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艾欧莱茵和伊斯塔尔在空中的激战令我不合时宜地看入了神，一时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与我和加百列的战斗不同，两人战斗时极少在空中辗转腾挪大幅移动，若忽略掉脚边便是云海这一点的话，看起来就像是地面上再寻常不过的剑斗——只是所有攻击与防御都经过了心意力的强化。

换言之，在抵御对方的斩击时，只要意念的集中慢上一瞬，手中的剑便会粉身碎骨。攻击时亦然，无论挥剑的速度多快，一旦意念没有跟上，就会被对方的招架之力一击折断。

而现在，在超高速的剑技对拼之中，两人对心意力的操作分毫不差地追上了剑的速度。这等神技，不经长年累月的训练绝对无法做到——如今的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如此流畅地切换心意，那已经是可以称之为《心意系统》的高度体系化的技术了。

令人目眩的交锋持续了一段时间，随后，两人之间稍稍分开了片刻，短暂蓄力——

「哈啊啊！」

「嘿呀！」

艾欧莱茵与伊斯塔尔势如裂帛，宛如镜像般同步挥出了上段斩。

剑刃激烈相交，几乎令空间也为之震动的冲击波蕩漾开来。细看便会发现，两剑之间有着薄如蝉翼的空隙。如今在这个空隙两侧，双方的心意正为了破坏对方的剑而激烈对抗着。

在压力达到界限的一瞬间,伴随着「锵」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两人同时倒退出一大步。

到目前为止势均力敌——只是数分前昏倒过一次的艾欧莱茵的体力令人担忧。伊斯塔尔刚才还说过「你的身体还是这么弱啊」。如果这两人少年时代就认识的话，恐怕就像我担心的一样，艾欧莱茵出生起便体质孱弱。

在前往中央大教堂的机车上，艾欧莱茵提过自己「十六岁时在统一大会上胜出」。从方才的对话里可以推测出，当时的对手很可能就是伊斯塔尔。也就是说，眼前这一场战斗事实上便是Under World中最强剑士的巅峰对决。只是这不是比试，无法在此手下留情。在艾欧莱茵体力耗尽之前，必须找到恰当的时机突入其中，使伊斯塔尔无力战斗。

儘管心意防壁的捕获会被《侵食》穿过去，但其他能做的事还有很多。在两人对剑时，只要放出哪怕一个热素打断伊斯塔尔的集中力，她便无法接下艾欧莱茵的斩击，佩剑也会被一瞬间摧毁。

——就在他们下一次对剑时行动。

在我如此决意的那个瞬间，场上瞬息万变。

首先，是《阿弗斯》之外的两架机龙从地面的跑道上先后起飞，兜着巨大的弧线快速升空的小巧机身，应该是战斗机。

紧接着，《阿弗斯》也结束了装载工作，从滑行道驶上了跑道。

随后，从基地的地下深处，有无数热元素与风元素同时激发。

逐渐增压的元素群怎么看都不像只是为了提供能量，恐怕这就是艾欧莱茵暗示的「抹消基地」——即把这个巨大建筑整个爆破掉的手段吧。而最糟糕的是，基地内现在还残余着二十多名职员。

从右下方绕后而至的战斗机目的在于支援伊斯塔尔。要同时应对战斗机、阻止《阿弗斯》离陆与基地的爆破，仅靠我一人怎么想都是分身乏术。

拉开距离的艾欧莱茵与伊斯塔尔将剑横置于右肩上，剑身亮起了黄绿色的辉光。是秘奥义——剑技的準备动作。

在这个瞬间，我力所能及的只有所有事中的其中一项。

我将大脑运转到近乎极限，拚命思考着。最优先的究竟是支援艾欧莱茵、迎击战斗机、制止《阿弗斯》离陆还是阻止基地的爆破？

就在这时，我隐约听见了某个人的声音。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请……保护这个世界的人们……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Under World的管理者暨守护者——贤者Cardinal託付于我的话。

我将她的话牢记心中，与Administrator和贝库塔战而胜之。然而，这个世界的危机从未远去。再次登录以来，我虽在内心某处一直保留着旁观者的态度，但过去为了Under World而战、将希望寄託于我的人们的心意从未消失。即便是为了信任我、将我送出中央大教堂的亚丝娜与爱丽丝，我也必须要拼尽全力。

亚丝娜……爱丽丝……Cardinal。

三人的面庞在脑海中闪过的瞬间，一个离奇的想法猛地从我心中浮现而出。

如果这时候亚丝娜和爱丽丝也在场的话，就能同时应对所有危机了。

当然，此时的二人正远在五十万公里以外，于行星卡尔蒂娜的中央大教堂内留守，即使是时速三百马赫的泽凡十三型也要花上一个半小时才能抵达。

然而，如果用贤者Cardinal所擅长的《门》的术式——即瞬间转移门的话，就能无视物理上的距离。说到底，在Under World里，本就不存在现实世界意义上的距离。

儘管我不清楚门的术式，但当时Cardinal的使魔夏洛特也说过，所有术式都不过是引导与整合心意的道具。只要有足够强烈的心意，就应该能像无咏唱生成元素那样生成转移门。

我将视线从艾欧莱茵的背影移开，仰视正上方的天空。

卡尔蒂娜与阿德米娜的自转虽然在方向和周期上保持一致，但卡尔蒂娜的央都圣托利亚和阿德米娜的首都欧利正处于相反的位置，因而每天都重複着接近与分离的过程。而现在，正是圣托利亚与欧利最为接近的时刻。

时近拂晓的天空中，恰如从月球眺望地球时一般，有一颗侧面闪耀着蓝色光辉的巨大星球静静悬浮着。我现在所在之地与首都欧利应当相距不远才对——

看见了。

那是一个人工製成的倒三角形的大陆。在赤色大地的左上，被雪白山脉包裹的鲜绿的圆形地界正是人界。其中心便是央都圣托利亚，矗立于更中心位置的就是中央大教堂。肉眼虽看不分明，但已经足以用来集中心意。

我将朝阳提供的空间资源集中生成了大量的晶体元素，将其凝缩于一点，创造出一扇巨大的门。如水晶般通透的门扉下方，我又製作出直径约七米的轻薄圆盘。到此为止用了一秒……紧接着花费两秒钟，用心意描绘遥远彼方的行星上亚丝娜与爱丽丝的身影。

不，她们二人所在之处近在眼前，就在这扇半透明的门扉之后。

这个世界里不存在距离。

透过水晶之扉可见的朝霞之中，隐隐有了波纹般的晃动。

在那里，似乎有两个身穿蓝色机士团制服的人影模糊显现而出——在这一刻，我心念微动，打开了门扉。

泛着白光蕩漾着的门扉之间被鲜明的色彩覆盖了。不是影像。通过水晶之门的传导，行星阿德米娜的旷野与行星卡尔蒂娜的中央大教堂连接在了一起。

「亚丝娜！爱丽丝！」

分心同时操纵着四种心意，我向并排而立似乎正忙着什么的两人扯着喉咙大喊道。

「抱歉了，帮帮我！」

如果立场倒换，我要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掌握情况、判断是否为陷阱后踏过门扉，至少要花上十秒钟吧。

然而，亚丝娜和爱丽丝不过半秒就反应过来，丝毫不见怀疑地猛踢地面。

两人相继穿过门扉，在透明圆盘上急行数步之后站住。身周是漫天朝霞，圆盘正下方则是纯白云海的这一状况想来还是太过震撼，但即便如此两人也并未停止行动。

「桐人君，我该做什么！？」

「亚丝娜让下面的基地整个浮到空中！地下的炸弹马上就要爆炸了！」

我一边喊着，一边使用第五种心意力将巨大的云块驱散开来。袒露的地表上，职员们拚命从基地中逃离，但距离大爆炸恐怕只剩不到十秒了。

我祈祷着不要出现牺牲者，喊出下一条指令。

「爱丽丝去阻止那头巨大的机龙！但是不能完全破坏掉它！」

《阿弗斯》已经开始滑行了。要阻止它完全起飞恐怕已不可能，但爱丽丝的话一定有办法。

「还是一如既往地胡说八道……！」

骑士恨恨地骂了一句，随后拔出了蓝色机士团制服左腰上悬挂着的金木樨之剑。

「我试试！」

同样制服的亚丝娜点了点头，却并未拔出珍珠色的细剑《Radiant Light》，而是高举起了右手上的巨大菜刀。

以下事项，都是在同时发生。

爱丽丝正面举起金木樨之剑，高声喊道。

「Enhance armament!」

整合骑士的秘技武装完全支配术发动，黄金色的剑身散做无数花瓣，在朝阳的光芒下化作煌煌的一股湍流向地面奔涌而去。

《阿弗斯》恰处于从跑道上起飞的一瞬间。从左右翼各三台的内置引擎中喷射出长长的火焰，马上就要迅速拉升高度。

而从正上方袭来的花瓣们在它面前分成两股，目标并非机身也非引擎，而是直取机翼后侧的升力装置——襟翼，将它吹了个无影无蹤。

Under World的大气中不存在气体分子，但机龙飞行的原理与现实世界的飞机基本一致。只要失去了襟翼，机翼升力不足便无法上升，而机翼本体未被破坏也保证了它不会头朝下栽倒下去。

《阿弗斯》机身摇摇晃晃地缓慢下落，在覆满黄色花瓣的地面上迫降之后，将真正的花瓣宛如飞沫一般卷携着滑行了数百米，倾斜着停住了。

亚丝娜将右手的菜刀对準基地，高声喝道。

「一——二！」

一道虹光从天垂直倾泻而下，将巨大的基地包裹于其间。

伴随着彷彿天使的重唱一般奇异的声音，灰色的建筑从地面缓缓上升。即将逃离出去的职员们慌忙跳出去，后面没能赶上的职员们退至了建筑内部。

亚丝娜所使用的超级账号《创世神丝提西亚》拥有着无限制操纵地形的力量。在与Abyssal Horror的一战中也曾召唤出巨大的陨石，异界战争之中製造了数公里的地裂，相比之下浮起一栋建筑简直轻而易举。

虹色的光柱之中，连同地下部分一併上升的基地差不多正是立方体的形状。如果使用了热元素和风元素的爆破装置与建筑的地基连在一起的话就需要另外去除，但幸好装置埋设在更深的地方。

亚丝娜将建筑完全脱离地面后，「嘿呀！」地一声，将菜刀向右一移，建筑也随之横向移动，数秒后，深红的爆炸火光从地面黑漆漆的洞穴中喷发而出。

先于《阿弗斯》离陆的两架机龙依然急速上升着，即使上空覆盖的云层一瞬间被吹散也毫无动摇之意。

坐在两机驾驶席上的，以我的直觉，恐怕就是基地内跟随伊斯塔尔的斯金和德穆伊吧。

机体与斯提嘉她们的《齐尼斯七型》相似，颜色则是哑光的深灰色，也看不到纹章或是号码。从机体腹部探出的大型炮台里已经亮起了积蓄热元素的光。

将阻止《阿弗斯》逃走与应对基地爆破的任务交给爱丽丝与亚丝娜之后，以心意力压制战斗机也不再不可能。只是要将高速飞行的战斗机整个抓住恐怕会令其碎得七零八落，密封罐也有爆炸的危险。希望儘可能不要出现死者……就彷彿看穿了我的这份犹豫一般，两机猛然开炮。

连射的热元素弹袭击的目标既非我和艾欧莱茵，也非亚丝娜她们所乘的圆盘，而是浮在稍远位置的漆黑大蛇。

「欸……！？」

我不由得惊呼出声，，险些忘记了防御。近十发热元素弹剧烈撞上了我展开的心意防壁，在虚空中绽开橙红色的爆炎。

斯金和德穆伊应该也知道，神兽现在正处于昏睡状态。可为什么要特意瞄準它呢？是有什么不能让它活着逃走，非要在此杀死它不可的理由吗？

不论如何，不能放任他们就这么继续攻击神兽。

——借你的剑一用，优吉欧。

我在心里向挚友低语，左手将右腰侧悬挂的青蔷薇之剑拔出。

冰蓝通透的剑尖指向机龙们，我高喊道。

「Enhance armament！」

剑身闪起澄澈的蓝色光辉，迸射的光芒化作冰蔓，交织缠绕着向机龙们蜂拥而去。两架机龙灵巧地迴旋，藤蔓也分为两股紧追其上，在接触机身的前一刻呈网状展开，将钢铁机体紧紧缠住。

两架机龙猛烈地催动着引擎试图逃离冰蔓的控制，但喷射仅仅持续了一秒钟。伴随着「咚」的一声巨响，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冰块彻底包住了机龙的尾部。冰块迅速扩大，转眼间便将巨大的战斗机整个封入内部。失去了推进力的两机旋转着向地面落去。

青蔷薇之剑的武装完全支配术能将对手用冰块包裹并无力化，同时也是守护之剑。它的冰仅凭一般的武器与冲击绝无可能击碎，想要破坏，只有使用与青蔷薇之剑同等优先度的攻击、或是心意之力才能做到。

两块冰块相继坠落在遥远下方的地面上，弹跳数次之后，一头扎进了高高山丘的斜坡上，停下不动了。冰块上并无一丝开裂，内部的机龙也依然毫髮无损。斯金与德穆伊大约已经昏厥过去了，不过伤势应该并不严重。

《阿弗斯》的迫降、基地原址的大爆炸、以及战斗机的攻击与坠落。

在同时爆发的诸多大骚乱之中——

艾欧莱茵与伊斯塔尔的注意力丝毫没有被扰乱。

双方手中的剑维持着剑技《Sonic Leap》的架势，耐心等待着仅有一瞬的时机。

我也有过数次类似的经验，当对剑双方的技巧在伯仲之间时，对峙中便难以轻易出手——急躁地先出手的一方往往便是输家。一旦到了这种情况，接下来便是考验耐性的时候。

更何况，两人现在都正用着心意力让自己浮空。用过去的ALO来比喻的话，就像在不断地消耗着飞行槽。无论是怎样的心意高手都有迎来极限的一刻，到那时，因为在基地内使用了两次《空之心意》而昏倒的艾欧莱茵将面临极大的不利形势。

正因如此，我才会考虑通过元素攻击介入战局。

将战斗机从战场上排除的我急忙转向两人时，他们依然维持着对峙。我因赶上了而稍感安心，抬起右手正要生成扰乱伊斯塔尔注意力的热元素，就在此时。

我感到有谁按住了我的手。

不是亚丝娜、也不是爱丽丝。这两人还在处理《阿弗斯》与基地的善后事项。

更不是艾欧莱茵本人。他的注意力全都在伊斯塔尔身上，恐怕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身影。

我内心一动，视线落在了左手扔紧握的青蔷薇之剑上。

依然维持着武装完全支配术的剑身被宛若钻石尘的白色粒子包裹着，闪耀着夺目的光。

飘舞的轻雾之中，我隐约看见了什么……看见了某个人的身影，就在那一瞬。

「——艾欧莱茵阁下！」

宛如悲鸣的呼喊声震蕩着、传到了铺满了朝霞的空中。

是斯提嘉。仍打开着的水晶之扉的深处，她红叶色的双眸大睁着看向这一侧。

随即，剑士们动了。

发动维持至今的《Sonic Leap》的同时踢向虚空。在空中划出黄绿色的光芒飞向对方，瞬间拉近距离之后挥出佩剑与长剑。

惊人的闪光与冲击波呈二重环状扩散开来，令空间都为之震蕩。

经心意强化的剑技带着将对方打碎的气势对立抗争着，超出界限的力量凝缩到极致，不断迸溅着细小的紫雷。

巨大力量之间的平衡，以一种未曾设想的形式被打破了。

艾欧莱茵的长剑与伊斯塔尔的佩剑，同时被打碎了。

不是从中央折断，而是整个剑身化作了无数细微的碎片，闪烁着微芒飞散开来。解放的能量引发了恐怖的爆炸，将两人推向后方。

「艾欧莱茵！」

我慌忙冲上前去，接住了机士团长的身体，右手抱住仔细观察，虽然胸前和手臂有许多细小的割伤，不过都不严重。意识似乎也还在，向我轻轻点点头后，立刻又看向前方。

空中残留的余光很快淡去，二十米外伊斯塔尔浮于空中的姿态显露而出。

看起来对方也没受什么重伤。然而如今那个人失去了剑，心意力也消耗了不少，儘管还有先前的手枪，但我并不认为它能有超出战斗机携带的热元素炮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