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平凡的愛麗絲

妮娜直觉认定那是野战车。

不过，她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野战车。

那台野战车的大小和小狗相当，妮娜从没看过那么小的野战车。野战车基本上都是兵器组成的，最少也该有魔动机车的大小。

另外……该怎么说呢，那台野战车的形状也蛮奇怪的。

大小和小狗相去不远，连形状也是如此。

它的脑袋是附有数字盘的时钟，身体还有小型引擎外露。妮娜觉得那架引擎很眼熟，和公所大叔使用的割草机一样，身上还印着製造商的名字。

小小野战车有四只脚。没有膝关节的四肢，只有身体的连接处可以弯曲移动。妮娜很好奇这种直挺挺的四肢要如何移动，原来足部的前端还有小轮子。看来，它是用滑行的方式行走的吧……在雪中不太有移动效果就是了。

瞧它的屁股上还多了一条尾巴，是捲曲的电线构成的。

整体来看……还蛮可爱的。

那东西不像野战车。话虽如此，全身都是机械、还具有自主意识的活动物体，除了野战车外还真不知该怎么称呼才好。

那个神秘的存在，用前脚（？）压住铲子大块朵颐。它的嘴巴是时钟的数字盘和台座的接缝，专心进食的模样很像难得吃到饲料的饥饿野狗。

野战车的生态有许多未知的谜团，这就好比第二世代和之前的野战车截然不同。别说体型大小了，妮娜还是第一次看到野战车吃东西。她不懂的是，难不成也有对人类友善的野战车吗？

不、最重要的是……

爱丽丝确实在和野战车沟通。

「咦？吃这样就够了吗？」

小狗型的野战车，吃饱躺在雪地上。

爱丽丝略感意外，她的脚边还放着剩下一半铁片的铲子。感觉很接近……菜虫啃了一半的白菜，其他部分吃不完一样。

爱丽丝用手指摸摸被啃破的部分，脸上浮现开心的微笑。

「我啊，有食物就尽量吃了……我也想剋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要趁机多吃一点才行。现在也不愁没东西吃了，我却改不掉以前的习惯呢……」

小狗野战车跑到了爱丽丝的脚边。

爱丽丝蹲下来，将小狗野战车抱在怀里。

野战车的体型虽小，全身终究是机械构成的。

超乎想像的重量，害爱丽丝直接被小狗野战车压倒。

「好重喔～」

爱丽丝有些困扰，却又不免感到开心。

「你每天都有变重对吧？喔、也对，我拿来的食物都是你吃的嘛，会变重也很正常。你会变得多重呢？你也会像大家一样……变得比我还要高大吗？」

爱丽丝抚摸着野战车的时钟脑袋。

那只小狗野战车摇摇头。

「嗯？变大就不能和我一起玩，所以你不想变大？可是你又想吃很多美味的东西，不晓得该如何决定？嗯～野战车有办法减肥吗……我对兵器的事情还算了解，野战车就一窍不通了——」

这时，森林内部响起了某种物体践踏雪地的声音。

那并不是人类或动物，而是四轮汽车的轮胎迴转的声响。

爱丽丝回过头，妮娜也抬头观望森林后方。

树丛的后方——竟有第二台野战车逐渐逼近这里。

双方的距离太近，妮娜吓得倒吸一口气。

她离第二台野战车不到十公尺远，这无疑是危及性命的距离。万一被野战车发现，在这个距离内是绝对跑不掉的。妮娜太注意眼前的光景，完全没发现第二台野战车前来。

幸好，对方没有发动攻击的气息。

第二台野战车和那只小狗比起来，就是一台十足的野战车。光看外型，大概是魔动的四轮装载卡车构成的。那台野战车似乎从真正的战车上夺取了一些配件……车体上还包覆着卡其色的装甲。

主要武装是货架上的钢缆发射器，钢缆前端有大型的铁钩，应该是用来勾住攻击对象的东西。

妮娜在『工程载具』这本书上看过那样东西。如果她没记错，那是渔船用来吊起大型鱼类在用的，真不懂为何卡车型的野战车会装备那项物品。

以种类来区分，这算是『第二世代』野战车吧。

从挡风玻璃看得出来，驾驶座上没有人。

卡车型野战车想越过树丛接近爱丽丝。

爱丽丝放下小狗野战车，伸出双手阻止对方前进。

「停下停下！我不是说过，不可以来这里吗！」

卡车型野战车停了下来，像个被骂的小孩一样慢慢后退。不可思议的是，它们没有任何錶情变化，却散发出一股失落的气息。

「你身体很大……被人类发现会很麻烦喔？」

爱丽丝这句话，也是对后方的其他野战车说的。

跑来这里的野战车不只一台，另有三台野战车躲在卡车型的背后。它们分别是起重机、推土机……最后一台被前面的车体和树木挡住，妮娜看不清楚。

每一台都是体型远超爱丽丝的完美兵器。

身材娇小的妮娜，都费了一番功夫才追上爱丽丝，卡车和起重机之类的大型机具，究竟是如何在森林里行进的？也许第二世代的野战车，懂得製造移动道路吧。

……不对、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野战车的外型问题。

真正重要的是，爱丽丝和野战车沟通这点。

而且，她不光是和野战车交谈。她可以拜託那些野战车，让它们乖乖听话。世上没人办得到这种事，妮娜倒是知道——有个人具备相同的本领。

「咦？你们很羡慕这孩子吗？对、对不起。呃……你们好意接纳我，我却冷落你们了。我真的很想和你们好好相处，可惜没什么机会碰面。我能找到的金属也很有限……你们愿意原谅我吗？」

卡车型的什么反应也没有。

不过，爱丽丝似乎听到了野战车的回应。她露出开朗的笑容，抚摸树丛后方的卡车型野战车的挡风玻璃，犹如在温柔抚慰宠物。

咚沙。

妮娜的后方，突然响起积雪滑落的声音。

还好不是其他野战车逼近，妮娜也鬆了一口气。

「各位，你们今天先回去吧……」

妮娜回头一看，发现爱丽丝正俯视着自己。

爱丽丝找到她了。

躲在树丛里的妮娜，心跳像敲击声一样剧烈。

「对不起，我们改天再一起玩吧……」

在雪地上无法使用轮胎，没有膝盖的小狗野战车直接移动四肢跑走了。

后面的三台野战车消失了，最后卡车型野战车也回到森林深处。

雪地上留有明显的移动痕迹，但天上的雪也越下越大。照这样下去明天就看不到野战车移动的痕迹了。

爱丽丝的眼神十分阴沈。刚才餵食小狗野战车、彷彿在拥抱真正小狗的爱丽丝，脸上的笑容已不复见。

看到爱丽丝的反应……妮娜甚至觉得自己才是兇恶的野战车，那台小狗野战车是真正的小狗。

「你看到了吧？」

妮娜爬出树丛，点头回应疑问。

爱丽丝握住上衣的衣襟，低头看着地面。

「你怎么看？」

「……爱丽丝小妹在和野战车交谈，它们很听你的话。那台小小的野战车，简直和宠物小狗一样。」

「没错……妮娜小姐说得对。」

爱丽丝凝视着小狗野战车留下的足迹。

她皱起眉头，用力握住附有大量花边的裙子。

「能和野战车说话的人，很奇怪对吧？野战车恣意破坏建筑、杀害人类，干尽了各式各样的坏事。不过，我却有本事和野战车交谈。不管我要求它们做什么，它们都会听我的。像我这种人……既危险又莫名其妙，很噁心对吧？」

「才没有……」

「我知道，妮娜小姐是在安慰我。」

妮娜她——不、群兔并不会讨厌这样的爱丽丝。

野战车的确会攻击物体和人类。

然而，这不代表爱丽丝应该承受憎恶。

「群兔的各位对我很温柔，其他人就不见得如此了。假设有人的家族被枪杀了，倖存者也会憎恨贩卖枪械、发明枪械的人吧？所以我被讨厌、憎恨是很理所当然的。只是……我很讨厌寂寞，实在无法放弃和野战车相处。」

「我们不能成为你的朋友吗！」

她们就是无法成为爱丽丝的朋友，才会导致现在的事态，但妮娜非得问个清楚。

「说不定，正因为你们是群兔，我才不能和你们成为朋友……」

爱丽丝自嘲地叹了一口气。

「是我错了。群兔的成员都很温柔，所以愿意忍耐我这种人在身边。可是，万一我奇特的力量——还有我的真面目被发现了，会遭受迫害的不只我一个人。」

无头群兔是对抗野战车的正义伙伴。

因此，她们不该帮助和野战车感情良好的人。

妮娜也不敢保证……不会有人这样想。

「我不能和群兔的各位交朋友——应该说，我不能和任何人交朋友。一想到这里，我就更寂寞了。没有人可以和我成为朋友……我真的好寂寞、好难受，难受到好想去死。偏偏我又害怕死亡，于是就跑去找那些野战车了……」

「你又没有做出惹人厌的事情！要是有人讨厌你，那绝对是对方的问题。我死也不承认这种不合理、莫名其妙的事情！」

「吶、妮娜小姐……」

爱丽丝握住自己的浏海，小声地对妮娜说。

「我打算和野战车到别的地方。很久以前……在我搬到群兔事务所前，我就这么想了。我的心意不会改变，我受不了被别人厌恶、或是害别人不幸。因此，我决定离开。也不知道世上能否找到一块浄土，总之我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和野战车一起生活。」

「爱丽丝小妹……」

「再见了，妮娜小姐。」

爱丽丝转身逃跑。

瞬间，妮娜沖向爱丽丝的身体，说什么也不让她走。

妮娜不惜推倒爱丽丝，也要阻止她离开。妮娜一个人无法改变她的心意，得藉助其他伙伴的力量才行。无奈现在妮娜身旁没有伙伴，所以必需先阻止爱丽丝离开。

妮娜用力抱住爱丽丝的腰部。

「请你放手、妮娜小姐！」

爱丽丝激动挣扎。

妮娜的手臂鬆开，整个人被轻易甩开。

不过她依旧不肯放弃。

「求 求 你 了 ， 不 要 走 ！」

爱丽丝的手臂，不小心用力撞倒妮娜。

妮娜感觉自己的身体浮上半空，她看到爱丽丝的表情逐渐僵硬。爱丽丝惨白的面容烙印在妮娜眼中，活像在看相框里的照片一般。

之后——妮娜倒在雪地上，左肩产生一阵痛楚。

「咕……」

那是一种被钝器殴打的感觉。

妮娜痛得蜷曲身子。

不过，她用手掌压住肩膀强忍痛楚。仔细一看，她的肩膀撞到了一颗大石头。石头被掩埋在雪堆里，妮娜摔倒时运气不好撞上了左肩。

这纯粹是倒霉的偶然……

不过，爱丽丝浑身颤抖，彷彿她不小心失手杀了妮娜。她的牙齿不停打颤，视线也游移不定。她用力抱住自己的身体，手指都陷进身体里了。

「我就知道……」

爱丽丝苍白的嘴唇发出了叹息。

「我是那种人的孩子、我是怪物，所以才害妮娜小姐受伤……」

她当场蹲了下来。

「我这种人、我这种人——」

爱丽丝气若游丝地哀叹。

她的双手紧紧握住地面的积雪。

「爱丽丝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