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與那個女孩」

「道尼，虽然这不是很重要的事……反正你不用特别在意这件事，不过呢……」

她会事前说出这么长一段话，通常都含有完全相反的意思，表示这是她相当重视的一件事。

「……真的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啦，你不小心忘记也没关係啰。」

她的开头声明实在很长，看来重要的几乎可以比拟国家机密了。

「……我还没有厉害到能在还没听到前就忘记喔。」

稍微捉弄她一下后，她就立刻红着脸反驳：

「我、我当然知道！你到底有多笨、邋遢、散漫还有慢条斯理，这三个月里我已经看到不想再看了！」

没想到居然是画蛇添足，原本只是想稍微捉弄她而已，结果被好几倍的「回礼」修理一顿，考虑到她只有十五岁的年纪，这种强势的个性确实相当值得一提。

不过，我并不讨厌和她进行这种谈话。

「不只是连续三天都戴同一条领带，鞋底沾到泥土也完全不在意，相约时我只是稍微晚点到而已，你居然还敢倒头呼呼大睡！而且还说着梦话！」

要是继续让她说下去的话，说不定连波斯湾战争的原因都要变成我，不过我有个很值得依靠的伙伴，那就是安静的图书馆。

「……！」

这算是相当老套的肢体动作，在馆内看书的学生们纷纷用食指抵着嘴唇提醒她，太过激动的她也发现自己的吵闹声而闭起嘴巴。

看到我忍不住偷笑的模样，她羞红着脸瞪着我。

「……道尼，你真的很喜欢捉弄别人呢。」

「读子，很多人都这么说过我喔。」

读子推了推无框圆形眼镜的鼻樑架，看来好像是太过激动而差点弄掉眼镜了。

由于刚刚笑得太过高兴，于是我也用手指调整者眼镜的位置，结果读子突然嘟起自己小小的嘴巴。

「……别学我啦……」

「我并没有特别模仿你喔。」

「哼。」

读子故意将视线转往旁边，当她的脸转往侧面时，她那内敛的鼻樑高度也让我联想到她的母亲……也就是身为日本人的血统。

当我试着把这件事说出来后，她就把手里那本书的封面直接压到我脸上，虽然这个动作并不会痛，不过倒是让我有点吓到。毕竟我也有日裔血统，所以我只是想把这个良好的印象告诉她而已。

「……我想换个地方说话，我们出去吧。」

在我还没说出回答前，读子就已经先站起身，或许这会让人觉得她有点任性，不过比起三个月前已经算是收敛许多了。

我仍然故意保持坐姿，并且抬起头看着她。

「……什么事？」

「你觉得引发波斯湾战争的原因是什么？」

读子吐出小小的舌头回答道：

「当然是因为你。」

这几天校园里的草皮渐渐地失去绿意，表示秋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趁着还有绿地的时候，我好想尽量晒晒太阳呢。」

当我们并肩穿越稀疏树林的小径时，在我身旁走着的读子突然说出这句话，只可惜今天是阴天，实在不太适合躺在草地上阅读书籍。

「晒太阳随时都能晒喔，不管是明年或几年后都可以。」

一听完这句话，读子就快步地跑到前面并转过头看着我。

「有时候我还满佩服你那种「时间是无限的」的想法，不过最后总是会觉得这种想法很消极呢。」

接着她又再度转过身，把十指交扣在背后看着前方说道：

「哪有人能预先知道明年或几年后发生什么事？说不定那时候我们已经不在英国，地球也有可能发生很严重的问题……甚至是我们两个都有可能开始忙着处理工作。」

「说到工作……你不是才十五岁而已吗？」

她把手抵在额头上，装出一副相当苦恼的模样。

「那我问你喔，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念大学的？我可是很优秀的，只要有心随随便便都能拿到学分呢。」

「急着出社会只会让自己徒增困惑而已，所以最好仔细想想自己想走的路会比较好喔。」

「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才会念大学的……」

她那晃动肩膀的模样，似乎也老实地表现出迷茫的思绪。

「……话说回来，你刚刚想对我说什么话呢？」

「咦？」

「就是在图书馆没说完的那件事。」

「对喔……」

读子随即停下脚步，并且轻轻地清了清喉咙调整自己的声音。

「……反正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啦……我只是在想你会不会对这件事有兴趣而已……」

也就是说，这是和我有关係的事情吗？

「……其实下星期三我就满十六岁了。」

这也让我忍不住保持沉默。

「……你看，我就说不是很重要的事吧？」

她似乎把我的沉默解读成负面的意思，于是立刻别过头抛出这句话。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祝你生日快乐。」

「说是这么说啦……而且每个人只要活着都会经历十六岁，所以十六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再经过一年就会变成十七岁……总之赶快忘记这件事吧。」

看来从中间开始，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我不会忘记的……顺道一提我已经二十岁啰。」

「我知道，因为你大我五岁嘛……真是个中年大叔呢。」

虽然我还没有脆弱到会被这种话刺伤，不过也没有坚强到能够装成完全没听见。

「你总有一天也会二十岁的。」

「那时候道尼就是二十五岁啰，在我心目中永远都是个中年大叔啰。」

读子则是高兴地发出「哈哈哈」的笑声。

看来她也和我一样很喜欢这种说话的气氛。

虽然从首次见面才经过三个月的时间，不过我从来没见过她与朋友相处的景象。

「星期三啊……」

「我就说忘记也没关係了，反正我也没期待过会收到礼物。」

照这种情况看来，要刻意忘记反而是难上加难，不过这或许是她努力鼓起勇气才挤出这番话的。

由于会关係到我的任务，因此我在这之前没有提到生日之类的话题，我不能向她透露太多有关个人的情报。

「……那送眼镜怎么样？」

读子把手抵在自己的眼镜上，然后微微地皱起眉头。

「送眼镜实在太没诚意啰，不过考虑到你的美感问题，看来也没办法抱太多期待啦。」

看来她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容易混淆，但我确实对自己的美感没有多大自信，这点我倒是挺有自信的。

「真的没关係啦……那我们稍微换个话题吧。道尼，昨天你借我的那本《芬尼根守灵夜》其实我有点看不太懂，不过我是这么想的……」

她娓娓地说出自己的感想与意见，这时候的她看起来最为活灵活现，至于我只能在心底祈祷着，希望下星期三不会有紧急任务丢给我处理。

「大英图书馆」是统辖管理大英博物馆与图书馆、国立中央图书馆、国立书志局、国立科学技术参考借阅图书馆、科学技术情报局等等机构的组织名称。

虽然最有名的莫过于大英博物馆与图书馆，不过英国政府决定建设将这些单位统合管辖的「新大英图书馆」后，就在一九七五年併购圣潘克拉斯车站旁的土地并展开重建计画。

公开让一般民众参观的时间预定是一九九七年至九八年附近，虽然距离目前一九九一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过新馆从十年前的一九八二年就已经开始动工，代表馆员们必须进行长达二十年的「搬家计画」，因此还有一条漫长的路要走。

没想到搬个家居然会耗费这么超乎常理的岁月，听起来或许会令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实际体验过的人应该就能了解，搬运书店可是说是这个世界上最为辛苦的搬家作业。

首先要以不能伤到书籍的动作，把大量厚重且有分量的书打包成捆，然后将几万册的书运送到新家，并且分门别类地放置到正确的书架上，在这里弄丢的书一个不小心就会永远不见天日，毕竟大英图书馆可是有一千两百万册的藏书量。

就连现在馆员们都是依照缜密的程序，甚至拟定计画成立专案部门负责搬运作业，就是为了将图书馆的书既完整又平安地送到新天地。

而我隶属的单位，就是大英博物馆与图书馆里的特殊工作部，场所位于博物馆的地下，普通人当然没办法自由进出这个地方，或许该说是就连存在都没有公诸于世。

理由就是我们执行任务时，都是游走在法律的边缘，举凡抢回显然是窃盗赃物的稀有书籍、取缔黑社会流通的制毒书籍、或是搜寻失去蹤迹的书本等等，只要是有关「书本」的工作，我们就会在全世界四处奔走，其中既有分秒必争的紧急事件，甚至还有牵连到国家间纷争的案例。

由于大英图书馆对外牵涉的层面太过广泛，因此如果要迅速对应这类问题，就必须靠我们「特殊工作部」负责完成任务。

话说回来，虽然大英图书馆已经确定搬运的事宜，不过就如同前面所说的，特殊工作部仍然位于大英博物馆的地下，因此似乎还没有决定是否要一起搬运到新馆，或是继续留在原先的位置。

毕竟还有很多成员对目前的工作场所留有感情，搬家很麻烦也是不争的事实，甚至还有人担心这段期间的任务是否会停顿或出现紧急状况。

总而言之，目前特殊工作部已经开闢一条直接通往新馆地下的隧道，而且每天都忙着把藏书运送到那边，比起我们的个人因素，这个组织将书摆在第一顺位也已经是很正常的事了。

「道尼，我刚好有事找你，可以麻烦你到办公室来一趟吗？」

与读子分别回到特殊工作部后，我突然被裘克出声叫住。

他是负责管理整合特殊工作部的人，正确来说是前任部长病倒后接任的主管，不过内部已经有传言如果前任部长状况不佳，就有可能会由他正式接任主管的位置。

「现在吗？」

「哎呀？还是你要等休息过后再来找我？」

「不，现在需要休息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裘克的眼睛下方能够明显见到两圈黑眼圈，看来他昨天也是住在这里专心处理公务。

「很感谢您的关心，不过目前我还不需要休息……只要能让我喝杯热红茶就好啰。」

「嗨，裘克。」

「你好啊，玛莉安……越细百货公司展览场的「那件事」处理完毕了吗？」

「今天早上总算处理完啰，好像是用莫扎克的「主题目录」解决的，为求保险我还是派了两个监视员过去……嗨，道尼。」

「你好。」

就连在交谈的时候，来往的人们都接连向裘克搭话，这代表他的工作相当繁忙，也是受到众人爱戴的最佳证据。

「……您已经做得很好啰，稍微休息一下不会受罚的。」

看着他对玛莉安做出简单的指示后，裘克重新转头看着我的方向。

「我并不害怕受罚，我只是想要得到能符合辛劳的奖励而已……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们就稍微喝杯茶吧。」

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并且稍微使力準备带着我离开。

「……玛莉安，有什么好笑的呢？」

「这我就不知道啰，应该有很有趣的事情吧？」

我们两个来到了特殊工作部的咖啡厅，或许因为刚好避开拥挤的尖峰时期，里面的顾客可说是寥寥无几，包含我们在内顶多只有五到六个人。

「都是多亏你，才让我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有关任务的事。」

我照着裘克的推荐点了一杯阿萨姆红茶，据说他目前很迷印度茶。

「真希望有一天能有个替我泡茶的秘书呢。」

「从你这么努力工作的样子来看，这应该很快就能实现啰。」

「不，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因为我的家境不算太好，所以我可是比别人还要付出好几亿倍的努力，用尽卑鄙手段踢掉对手才总算爬到这个位置的。」

他说出这段不知道哪边算是开玩笑的严肃回答。

裘克和我都是在一九八八年到大英图书馆就职，简单说我们就像是同届的朋友，不过我想他年纪应该比我大几岁，虽然我曾经向他问过年龄的事，可是他每次都像现在一样含糊笼统地模糊掉焦点。

至于「裘克」这个称呼和我的「THE PAPER」一样都是暗号名，据说本名好像叫做「裘治.克本特」……不过这个传闻的可靠度也不是很高。

「……所以呢？你不是有事找我吗？」

我把杯子一度送往嘴边后，就开口如此说道。虽然这么说对他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我还是比较喜欢正山小种茶。

「是的，您还记得半年前杰裴逊先生的房舍遭窃贼闯入的事吗？」

「嗯……那时候还被偷走《黛芬尼的后悔》与《谦称事典》这两本书。」

杰裴逊就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书籍收藏家，其实他的庞大藏书量也已经成为特殊工作部的目标……不，我们并非是想把书抢过来，而是思考着如何让他在死后把这些书「捐赠」给图书馆。

「我们已经收到消息，据说那本《谦称事典》準备在市内进行交易。」

这也让我把杯子放了下来。

「市内？既然知道的话，不就是要交给警察处理吗？」

「没办法，因为听说好像有警界的人居中牵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