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圖書委員

这是第三次踏入辅导室了。

第一次是受人之託，帮忙栽植花圃的时候。

他遵照了适当地弄一下即可的指示，将花圃里所有的花都换成了蓝色玫瑰。

当真哉看到一整片鲜艳的群青色覆盖整个花圃时，他个人对成果感到相当满意，然而却遭到训斥，说原本的三色堇与杜鹃花更有内涵与韵味，并被谆谆教诲这是身为学生的普通常识。

最后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花圃恢複原貌。

第二次则是受人之託，报废已经不堪使用的理科教室器材的时候。

他打算回收器材内的稀有金属，而拿来特殊溶剂，因为没有考虑到换气问题，溶解金属时产生的恶臭于是在学校里扩散开来，导致全校学生暂时至操场避难的严重事态。

即使真哉在辅导室解说了城市矿山（注1）的重要性，却被短短一句「废话少说，快拿去丢完就滚回来」给打发掉了。

这次是第三次。

「呃……笠取同学？」

「是的。」

担任班导的女教师一边调整圆框眼镜的位置，一脸困惑地询问。

「我再问一次……我再重新问一次喔。」

「好的。」

真哉站得直挺挺地点头回应。

女班导缓缓指向窗外，询问这样的真哉。

「那个……真的是你弄坏的吗？」

「是的，没有错。」

对于这个疑问，真哉毫不犹豫地点头。

班导师口中的「那个」，指的是透过窗户就能看见的体育用品仓库——应该说，曾经是。

注1将废弃旧家电进行回收利用，目的在于取出手机等产品中含有的贵金属和稀有金属，因此称为城市矿山。

位于体育馆后侧，收纳着体操垫或是跳箱之类物品的那个仓库，如今彷佛拉糖花般变形熔化。

「这是操控机制不完善导致的后果。虽然设计成不会照射有生命迹象的地方，但仓库里没有生命迹象，结果反而发射出更强大的雷射光束。」

「什、什么？呃，你说的操控机制是指什么？」

「高频率雷射。虽然通称为雷射，但其用途可以说是五花八门，像是做为雷射笔所用，甚至是半导体加工的二极体雷射等，是一项运用範围相当广泛的技术——」

「抱、抱歉。也就是说，呃……」

打断真哉说到一半的话，女老师以手推着圆框眼镜的镜框，稍微以眼神巡视一递之后，再度询问。

「所以，我可以将笠取同学你……视为破坏了那个的元兇，对吧？」

「是的，没有错。」

同一个问题被问了两次，而他也回答了两次相同的答案。

辅导室里有三个人。

站得直挺挺的真哉，以及中间隔着桌子、坐在另一端摺叠椅上的两位教师。其中一人是担任班导的女老师，另一人是身兼学年主任职务，年约三十五岁上下的男老师。

将事情从头到尾说明一过后，名为困惑的沉默主宰了整个场面。想要打破此一僵局的女老师果敢地又提出相同疑问，致使沉默气氛不断空转，并未得出任何有建树的结论。

顺带一提，唐吉诃德被抬到保健室——只有手肘轻微擦破皮而已——小弟们则是全数逃之夭夭。结果，只有在场的真哉独自被强行拉到辅导室，一直待到现在。

「这种破坏方式，简直有如被巨大的大象给践踏过……」

「即使在启动安全机制的状态下，最大直径也可达三公尺左右。虽然设计成无法直接扫射人类或动物的架构，使用上还是得十分谨慎。」

「什么……使用上……得十分谨慎……啊？」

女老师以似乎不太能理解他说了什么的口吻，左手抵在脸颊边，露出一副伤透脑筋的表情。

「碰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呢……教育委员会？教职员会议？啊啊：但是不知为什么，校长居然说随他去……到、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手足无措的模样，彷佛失去了标準程序工作手册的官僚，六神无主地交叠手指，转动着大拇指。

与那样的班导呈现强烈对比的，是坐在她旁边、担任学年主任的男老师。

「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

接着，释放出浑厚低沉的嗓音。

这位老师似乎带点神经质的双眸细细眯起，三七分线的髮型看起来相当刺眼，眼角微微上扬。

明明是夏天却穿着整套西装，并打上领带。却连一滴汗都没有流下来，令人除了感到讚歎之外还是讚歎。

男老师将双手手肘撑在桌上，以手指交叠在鼻子前端的姿势接着说：

「正是这种时候更需要处罚。虽然日本是採取九年国敦的教育体制，再加上我们是公立学校，没办法执行退学处分，即便如此，也不能放任这种行为。」

「但、但是……就算说要处罚……」

「就是因为你老是说这么天真的话，才会被学生骑到头上。让那些从来没靠自己赚过半毛钱的小鬼，领悟社会现实严苛的一面，不正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吗？」

「呃、呃嗯……」

彷佛是被那位男老师的一席话给震慑住，女班导只是一味地眨着眼，说不出话来。

男老师对女老师如此温吞的态度轻轻叹了口气后——

「这样如何？」

将那双猫眼眯得更细，男老师自顾自地这么说：

「现在正值图书室整理藏书的时期，非常遗憾的是，今年不同于往年，大多数图书委员都很偷懒，使得人手严重不足。所以呢……」

当他将视线从女老师移往站在眼前的真哉身上时，班导也终于理解他的用意。

「原、原来如此，让他帮忙图书委员的工作。没错吧？」

「是的，以我们能力所及的事情而言，这么做不是正好吗？」

「就、就是说啊。」

咳了一声并且非常明显地停顿了一会儿，再挺直背脊后，女老师今天首次以班导师的口吻对真哉宣布，

「那么，笠取同学。从明天开始到学期结束，每天早上与放学后，你都必须前往图圭曱蜜一皆里我工。」

「我了解了，我会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拜託你罗。」

女老师相当明显地表现出「这么一来事情就告一段落了」的态度，表情随之变得和缓。

然而，担任学年主任的男老师似乎不甚满意真哉的态度般——

「哼！」

对他嗤之以鼻。接着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紧盯真哉。

「笠取，我话先说在前。虽然我不清楚校长为何对你有特别待遇，但我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你给我牢牢记住了。」

「好的，我会牢牢记住。」

「哼！」

再度嗤之以鼻，将放在一旁的公事包——能窥见某报社的报纸露出一小截——拿起来之后，逕自离开了辅导室。

门「啪唰！」一声被用力地关上，在在显示出那位男老师不耐烦的程度。

「……呃，咦？业者已经来修理了……」

女老师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动静，望向窗外。

不知不觉之间，那里已经停了好几辆卡车、挖土机与小型起重机，并聚集了将近二十位身穿作业服，体格似乎相当结实的作业员。

真哉轻晃手上的智慧型手机，脸上浮现一抹微笑。

「是我事先安排的。我想，应该只要两小时左右，就能建造好新的仓库。」

「安、安排？两小时？再怎么说这也太勉强了吧……」

这句话获得证明，是在刚好两个小时之后，也就是放学前的班会结束时。

放学后，路法对走在返家路上的真哉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我知道原因了。』

完全没有任何开场白，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协助图书委员工作的处罚开始于明天放学后，因此，与同班同学以及去採买食材的桃香道别后，真哉一派轻鬆地回到寄宿地点。

在如此閑散的初夏放学氛围中，智慧型手机于数秒前因来电而响起。

电话另一端的秘书，不等他回应就自顾自地接着报告下去。

『似乎是软体的程式设计有瑕疵。照理说已将输出功率调降至最小幅度，但参数的变数符号判断过于笼统，绕了一圈后可能会不小心跳成最大输出功率。』

「原来如此。」

真哉对秘书的说明点头表示理解。

路法正在解释的，是先前雷射功能失常的原因。

虽然原本机制就设定成不会直接照射人类，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也将威力调降至最小功率，却产生了这样的结果。派人调查原因后，根据路法所书，问题就出在软体设计的瑕疵。

「看来除错进行得不够完善。」

『程式就是这样，更别提这东西还有测试上的困难。话说回来，这是很常犯的初阶失误，明明只要进行临界值测试就能够察觉的程度……』

「所谓失误就是这样的东西啊。」

真哉一边苦笑一边给予路法必要的指示。

「可以紧急植入修正程式吗？」

『是的，已经安排下去了。今天之内应该就能完成修正。』

真哉对她高度的工作效率简单道了谢。

太空事业公司，OrionLute——

公司将总部设在德国，而真哉担任该公司社长一职。

与现任CEO基尔曼共同创立这间公司，是在短短数年前。其后以惊人的速度跻身全球知名企业之一，直至今天为止，仍毫无止境地持续着赚取庞大的收益。

虽然身为这等大企业社长，但真哉现在还身兼「OrionLute饭山工务店分部」的分部经理一职。能够像这样子去国中上学，或是以饭山家食客身分与大家同桌吃饭，也都是拥有此一职称的缘故。

在电话另一端的路法，是OrionLute的社长秘书，同时也是辅佐真哉的得力助手。能力优秀且头脑清晰，除了是个滥好人之外，个性更属于劳碌命的埋头苦干型。这就是周遭人员对路法的一致评价。

听完那样的路法所进行的报告，真哉将手抵在嘴边陷入沉思。

「话说回来，我实在无法对这次的疏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是已经商转的卫星，恐怕早已酿成大祸了吧。」

『是的，的确如此。』

路法以略为伤脑筋的声音，给予肯定的答案。

『公司内部原本就有提出软体工程师人力不足的议题。虽然火箭引擎或是外壁素材等技术人员齐备，反观软体技术人员的流动率却相当激烈。』

「难以培育出成熟的人才。」

『就是这么一回事。』

透过电话，真哉眼前似乎浮现路法失望地垂下肩膀的模样。

「看来有必要重新针对体制进行修正了。」

『是的，基尔曼先生也说过一样的话。他说在社长尚未犯下不可弥补的过失前，有必要强化体制——』

「是在指软体技术人员的事吧？」

『也包括软体技术人员的事。』

路法以隐约带着呛声意味的口吻宣告。

接下来话锋一转，以略显严肃的声音开口：

『最近不是经常发生透过网路，攻击安全漏洞等脆弱环节的事件吗？』

「啊啊，你是说个资被盗，或是网站遭到强制转址之类的案例吧。」

『是的。我们也是透过网路管理卫星，因此绝对不能袖手旁观。』

虽然OrionLute是利用特殊的通讯协定管道，配合增强式加密技术进行管理，但毕竟是能用智慧型手机进行操作的系统，所以无法摆脱这类安全问题。

正因如此，才需要优秀的软体技术人员。

『然而，金融机构似乎也正在强化骇客对策，因此才会造成技术人员的争夺战。』

「金融机构的话，应该拥有最迫切的需求吧。」

存款、外汇、股票等等，现今世界之所以能维持该有的运转机制，由他们所保存的数据功不可没。

如果这些数据遭到窜改，恐怕会令世界的构造崩坏殆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