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
乾燥的声响静静地被放学后的美术室吸收,我听着这些声音,在椅子上默默坐着。
周遭的几个学生,也正对着各自準备的静物下笔素描。
这里是美术社。
「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耕平体贴地问道。
「没关係,我不累。」
我依然动也不动地斜对着耕平,仅微微开口答腔。耕平点了点头,继续用铅笔在素描簿上挥洒着。
耕平是美术社社员,他在午休时拜託我当他的模特儿。据说这星期的主题是静物画,我本来还以为要画动物呢。画我这个动物没问题吗?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找虎狼太帮忙,而不找我啊?」
理理抱着胳膊、不可一世地站在耕平背后,从耕平的肩头窥视着素描簿。
「你根本没办法静止两分钟以上吧。」
「……话是没错啦。」
呃,理理同学,这时你应该反驳吧。
「其实我觉得画蓓儿小姐应该也挺好玩的。」
「啊哈,我想蓓儿小姐八成也没办法静静坐着,况且把她带过来的话,社团活动可能会变得一团乱。」
「你说得对。」
虽说大家已经逐渐知道蓓儿小姐的存在,但大多数人对她还是很陌生。带她过来,可能会带给其他学生太大的刺激。
「好,差不多画完了。」
耕平搁下笔来,我的身子也在那瞬间鬆懈下来。说来说去,其实我也很不习惯静止不动,不过拜託我的人是耕平,我实在无法推辞。
我站起身来走向耕平。
「哇……你还是一样厉害耶,耕平——」
素描簿中有个我。这张画写实到宛如一张剪贴上去的照片,完美到令人觉得「这才叫素描」。
「他从小就只有画图特别厉害。」
理理似乎也很感叹。先不论他是美术社社员这一点,耕平的绘画功力对我来说根本望尘莫及。
附带一提,我国小六年的美劳成绩都是「再加油」,国中三年只有一次拿到丙,其他全都是丁。至于理理,她的成绩则在中上或中下。在我们三人之中,唯有耕平的美术成绩特别优秀。
「这个嘛,只要多练习,每个人都可以画得好啦。」
「才没这回事呢。」
「虎狼太他啊,可是一个画树木写生时会把叶子一片片画出来的人耶。我一开始还以为那是什么佛像的头呢。」
理理令我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啊,画好了吗?」
后面突然有人开口了。回头一看,原来是美术社的指导老师。她似乎还是个新人,无论是推动那副大眼镜的姿势或是频频晃动的髮辫,在在都显得相当青涩。
「嗯,算是吧。不过画得不怎么样就是了。」
老师玩味般地微微点头看着那幅画。她看了看画纸又看看我,似乎在对照本人和画像是否相像,让我觉得有点尴尬。
「这个嘛……我觉得你充分捕捉了模特儿的特徵。我跟深山不太熟,但我可以从这张图看出深山的为人,而且一跟本人对照,就会觉得『嗯,真的是这样耶』。如果不是充分了解模特儿的个性,是画不出这种画的。」
老师的这番话说抽象是很抽象,但却不可思议地感动了我。
「毕竟我跟他打从出娘胎开始就认识了嘛。」
耕平既害羞又尴尬地搔了搔脸颊。
「老师我是这么认为的:绘画呢,或许是人类最容易使用的魔法喔。」
「魔法——?」
理理鹦鹉学舌地接腔道。我的想法跟她一样,在放学后的美术室说出「魔法」这个词,未免也太突兀了。
「是呀。只要作画者有本事,就能把『实景』封存于一张画纸中。而且我们在纸上可以创造『实景』,也能创造任何事物。」
听了这番话后,我看了看挂在美术室墙上的那些画—上面画的不是在风景画中飘浮着一座岛,就是清澈的溪流越过满天星斗,可说充斥着各种超现实的光景。的确,他们似乎正在一张画布上创造新的实景。
我望向身旁的理理,她正一头雾水地皱着眉头。唉,虽说我们是青梅竹马,我还是希望她可以学着推测对方的话中含意。
「其实我也只是跟某人现学现卖罢了。」
老师羞怯地笑了笑。
她的眼睛望着远方,彷佛注视着某个遥远的场所。
也或许是注视着某个遥远的时空。
「啊,抱歉,我一个人自顾自说了一堆。」
「不,老师的这番话满有意思的。这样啊,魔法吗?那我也来试着当个魔法师好了。」
我觉得周遭的气氛已经为之一变,于是努力强装镇定地向耕平借了铅笔跟素描簿。
「你想干么?」
「理理,坐下吧,我要帮你画张肖像画。」
「……咦,画、画我?」
「嗯。」
「呃、这——真、真拿你没办法!要把我画得美一点喔!」
理理突然开始整理仪容,接着步伐轻盈地走向我之前坐过的椅子。
「……琥太郎,那丫头是不是忘记你画的图有多前卫了?」
「耕平,你不觉得这句话很毒吗?」
「呵呵,那你们慢慢来喔。」
老师温柔地微微一笑,甩着髮辫走到别的学生那儿去了。她的脚步轻轻柔柔,完全让人联想不到她刚才说了那些谜样的话。
「虎狼太!快点!画漂亮一点!」
这位青梅竹马的要求还真多。
◇◆◇◆◇
回家后。
「蓓儿小姐,今天呀,我去美术社画了一张图耶。你看,你猜这是谁?」
「……呃,是莎布·尼古拉丝(注26)是也?是莎布·尼古拉丝是也?」
「……虽然我听不太懂,总觉得你在取笑我。」
(注26Shub-Niggurath,美国小说家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所创造的克苏鲁神话中的一名邪神,长得很……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