更热闹吧。
两个人坐在屋顶的长凳上。月子枕在十郎的腿上。
时而还能听到月子的抽泣声。不过,间隔在慢慢拉长,不久便安静了下来。
「……冷静下来了吗?」
「……………………嗯。」
月子将脸埋在十郎的腿上,轻声说道。
「能起来吗?」
「……不行。」
你不舒服吗,就在十郎想这么问的时候,月子突然说道。
「现在,我的样子大概非常不可爱,所以不想让你看到。——另外,我还想这么呆一会。」
「……你喜欢就好。」
自己亏欠了她整整四年。不能说太强硬的话。
「你虽然个子长高了一些,不过印象没什么改变呢。」
「……难道你想说我的本质完全都没有成长吗?」
「不是的。你没变,让我鬆了口气。」
「………………这样啊。」
月子似乎满足的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月子开始讲述自己和周围人的事情。
信乃和佑平结婚了。菜菜香和纱弓依然是好朋友。骏介现在被录用为特别对策局的见习人员。乾局长的女儿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喜欢黏着骏介,看着就想笑。唯里现在活跃在特别对策局,自己在跟唯里学习料理——
「我记得你和卯滝的关係好像并不好。」
初等培训学校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记忆中月子似乎总是顶撞卯滝。
「……………………卯滝老师她,知道老师你,还活着吧。这四年,你们有联繫吗?」
「没?」
为什么她会这么问呢。
「嗯,卯滝老师她很公正,是个好人。……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应对。」
如果条件是对等的话,就不用担心了吧。——月子说着一些十郎听不懂的话。
「啊,那个,老师,这四年,怎么样?现在过得怎么样?」
「就是普通的工作,普通的生活。」
PM社的问题完全解决,仅仅就在一年之前。在那之前根本没有考虑其他事情的余力。跟以前的朋友也断了联繫。
最后跟冰见谷——葛城联繫的时候,他正被PM社的残党追杀,只说了必须隐藏行蹤。
而能势的尸体最后也没能发现。他是还活在什么地方吗——说不定有一天还会出现在十郎面前。
「那个,你现在有在交往的人吗?难道说已经结婚了……」
「没有那种品味奇怪的人会想和我交往的啊。」
十郎苦笑着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月子似乎有些不开心。嘴里嘟囔着什么,说品味奇怪什么的太过分了。
十郎已经习惯了孤独,丝毫不觉得痛苦。
不过,看到月子没有改变,十郎觉得很安心,果然还是说明,在那个培训学校教课的那段时间,在孩子们和同事们周围度过的那些日子,是特别的吧。
月子嗯了一声,直起了身子。
然后她坐在旁边,望着十郎的脸。眼睛和鼻子都还红红的,不过看起来反而有些可爱。
「老师觉得……现在的生活,重要吗?」
月子问道。
「想不想回到日本?」
「我可是应该死掉的罪犯呀。」
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回去。
月子稍微沉默了一会说道。
「……不久之前,我的祖父去世了。」
「啊——」
该怎么回答呢。
「是癌症晚期。发现的时候就已经转移到了全身。我和老师好不容易才救了他的命,真是伤心。不过,在祖父去世之前,终于能好好的跟他说话了。虽然都是些无聊的内容,可我还是很开心。——然后,祖父死后,我收到了他留给我的东西。」
「遗产一类的吗?」
月子笑了笑。
「不是能用钱换到的东西。不过对于我来说非常贵重。——那是祖父动用警察进行违法逮捕的记录。也就是说,是能证明老师是无罪的证据。」
十郎顿时哑口无言。
「PM社的目的显而易见。建筑的倒塌和麦斯威尔的事情可以归结为魔法师们战斗的结果。也许达不到完全不被追究的地步,可是——如果你想的话,可以以椎叶十郎的身份回到日本。」
月子凝视着十郎。
「老师,你来选择。」
虽然她很不安,虽然她看起来很害怕听到答案——可是,她也没有将选择强加于十郎身上。
这个家伙真是出色啊。
——就在十郎这么想的瞬间,再会时那假面一样的笑容,以及之后的哭泣浮现在十郎的脑海中。
突然,胸口彷彿被刺了一下。不是的。这不是体贴也不是温柔。
月子一直在战斗。为了从自己的愿望和现实之间找到一个折衷点。
自己应该注意到的。她还是年轻的少女,花了整整四年去探寻一个人的生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郎一直以为,月子是为了让一切有个了断才做的这一切。她的聪明和机智,让十郎觉得这是可能的。
可是十郎却错了。
她无法接受十郎的死。她并不是从很多证据中得到了「他实际上还活着」这个结论,而是一开始就心怀「他肯定还活着」这个结论,如果这个结论不是现实的话,她就会疯掉。所以她在一直不停的寻找可能性。所以她很痛苦,很憎恨让自己痛苦的十郎,可即使如此她还是不能没有十郎。
从小时候,她就一直在和现实战斗,一边挣扎着一边寻找答案。这就是雏咲月子。
自己——不是发誓要一直支持她吗?
「我真是个笨蛋。」
自己相信她的素质,相信她的优秀。可是,自己最应该相信的,应该是对于她来说,自己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老师?」
「……四年吗。这么长的时间你很辛苦吧。」
「诶?」
月子一瞬间愣住了,她没听明白十郎在问什么。
十郎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