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事物都是一体两面的。」
英国人相当喜欢这句格言。
而他们的特质也恰好证明了这点。
平时即使是个既冷静又踏实的「英国绅士」，在足球比赛里也会化身为旁若无人的足球流氓，就像是祖国作家史蒂文森所写的『化身博士』一样。
而理所当然地，并没有完全表里如一的人种，但比其他国家落差更为显着，也是不争的事实。
此种落差偶尔会成为重要事件的关键，偶尔也会编织出日常生活里小小故事的剧本。
就连今天，六千万英国国民仍然以倍于数量的特质，创造出大大小小的各种故事。
房间里，有一名男性与两名女性。
这个房间相当宽敞，里面却没有窗户，照明设备只有天花板的一盏日光灯。
墙壁面积的九成以上，都被同一种家具完全围绕着。
那就是书柜。
书柜则是善尽自己应尽的义务，将各种书籍塞得满嘴都是。
包括西洋书、日式书籍、精装书与平装书、年代久远的古书、似乎会陈列在书架上的漫画书、杂誌、简介等等……
不只是排列顺序非常繁杂，连种类也无法看出藏书的倾向。
书籍爱好者都认为「看到书柜就能知道藏书者的个性」，那拥有这间房间的人，心理层面绝对是一面浑沌的海洋。
而拥有这些书并在房间里握有主导权的男子——裘克，正坐在与书柜外观完全相反的大桌子旁。
他的髮型完美地梳理整齐，丝毫不容许半根髮丝做出反抗，身体则是穿着毋庸置疑的超高级西装，还配戴一条令人不敢相信是以布製成的美丽形状领带。
如果翻阅大不列颠百科全书里的「绅士」项目，旁边肯定会刊载出他的照片。
只见裘克突然改变老实的表情，并且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原来如此，就我刚才所听到的内容，我认为两位都是非常优秀的图书管理员。」
这两名女性分别坐在桌子相对侧的椅子上。
听到这句让气氛缓和的话，一名女性放心地叹了一口气，另一位则是丝毫没有改变冷静的表情。
两名女性都同样穿着大英图书馆的制服。
一位是有如带着面具、丝毫没有挪动工整相貌的美人，她的肌肤像是纯白纸张铺上一层粉红色桌巾，长长的褐色头髮则绑在颈后，脸颊所佩戴的小小眼镜则是没有沾染任何灰尘，岁数大约在二十五岁左右。
另一位则是褐色肌肤搭配明亮过度的金髮，还带着能够中和首次见面时不协调感的清纯脸蛋，当她呼出一口气并放低视线时，她发现自己的手背处有些白色的灰尘，便赶紧用手指把灰尘擦掉。
除了制服以外，两个人可说是呈现强烈的对比。
而裘克则是把浓度极低的好意分给眼前的两人。
「卡莲•唐贝特小姐。」
褐色长发的女性点了点头。
「温蒂•雅哈得小姐。」
金髮女性则是把视线拉回到裘克身上。
「是的！」
这道相当有气势的回答慢了零点三秒才传至耳中。
「……可是，我们特殊工作部并不是需要优秀的图书管理能力。就像我们的名称一样，我们是一群更特殊的人。」
裘克带着微笑地，让自己的话里含有坚硬的微粒子。
「对于英国与其他国民的服务与宣传活动，只要交给表面上的『大英图书馆』处理就够了。可是，就像书会分成封面与内封，所有事情也同样有『里』的一面。」
裘克将手肘抵在桌面，并且将秀气的双手手指互相交握。
「举凡有关书的事件、犯罪、问题、收集不论合法或非法的稀有书籍，偶尔还会进行夺回、篡夺或争斗等等……这些都是由我们特殊工作部一手包办……既然你们志愿成为一份子，那么应该很清楚这些内容吧？」
听到此种做作的语调，温蒂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而卡莲则是与她完全成为对比，她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挑动半下。
「虽然基本精神仍然是保护文化与追求睿智，但目前还没有到能够向外公开的阶段。也就是说，希望成为特殊工作部的一员，就代表整个人生都会带着这项秘密，而你们也对这件事做好心理準备了吗？」
「是的。」
「……是的。」
两人就像轮唱般分别说出回答，立刻回答的是卡莲，而温蒂则是慢了一拍才做出回应。
「那么，身为面试官的我提出最后一个问题。」
温蒂立刻挺直身体，看到此种极为易懂的反应，让裘克苦笑了一下。
「……假设你们正在泰晤士河的河畔，当你们突然看向水面并发现有个人溺水，而那个人又是个人藏书量榜首的杰斐逊卿，但在离他稍远的场所，有本初版的『巴尔干之门』也逐渐沉进水底。杰斐逊卿不会游泳，而书当然没有做过防水处理，也没有同时拯救双方的时间……那么，你们会选择拯救哪边呢？」
听起来是个类似心理测验的问题。
卡莲比皱起眉头的温蒂抢先一步回答：
「我会救书。」
而且语气里没有半点犹豫。
「喔？那理由呢？」
裘克看似有些兴奋地如此回问。
「因为全世界的初版『巴尔干之门』只有四册，而当时杰斐逊卿已经九十一岁，而且听说已经罹患心脏方面的疾病。即使进行救援，仍然会有回天乏术的可能性，就结果来说会让一切行动都化为泡影。」
「也就是说，书本比人命更加尊贵罗？」
「如果杰斐逊卿如同传言，是个真正的爱书者……本人应该也会这么希望的。」
「原来如此……那还真想直接问问杰斐逊卿的答案呢。」
卡莲的表情仍然没有改变，就连似乎会被人权团体抗议的答案，她也像是背述公式般脱口而出。
宛若被邻座传来的寒气冻结般，只见温蒂战战兢兢地举起手说道：
「那个……」
「只要举手就好罗，那温蒂小姐你的答案呢？」
温蒂先朝卡莲看了一眼，随后便开口回答：
「我……我会先拯救杰斐逊先生……」
其他两人发现她使用让对方降至市民层级的尊称，不过，他们也简单地推测出温蒂并没有别的意思。
「那理由呢？」
「……毕竟人命还是无法挽回的……而且，我认为杰斐逊先生应该不想死掉……」
除了温蒂以外，两个人都发现房间里的气氛开始变质，随着温蒂继续陈述理由，先前佔有大半的「理论」也渐渐地替换成「厌情」。
「而且那本书应该还有其他三册吧？那么，只要想看的时候轮流看……总而言之，这个世界里就只有一位杰斐逊先生而已。」
看来温蒂的辩论到这里就结束了，只见她低下头，继续用手指摸着手背残留的灰尘。
「原来如此，这是相反地以人命为优先，如果杰斐逊卿听到应该会很感动吧。」
温蒂再度转头看向卡莲，卡莲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紧紧地看着前方。
「对于我的问题，两位都充分地表达出自己的意见与理由，我认为这是很值得称讚的优点。」
裘克解开交握的修长手指，就像打算用指尖否定两人的回答似地。
「可是，两位的答案都是错的。」
「！？」
就连冷静的卡莲都显得有些惊讶，也流露出入房以来首次的困惑眼神。
「为什么呢？我选择救书，而她是选择救人，应该有一边是正确答案吧？」
听到此种接近质问的语调，裘克爽快地开口回答：
「不，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是『双方都救』。」
在这个瞬间，两名女性顿时停止疑惑，因为她们需要时间思考裘克的答案，但不论怎么咀嚼答案，都无法获得令人满意的味道。
「可是……我记得问题是『没有足够拯救双方的时间』……」
「您确实说过，而且这个问题的意旨应该是『要帮助哪边』吧。」
卡莲立刻将温蒂的话补充完整，在裘克面前毫无预警地建立起共同战线。
「我确实说过，可是我没有说明附近的其他情况，说不定你们旁边有个救生圈，也或许有其他人在场，甚至有能够拯救双方的各种可能性。」
听到裘克如此平静地说明，两个人同时开口反驳：
「……这个答案实在太缺乏正当性了。」
「这样太奸诈了！」
虽然表达方式有些差异，但语意可说是完全一致，不过裘克仍然公平地否定两人的意见。
「没错，这样很奸诈，可是我们特殊工作部负责的就是这类状况。」
他的声音仍然相当平稳，但却有股不容任何反驳的严厉感，而且也相当足以让两人闭起嘴巴。
「如果是我们特殊工作部的成员，不论情况多么紧迫毫无余力，我们都会以你们无法想家的方法拯救书与杰斐逊卿。等到成功拯救双方后，我们会要求书本当成回礼，而且做个恩情给来日不长的杰斐逊卿，让他在死后将书籍捐赠给图书馆。所有结果都会有利于大英图书馆，这也是最理想的答案，而且我们并不会追求理想以外的东西。」
只见裘克的脸渐渐收起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与声音完全成正比的冷酷表情。别说是温帚，连卡莲也无法正面直视而垂下头。
「……你们会因为我的问题限制选择的範围，但当碰到出乎意料的状况，这种思维完全无法派上用场。要能够柔软地做出大胆的思考，才是我们特殊工作部需要的人才。」
这时，两人突然有种房间温度降低的感觉，比起被严厉地怒骂，他的话反而更加深深刺进心底。被如此强调「自己是没用的人」，两个人的心情也变得相当阴沉。
「……不过话说回来，几乎没有人答对过这个问题呢。」
听到裘克突然恢複成先前的语调，温蒂露出稍受惊吓更胜放心的表情，卡莲则是随即抬起头，只见裘克又摆出先前看似温和的表情。
「以前我也是一样，还对面试官提出抗议喔……不过，倒是没有像温蒂小姐这么直接啦。」
温蒂不自觉地对急速取回温度的气氛露出笑容，虽然卡莲并没有绽放笑颜，却也取回了先前冷静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是谁想出的问题，总之是道很捉弄人的题目，就我所知答对的人只有两位。我目前没办法说他们是谁，但要我姑且做出评论的话，能回答这类问题的大概只有怪人，或是个性乖僻的人而已了。」
这就是负责面试的面试宫与考生。虽说裘克已经是掌控主导权的人，但他的说话技巧仍然巧妙地支配房间里的气氛。
而这也是很理所当然的现象，因为他在特殊工作部能够得到管理职的地位，都是来自于他那巧妙的说话艺术。
能够掌握人心与不放过任何汗水的洞察力，以及看穿状况变化最佳的时机，这些就是裘克能够匹敌情报员特殊能力的「武器」。
裘克转头看向墙壁的时钟，目前时间已经快要九点了。
大英图书馆的开馆时间是九点三十分，只有星期日是订在早上十一点，因此礼拜二的今天视同通常开馆日。
考虑到「回程」与準备的时间，时间并没有想像中如此宽裕，而且今天图书馆又有特别的活动。
于是，将他们呈报上级的资料整理完毕后，裘克便宣告面试结束。
「辛苦两位了，我的面试就到这里为止。」
这时，也能见到两人散发出担心的气息。
「请不用担心，并不会只靠面试决定是否成为特殊工作部的成员，两位其实还有机会。」
只见温蒂的表情变得开朗许多，卡莲则是转变成冷酷无比的神情。
因为裘克的话既能解释成「还有机会」，也能听成「这次面试宣告失败」的意思。
而她们正好也是乐观论与悲观论的代表人物。
「那样东西应该在今天中午就会送来，你们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所以两位可以先离开了。」
「好的，那么我先告辞了。」
「……我也告辞了。」
与进来房间时相同，温蒂非常有精神，而卡莲则是安静地走出裘克的房间。
裘克目送两人的背影离开后，便重新过目送来的资料。
上面写满了身为图书管理员无从挑剔的履历，但是他已经看过几千份这类资料了。
「……………………」
裘克拉开桌子的抽屉，里面摆满某些特定部属的资料。
就像阅读自己喜欢的小说般，裘克开始看着这些资料。
而实际上，这些履历也比路边的三流小说还要有趣许多。
在没有窗户的房间外面，连走廊也没有半扇窗子。
在这条被白色墙壁包围的走廊里，温蒂与卡莲并肩前进。
不管怎么放轻脚步，靴子的声响仍然在走廊高声回蕩，或许因为毫无吸收声音的材质，让两人有种回声更加强烈的感觉。
「刚刚好紧张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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