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裹挟着河面上薄雾的风，在耳畔呼呼作响。

除此之外所能听闻的，不过是疾驰中小黑的脚步声，紧随其后阿加的脚步声，加之两头宠物的呼吸声而已。全力伏下身子的我完全看不到前方的地面，所以障碍物也好怪物也罢，除了相信小黑会完美避开、全权任之以外其实也别无他法。

我向右侧首，目光汇聚于正滚滚奔流的河川对侧。

前方大约三十米处，能看到一个人影如蹦似跳地向前飞驰着。在只有月光作为光源的条件下，那影子好像随时都会消失在黑暗中不知所蹤，不过多亏夜视技能的辅佐，以及在那人影臂弯中被风剧烈鼓动的白色连衣裙的帮助，总算是勉强不至于跟丢。

从开始追击那道身影──也就是掳走结衣的猿猴型怪物之后，已经过了两分多钟。虽说终究还是要渡过这条河，不过到目前为止并没有遇到不下水就能跳到对岸的地形。阿加的话应该可以载着亚丝娜游到对岸，不过那样最短也得花上三十多秒，在那期间对面的猴子估计早就逃之夭夭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岸的内侧是高约十米的陡峭斜面。就算矫健如猿猴，在抱着结衣的情况下估计也难以攀援。然而，这种情况在对面的陡坡消失的瞬间，猴子大概就会改变方向，从我们的视野里消失吧。

如今双方的拉锯，即究竟是我们抢先渡河来到对岸，还是对方率先找到机会脱离河床的範围。由于猴子是向着下游逃走的，所以河面的跨度其实还在逐渐增加，到现在估计有二十五米多宽了。因此在如今这个追逐的瞬间，追上对面的可能性也是在渐渐减少，意识到这一情况的我也只得拚命按捺自己焦急的心境。

之前弗里斯科尔曾提过，在这第二层有若干个聚落。有人居住的地方自然就会有路，逢山开道，遇水则必然会───

「……有了！」

我压着嗓子喊道。

在前方大约一百米处，四个相连的拱形横跨河面而过，是一座桥。

不过，大约是荒置已久的缘故，桥上有两处已然崩毁。儘管如此，这座桥应该就是我们能够追上那猴子的最后机会了。

「亚丝娜，要从那边渡河了哦！」

我瞬间回过头来如此喊道，听到了「嗯！」的回应声。

虽然不知道猴子大概有怎样程度的智力，不过应该也察觉到了那座桥的存在。即使对方可能多加阻挠，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强行突破了。

我先令小黑微微向左调整方向，到了桥樑近前的瞬间让它向右急转。于扬起的烟尘中猛地扭转身躯的小黑，毫无惧意地向着半毁的桥面全速突进。

我微微抬头，确认了一下猴子的动向。虽说依现状来看对方多半会扔石头或别的什么过来，不过双眼所见，仅仅是同样向右急转之后全力疾行向前逃窜的猴子的背影而已。

在对岸的桥头，一条简陋铺就的石子路贯穿了迄今为止妨碍着猴子逃离河岸範围的高耸陡坡，向着西北方向延伸而去。猴子沿着那条路一溜烟地向远处跑去。糟了……假如因为渡桥花费太长时间的话，可能就会把猴子跟丢了吧。

──全靠你了哦，小黑！

在心中如此热切祈祷的瞬间，小黑猛地高高跃起。

载着全副武装的我悠悠然跃过桥上崩毁了约五米缺口的小黑，在桥的正中央着陆。之后的另一处桥面上的裂口也在它几乎没有助跑的情况下轻鬆跨越。

在横跨半毁的桥樑后于对岸着地的瞬间，我回过头来，正看到阿加飞跃桥面第二个缺口的姿态。在发现其跳跃距离不足的一瞬，我不由得心里一凉；不过阿加用它双手双脚上的锐利勾爪抓住了崩落的桥面，随即爬上来追上了我和小黑。

我不禁想大叫一声「Nice」，然而现在还为时尚早。无言地向身后比出一个大拇指，我再度伏下身子。

前进方向上的地面隆升出陡坡石壁相阻，而道路则横贯其间，向着黑暗中延伸而去。凝目而视，则能看到远处飞速逃窜着的猴子的身影。

儘管在渡桥的时候又稍微被拉开了一些距离，不过我们现在终于是併入了猴子的逃跑路线。之后就是直接的追逐战了──话虽如此，小黑和阿加的TP却也开始肉眼可见的下降，当其归零之后，就会开始扣除HP了吧。

不过这种情况对于挟着结衣逃跑的猴子来说也是一样的。在心里给小黑加油之后，我转而看向前方。

一追一逃的我们与猴子的移动速度大致相当。之后就是看哪一方先力竭了……我正如此思考时，亚丝娜乘着阿加来到我的右侧，顶着风声对我说到：

「吶，桐人君。那个真的是怪物吗？」

「诶……但，样子看起来……」

说着我便意识到了。如果单论外表的话，作为昆虫人的扎利昂和比明格估计才是更像怪物的一方吧。

加之，目前逃跑的距离已经太远了。即使怪物有着〈拐走团队里体型最小的玩家〉的行为模式不能说是前所未见──毕竟曾有过Gilnaris Hornet掳走帕特尔族的切特这样的经历──但这个猴子怕是已经逃了四公里以上了。就算有万分之一存在这样的突发事件也远的离谱了，况且这用了坐骑都追不上的速度也过于夸张。

「是玩家……的话，目的又是什么呢？」

如此喃喃自语后，我猛地摇了摇头。

「不对，动机什么的之后再管。当下还是先思考以那家伙是玩家为前提的追击方法。」

「……嗯。」

如此颔首的亚丝娜用力咬紧牙关。

不到两米宽的小路横贯如稀树草原一般的植被，向着不知何处延展而去。植被的高度仅有五十公分左右，就算猴子想要跃入其中藏身，以其体格而言也多半是徒劳。然而我也不认为这样的地形会一直延伸下去，在这仅有的道路上的追逐战终究还是要以拉进彼此距离为目的。

如果那猴子是玩家的话，诸如用巨响吸引注意力，或是用食物的气味来诱导这样单纯的把戏估计难有成效。不过另一方面来说，它也不会拥有像The Life-Harvester那样不讲道理的战斗力。这样的话──

「亚丝娜，相信这家伙吧！」

说着我用右手拍了拍正在向前跃进着的小黑的后背，亚丝娜顿了一瞬，回答道：

「明白了！」

「数到零之后就跳下来咯！」

我再次看向前方，算起时机。在即将接近一段短直路的瞬间，我叫到。

「二，一，零！」

我和亚丝娜同时腾空，在双方的宠物身后着地。

「小黑，沖啊！」

「阿加，拜託了！」

儘管是模稜两可的指示，两只宠物却也「嘎呜！」「库汪！」地急吼，一口气开始加速。

小黑和阿加到刚刚为止在载着我和亚丝娜的状态下都能几乎追平猴子的速度。那也就是说，在解放它们身上负担的情况下，多半可以爆发出更快的速度。而对面的猴子则无法放下仍挟于身上的结衣。

大约五十米的距离在小黑和阿加的追击下肉眼可见地缩短。我和亚丝娜也拚命追逐着两只宠物。

猴子回头一瞥，以极具人类的感觉撇了撇嘴。我好像听到了「切」的一声咂舌。

在那之后，猴子做出了我们意料之外的行为。它再次看向前方， 空着的右手在身下一甩，用着像是低手投球的技巧把什么东西抛了上去。我的夜视技能捕捉到了在黑暗中拖曳的两尾火花。

突然，在夜空中惊人的高度闪起了蓝与红两种光芒，一瞬之后 「磅！磅！」两下炸裂声也随之传来 。

光芒──準确来说是彩色的火焰并没有立刻熄灭，而是在空中继续漂浮着。原来是手抛式信号弹吗。虽然不知道蓝色和红色的组合代表什么意思，不过多半在能看到那个信号的範围内有猴子的同伴吧。

小黑和阿加已经迫近到离那家伙不足十米的距离。只要两只宠物能给我和亚丝娜争取五秒钟的时间，我们就能追上那猴子并将其击杀，夺回结衣后离开这片区域吧……应该如此。虽说对于不问清楚为何掳走结衣就直接将其击杀多少让我踌躇，不过事情的轻重缓急却是不能弄错。

猴子再度回头看了一眼之后，大概是明白自己已经无处可逃，停了下来。左手还抱着结衣的猴子看上去打算空手迎击小黑和阿加。然而战斗至今的小黑已经8级，阿加也到达了7级。就算猴子真的是玩家，两只宠物也不是弱到能被猴子徒手击退的对手。

小黑和阿加露出了扑袭的準备动作。

在那一瞬，猴子将嘴巴大大张开，不假思索地将身子向后反仰。多半是吸入了空气的原因，它的胸口如同气球一般隆起。四颗犬齿猛地咬合，火花从中激发四射──

在「吼噢！！」的声音传入我耳朵的瞬间，从猴子的口中喷出了赤红的烈焰。

「什……」

为啥猴子能用火焰吐息！？连因此惊愕的余暇都没有，小黑和阿加已然被火舌吞没。

两头宠物的HP条在一瞬间就被削减了三成以上。而且，在血条的右边亮起了火焰的图标，估计是指示它们处于灼伤的异常状态吧。

小黑和阿加惨叫着向后翻倒在地。虽说想要立即给它们治疗，不过那个火焰吐息多半就是猴子的底牌了。想到有着如此威力的攻击技能大概率不能连发，那就必须在技能冷却结束之前一口气拉进距离。

──小黑，阿加，拜託你们稍稍忍耐一下了！

心中如此喊道，我将速度飈到极限。越过倒地的两头宠物，在空中拔出了我的爱剑。

与猴子相距还有五米。

在攻击了小黑它们之后的猴子终于立起了敌对的标记，在其头上也出现了指针。纺锤形指针的颜色是敌对玩家所特有的，透着淡淡品红色的宝石红。在满格的HP条下，能看到嘲讽一般的〔Masaru〕这样的名字。

〔K.J.H：Masaru–胜る,也就是凌驾于，胜过，而且和猴子（saru）这个单词也只差一个音〕

并非是令人生厌的品味的原因，而是掳走结衣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可饶恕。

已经是剑技能够笼罩的範围了，不过介于存在猴子──又或马萨尔把结衣当作肉盾的可能性，我以剑技的起始动作佯攻，一口气贴到他的近前。

「哈啊！」

敌人用左臂夹着结衣，因而我瞄準对方的右肋之下使出逆袈裟斩，虽被其险之又险地后跳避开，不过我的目的正是如此。

我将剑高高扬起遮住马萨尔视线的同时，身子向右偏转。紧随我之后赶到的亚丝娜贴着我的后背向前掠出，随着「钦──」的一声高频音迴响，湛银色的闪光撕裂黑暗而至。

「咕哦……」

至此，马萨尔终于是发出了声音。

刺出细剑向前突进的亚丝娜，以如同挥动了不可视之翼的角度与速度瞬息而至。剑技〈Shooting Star〉──在滞空的状态下，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规避这一式最快的剑技。

马萨尔把结衣扔向一旁的草丛，两臂在身前交叉。

覆着银光的细剑深深贯入那双臂之中。

「咕哇！」

响起一声狂野的哀嚎。莉兹贝特所锻造的钢製细剑深深没入马萨尔的胸口足有十公分以上，随即伴随着轰鸣声将其击飞。那直立起来多半比我还高的身体，不断撞击着地面，咕噜咕噜地向远处翻滚而去。

虽说他倒地的方式十分华丽，但HP却仅仅减少了两成不到。我忍着想要立刻沖向倒在草丛中的结衣身边的冲动，向着仍处于技能释放后硬直的亚丝娜喊道「结衣就拜託了！」随即朝着马萨尔冲去。

正在我提剑至上段，準备使出剑技〈Vertical〉的瞬间。

「吼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咆哮炸裂于耳边，轰鸣声响彻夜晚的草原。

「──!?」

我保持着剑技的发动状态抬起头，看到三道身影自西北方向延伸的道路以极为迅捷的速度向这里快速靠拢──恐怕那就是马萨尔想用信号弹召来的同伴了。

现在立刻转身，抱起结衣就跑……这样的选项在我脑海中浮现后又被掐灭。假如刚到的三人也有像马萨尔那样的脚力，若不能祛除小黑他们的烧伤debuff则无法摆脱追兵。现在所需的并非冷静的计算能力，而是用疯狂一口气压倒敌人。

「唔哦哦哦哦哦哦！！」

我爆发出斗志昂扬的吼声，冲过马萨尔横倒在地上的身躯。

向我突进而来的三人皆怒目圆睁。列于左右两侧的两人身材较小，而身居中央的一人则有着相当的体型，且其双手好像握持着大型的武器。

我判断那个身形魁梧的人就是首领，并将其定为目标。虽说如果判断失误则满盘皆输，不过到时候的事就到时候再考虑吧。

相距仅二十米不到，月光加之夜视技能的辅佐使得敌方首领的身姿显现了出来。

果然不是普通的人类。他以两足直立，身上披挂着像是皮甲一样的装备，四肢被覆着黑色条纹式样的毛皮，而头则是猫科猛兽一类。

是老虎，身高约有两米的虎人。

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了敌方的真正身份。那些家伙是来自只能选择兽人作为自身角色的VRMMO游戏，〈Apocalyptic Date〉──通称〈Apd〉的玩家们。

理应是进度领先于ALO组的Apd组，究竟为何要对我们设下埋伏，掳走结衣呢？

不对，现在敌方的状况怎么样都好。若不能燃起百分之百的战斗本能，想必无法突破眼下的困境。

虎人将双手巨斧高高举起。

勉强迴避则会使身形崩溃，而中途变式招架则会导致爱剑被击碎。只有向前……超越敌方做出的预判，更进一步！

「吼唔啊啊啊！！」

虎人轰然将斧头劈下。

「噢噢噢！！」

我竭尽浑身气力，猛蹬地面欺身飞近。

同时挥出的上段斩，重重地与双手斧的斧柄击于一处。纯白的火星四溅，无可匹敌的冲击透进我的全身，将关节碾得嘎吱作响。我十分确信那一击如果砍在斧头的厚刃而非斧柄，爱剑必然会粉身碎骨。

然而，我强化了〈刚力〉技能点的虚拟角色，与莉兹贝特打造的〈上等钢製长剑〉二者相加，接下了双手斧的攻击，而后与之僵持一瞬，随即被推回。

虎人的上身向后反仰，我的剑也同时被弹了回来。

似是瞄準了这个时间点，小个子的兽人从右前方沖了过来。其手上握持的是一把不知什么种类的弯曲匕首。如果单单等着技能硬直结束的话，当下这个瞬间根本来不及防御或者迴避。

然而我在与双手斧对拼的时候就算準了剑的反弹角度，并微调了自己的姿势。被弹返的剑如同被牵引着一般架到了右肩之上，形成了剑技的发动动作。

「唔……啊啊！！」

在剑身染上青辉的一瞬，我毫不迟疑地发动了〈Vertical Arc〉。

伴随肋下的装甲被从右边逼近的匕首撩过的感觉，我把剑猛地砍进仍处于后仰状态的虎人身上。

「咚咔！」的一下厚重的手感。宽厚的刀身深深撕裂敌人的皮甲，下劈到极限后划出一个锐角猛地扬起。

「咕啊啊！！」

巨大的身体上被刻下V字形伤害印记的虎人，在被击飞了数米之后，背朝地面砸了下来。

与此同时的我被强制进入了技能硬直的状态。此刻，左侧持枪的第三人贴身迫近。这次不能再使用剑技来抵消技能硬直了，然而即使处于硬直之中，两手的手腕以下仍可以活动。

我鬆开爱剑的剑柄，左右双手的指尖相互触碰。在灰光驻于手中的瞬间，指尖分离，转而调整角度两手互握。

伴随令人生惧的音效发射出去的灰色粘液团──腐蚀属性魔法〈腐蚀弹〉──直直命中了自左侧接近的敌人的胸口，四散飞溅。

「呀啊——！」

响起了好似犬类的悲鸣。虽说〈腐蚀弹〉几乎没有攻击力，但是那极致的腐臭与令人作呕的后味，若不提前做好最大的觉悟，必然无法忍受。

在硬直解除的瞬间，我用右脚脚尖勾起仍处于下落途中的爱剑，再度将其握在手中。儘管右后方有杀意传来，但我无视那气息拚命跃起。

前方，虎人还在缓缓起身。我的爱剑毫不留情地捅进他呲互兇恶利齿的口中。剑尖贯穿柔软的咽喉，自头部后方透体而出。

「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