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下午,午餐吃过三明治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
蓓儿小姐在楼下打毛线。没错,今天的蓓儿小姐是性感型态;我不忍心打扰她打毛线,于是回到楼上。
不过,我却苦于无事可做;作业昨天晚上就写完了,而今天我也没有和朋友约好要出去玩(其实理理和耕平都是想来时就来,完全不必事先约定)。
「好閑喔——」
我试着自言自语,但当然不会有人答腔,只是徒留无意义的声音集合体溶解在空气中罢了。这样下去可不行,人只要一懒就会跟着堕落。
「对了,我来打扫房间吧!」
刚好想到一个好点子,于是我赶紧打起精神开始动工。其实房间一点都不脏,不过所谓的「打扫」就是多多益善嘛。
我拖出备用的小型吸尘器,将插头插入插座。为了让尘埃飞到外面去,我也顺便将窗户打开—中午特有的温暖空气流入房内,看来春天也接近尾声了。
「啊,对了,下周起好像要换夏季制服了。」
好险,我差点就忘了!万一班上只有我一个人穿着冬季制服去学校,那不成为全班的笑柄才怪。不过话说回来,我都是跟理理和耕平一起上学,除非我们三个都忘记要换夏季制服,否则一定会有人察觉的。
是说,前阵子才刚赏过花,怎么马上就要换季了?我不禁深深感到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我待会再把冬季制服拿去洗衣店,现在先把夏季制服从衣柜中拿出来。洗衣店送的防尘袋就先继续罩在衣服上吧,反正马上就要打扫房间了。
我重整旗鼓,握紧吸尘器。
接着用吸尘器吸凈地毯。
我吸。
我吸。
我将整个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
「嗯——怎么一下子就打扫完啦?」
我的房间本来就不大,因此转眼间就打扫得乾乾净净;就算我想晒棉被或洗床单也无用武之地,因为这些家事蓓儿小姐平常就打理好了。
仔细一想,整个家的家务都是蓓儿小姐一肩扛起,我一点忙也没帮到;总觉得自己好没用,好窝囊。
我来做些蓓儿小姐不会做的事吧,比如说整理书柜或整理桌面之类的。想着想着,我将书柜上的书全部取下来放在地板上。书柜内部正是灰尘的温床,我将吸尘器的吸头塞进书柜中,吸凈当中的毛屑。
「啊,这本书我还没还。」
那是图书局长硬塞给我的BL小说文库。其实我根本就不想读它,但那个人实在讲不听。
下星期我一定要毅然决然地把书还给她!
「嗯?找到《鶫》(注5)了!」
明明是自己的书,我还讲什么「找到」咧。
我不自觉地翻动书页。
然后阅读。
阅读。
熟读。
「……啊。」
待回过神时,我居然埋头看起来了。
看来我也陷入害人无数的「打扫房间陷阱」当中了!
可怕的吉本芭娜娜!
不知不觉中,有人轻轻地敲了房门。
「啊,请进——」
( 注5 作者为吉本芭娜娜,描写一名外表苍白虚弱、内心热情的少女对受情特有的感受。)
我应声后,对方先是犹豫了一下,接着才打开房门。
「琥太郎少爷,茶已经泡好了,您要不要先休息——看样子您已经在休息了。」
蓓儿小姐进来后看了我这副模样,不禁露出苦笑。
「啊哈、哈……真不好意思。」
我一边低头,一边将坐垫递给蓓儿小姐。蓓儿小姐向我点头致意,然后坐下来将手上的托盘放到一旁,提起茶壶为茶杯注入热茶。光是这几个小动作,就使得整个房间洋溢着难以书喻的芬芳——宛如蓓儿小姐悄悄施了魔法。
我接下茶杯,啜饮一口。
「嗯——好香喔。」
「今天我试着泡了正统的纯红茶。」
这杯红茶的颜色十分深,几乎有点泛黑;这种茶对我来说非常稀奇,但对蓓儿小姐来说,这才是正统的红茶。茶的世界真是深奥啊。
「对了,你打完毛线了吗?」
「不,还没有呢。不过已经暂告一段落了。」
「你在织什么?」
「布草鞋。」
「喔——这个之前很流行耶。」
这种草鞋是用旧布或毛巾编製而成,穿起来非常柔软,适合赤脚穿在室内使用。在幼儿期时穿着这个能够促进足弓形成(注6),所以託儿所跟幼稚园都会配备这种鞋。
啊,等等。
蓓儿小姐的编织品,基本上全都是为了我而织的。
也就是说——
「这是我用心编织而成的,请您一定要穿唷?」
「呜,我就知道。」
如果是小朋友穿也就算了,由现在的我来穿,会不会太不搭调?
「琥太郎少爷,您在整理房间吗?」
「嗯,反正我閑得很。」
「其实只要您吩咐一声,小女子就会为您效劳呀。」
「啊哈,我总不能连自己的杂事都麻烦蓓儿小姐吧?」
「是这样吗……」
蓓儿小姐似乎显得有些落寞。她衔着手指垂下眼来的模样,蕴含一种有别于小小蓓儿小姐的娇柔风情。
「嗯——好,美味的茶也喝过了,继续动工吧!」
(注6 足弓就是脚底中间凹下去的部分。人在幼儿期时足弓不明显,若这时没有穿上适当的鞋子,可能会造成日后扁平足。)
再怎么说,我也不能放着眼下这片凌乱不管,只顾着休息吧?我将书本依照版型、类
型来分门别类;不过,我买的书囊括各领域,因此也无法严格分出类别就是。
「唉呀,这是……?」
蓓儿小姐拿起地板上的一本书。它是大开本的皮革精装书,而这本书我当然有印象。
「啊,那是我国小时的相簿啦。」
「琥太郎少爷国小时的……」
「嗯。」
「小女子是否有幸拜读呢?」
「唔……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你就看吧。」
虽然心中想着「这下书柜的整理工作又要中断了」,我遗是坐在蓓儿小姐身旁,和她一起翻开相簿。
蓓儿小姐的白皙纤纤玉指,一页一页地翻着相簿。
「这是琥太郎少爷吧?」
「嗯,那是国小二年级的我。」
「这时的您,所穿的还是堂堂正正的男装呢。」
「哈、哈哈……」
我不太想深入讨论这个话题。
蓓儿小姐又翻了一页。
「唉呀,这时已经穿女装了?」
蓓儿小姐所指的那张照片,拍摄的是头髮还没完全留长的我;理理和耕平紧抓着我的双盾,硬逼我面对镜头。
「那张大概是三年级的时候拍的吧。」
「……原来琥太郎少爷的女装癖是那时形成的呀。」
「我、我才不是女装癖呢,人家是女孩子啦。」
这就是为什么我羞于让别人看到我以前的相簿。过去的点滴就这么纪录下来暴露在别人眼前,我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
「这是过往的回忆……对吧?」
「……蓓儿小姐?」
此时,我忽然发觉蓓儿小姐脸上掠过一丝愁容。乍看之下不易察觉,但只要仔细端详,就能发现她似乎有些惆怅。
「嗯?怎么了吗?琥太郎少爷。」
下一秒,蓓儿小姐随即又换上若无其事的笑容;不过,我总觉得她只是强颜欢笑罢了。
想必这种微妙的变化,只有和她形影不离的我才能察觉。或许这只是近水楼台的我,心中那股微不足道的自恋心理在作祟罢了。
「嗯……刚才的蓓儿小姐好像有点失望……嗯,该怎么说呢……」
「失望?」
「不,好像也不是失望。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啊!对了,我觉得你刚才好像有点落寞。」
那只是顷刻之间的事,但我确定蓓儿小姐方才落寞地望着相簿。我敢保证。
听我这么一说,蓓儿小姐旋即目瞪口呆地望向我。
「是……啊,或许我觉得有点落寞吧。」
蓓儿小姐点头苦笑道。
「……能不能告诉我原因呢?」
我猜这并不是一桩可容我随意过问的事。
但是,我想知道蓓儿小姐的一切。
「不,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
「只是?」
「琥太郎少爷与朋友们,能够拥有这么多有形的回忆……」
「有形的回忆。」
她是指相簿吗?
蓓儿小姐微微抬起头来,将视线投向远方。这个举动显得有些无助、丧气。
「正如您所知,我才刚出生没多久而已。」
「……嗯。」
「记忆……在我的记忆体中,只纪录着自己在研究所和令堂所度过的数日,以及来到这里之后的数个月。」
「……嗯。」
「我只拥有琥太郎少爷您及友人的数十分之一的记忆……而且它只存在于我体内的记忆储存装置。」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啊。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蓓儿小姐可是EMA啊!她跟一般人是不太一样的。换成人类的年龄,她可是在婴儿学步的时期就已经来到我家了。
正因如此,蓓儿小姐才感到落寞,因为她完全不可能拥有「有形」的记忆。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烦恼,同时也只有她才会遇到这种烦恼——也就是「时间」的累积。其实就连未来的人类,恐怕也无法解决这项问题。
「这样啊……」
「呵呵,少爷请勿见怪,我不小心多言了。这种事,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
蓓儿小姐嫣然一笑;然而,既然我已经明白她的心事,又怎可能看不出这只是强颜欢笑呢?。
蓓儿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