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眨了几次眼后我睁大了双眸，见到了并列降低了照明亮度的面板灯的金属天花板。

这里是拉斯六本木支部的STL室。覆于头部的Soul Translator头盖也已经打开了。

我在凝胶床上慢慢地抬起身体。扭动脖子环顾周围，看到了躺在临时躺椅上身着制服的爱丽丝。她好像还没有醒来，闭着眼一动不动。

更内侧的另一台STL上，穿着潜行用长袍的亚丝娜举起双手，伸了一个大懒腰。注意到我的视线后，她露出了一个恶作剧般的微笑，然后用稍微有点嘶哑的声音说道：

「辛苦了，桐人君。」

「亚丝娜也辛苦了。」

我下床站到地板上，从放在墙边的手推车上拿起装有矿泉水的瓶子，走到了亚丝娜的面前，鬆开瓶盖后将矿泉水瓶递了过去。亚丝娜一边说着「谢谢」，一边接过塑料瓶，咕噜咕噜地喝下了水。

看到她的样子，我也感受到了强烈的口渴感。仔细想想，今天早上五点从川越的家里出来，七点多进入Under World潜行，实际上有十个小时都没喝水没吃东西了。神代博士之所以让我们严格遵守注销时间，也是因为继续这样潜行下去的话会需要通过点滴补充水分吧。

我打开另一瓶水，一口气喝了将近一半，然后大口地呼吸。乾渴感得到治癒后，这次轮到饥饿感袭来，但遗憾的是手推车上没有食物，而且这个房间本来就禁止吃东西。这种时候，我就会开始羡慕爱丽丝那不需要吃喝的机器身体，但实际上，其中我无法想像的辛苦也会有很多吧。

一边想着那样的事，我一边从放在手推车下方自己的包里取出手机终端。

刚一通过面部认证，画面上就显示出了结衣的身影：

『爸爸，妈妈，辛苦你们长时间潜行了！』

我回答「结衣也辛苦了」之后，将画面转向亚丝娜。亚丝娜也笑着挥手，回应心爱的女儿。

「小结衣，谢谢你守着我们。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是的，没有检测到尝试非法侵入拉斯内部网路的情况，监控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或物。』

「太好了。多亏了小结衣，我才能安心地潜行。」

『嘿嘿……』

结衣可爱地笑着，用爽朗的语调继续说道：

『那么，我要回到Unital Ring了。爸爸，妈妈，待会儿见！』

「嗯，替我们向大家问好。」

再次看向画面一边这样说着，结衣回答「是！」后便消失了。

把手机终端放回包里，我突然注意到旁边的躺椅。爱丽丝仍然闭着眼睛。明明是同时注销的……我感到惊讶的时候，似乎感受到同样疑惑的亚丝娜说道：

「爱丽丝，还没起来吗？」

「嗯……已经过了三分钟了吧。线路故障吗……」

「即便摇晃她……也没有意义吧。」

亚丝娜一边说着，一边下床，靠近放在房间正中间的躺椅。

但是，在伸出的手即将触及她肩膀的时候，驱动滑动门的马达的声音响起了。

进入STL室的是穿着白衣的神代凛子博士——后面还有一个人。

「桐之谷君，明日奈小姐，欢迎回来。有好好补充水分吗？」

被神代博士这么问后，我举起了右手的瓶子。

「是的，很抱歉五点之前没能注销。」

「上次不也是这样吗？我早就料到了。」

明日奈向轻轻耸耸肩的博士问道：

「凛子小姐，爱丽丝还没有醒来，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啊，不是这样的。到了五点也不是三个人回来，我想对面应该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和这个人商量之后，就让爱丽丝独自继续潜行了。」

神代博士瞥了一眼左后方。

站在那里的是穿着凉爽的亚麻夹克和花色衬衫，戴着浅色的无框眼镜的高个子男人。每次和这人见面的时候给人的气氛都很奇怪，乍一看这人很好，但实际上却带着一种神秘的笑容。

「呦，菊冈先生。你在这里干什么？」

听到我这么问，有时是总务省职员，有时又是自卫官，但实际真身不知道是什么职业的菊冈诚二郎却把微笑变成了苦笑。

「喂喂，好歹我也是拉斯的创立者。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吧？」

「我听说你把代表职位推给凛子小姐后逍遥快活去了。」

「逍遥快活什么的也太过分了。」

菊冈用戏剧般的动作摊开双手，亚丝娜也轻轻地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菊冈先生。」

「这么说来，我和明日奈小姐是时隔两个月没见了吧。看起来很健康真是太好了。」

「谢谢。菊冈的伤之后怎么样？」

「不久前才痊癒出院哟，虽然身上留下了一点痕迹。」

虽然乍一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非常友好，但言语背后却萦绕着某种意义上的紧张感。实际上，亚丝娜对于菊冈的评价是「把那个人分在好人和不是好人的中间」，菊冈也稍微有点歉意，是因为再次把我们捲入纠纷的内疚，亦或者是有其他理由呢。

如果是虚拟世界的话还好，在现实世界中亚丝娜并不能够物理性地把菊冈吊起来……这样想着的时候，神代博士突然拍了拍手。

「那么，你们两个都做好回家的準备吧。晚了的话，家里人会担心的。」

「嗯……但是，不用听今天的潜行报告吗？」

听我这么问，博士就把视线转向了躺椅。

「我稍后会从爱丽丝那里问的。虽然长时间潜行辛苦你们了，但是很抱歉，能不能让桐之谷君向菊冈二佐……啊不，向菊冈先生说明报告一下吗？」

「可以是可以，但这是两三分钟彙报不完的喔。」

菊冈说着「不用担心」，用右手轻轻地挥动汽车钥匙。

「今天我会送桐人君和明日奈君回去，所以请让我在车里听听你的彙报。我也有想要商量的事情。」

「商量……吗？」

我带着一副不想在此之上再增加工作量的表情，轻轻地瞪了菊冈一眼，但是菊冈却什么都没感受到的样子走向了门口。

「更换完衣服后，请乘坐电梯下到地下二层的停车场。那么，稍后见」

滑动门打开，随后又关上了。

回过神来的亚丝娜，用稍微压低的音量，向神代博士问道：

「菊冈先生，现在的身份是什么样的呢？官方上不是说，他已经在Ocean Turtle里去世了嘛？」

今天早上潜行前，我也问了完全一样的问题。

虽然那个时候被敷衍「直接问本人吧」，不过，这次怎样都……我竖起耳朵。

「嗯，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可能会被认为我是在开玩笑骗人什么的吧……」

「我不会的！」

亚丝娜马上回答，博士把视线也投向我，我也立马用了一样的回答，然后她才说道。

「菊冈礼三郎。」

「哈？」

我们两人同时提高了声音。和亚丝娜面面相觑之后，我小声地问。

「……谁？」

「诚二郎的双胞胎弟弟。」

「……菊冈的弟弟……？你是说他借了那个人的身份吗？」

这次发问的人是亚丝娜。但是神代博士却露出一副与十个小时前同样笑的左摇右晃的表情。

「根本就没有那个人。是比嘉篡改了自治体的户籍正本、法务局的户籍副本和居民基本台帐，捏造了这个弟弟。」

「………」

这次我们都无言以对。那样的事怎么能做啊，不是犯罪吗，值得吐槽的地方有很多，但感觉吐槽他们也是徒劳。

「……我要去换衣服了。」

最后，亚丝娜作出这样的宣言后，就消失在房间角落里立着的屏风的深处。不到一分钟就从长袍上换回到便服出来了。我只是脱了上衣就潜行了，所以不需要换衣服。

「嗯……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让爱丽丝今晚在里面待一晚……」

听我这么一说，神代博士点头回应：

「是的，本来就是这个打算。你们两个人今天都要好好睡觉哦。」

「好的，那我先走了。」

「打扰了。」

我和亚丝娜低头鞠了躬，随后离开了STL室。

坐电梯下到地下二层，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发现那里有一辆汽车正等着我们——是一辆带着沉稳的颜色造型设计的中型轿车。我从驾驶席侧面窗口窥视的时候，菊冈也注意到了这里，用左手示意后面座位。

我打开门上了车。虽然想着女士优先，但是因为亚丝娜等下先下车，所以我坐在左边的话会很麻烦。

接着上车的亚丝娜关上门，随后响起了砰的一声厚重声响。在方向盘中央看到的标誌应该是瑞典製造商的。作为外国汽车，可以说是最质朴刚健的一类。

「让你久等了……我还以为你会开更奇怪的车呢。」

「当然，我个人开的是更奇怪的车。这是拉斯的公司用车。」

「原来如此啊……」

我一边想着「大概是凛子小姐的兴趣吧」，一边繫上安全带。确认亚丝娜也系好了后，我再次向前回应：

「那么，请多关照。」

「抱歉，拜託你了。」

听到我和亚丝娜的声音，菊冈回了一句有气无力的「好」，把双手放在方向盘上。

伴随着微弱的马达声，汽车开始移动。虽说是中型，但接近两吨的车体给人一种几乎没有振动，就滑溜溜地跑起来的感觉，让人想起了在Under World乘坐的以热元素髮动机驱动的机车。

EV有力地沿着斜上坡向上攀爬，左转走到美术馆街，一下子加快了速度。到世田谷区宫坂的亚丝娜家，走246号线要二十分钟——不，这个时间有点拥挤，大概三十分钟就能到吧。

即便如此，要将今天在潜行中得到的信息毫无保留地传达给菊冈，恐怕时间也不够，但其实也没有必要对菊冈说什么。我接受的委託是利用The SEED的转换功能查明侵入Under World的某人的真面目，所以可以省略艾欧莱茵的家庭情况和塞尔卡等人解除冻结石化的经过。

话虽如此，与最重要的入侵者有关的信息现在也还没搞清楚呢……我一边想着，一边在脑子里组织报告的概要。

「桐人君，助手席上有个箱子，你能打开看看吗？」

听到菊冈抢先说出的话，我眨了眨眼，越过中控台探视着副驾位。上面的确放着一个朴素的纸箱。我把比鞋盒大一圈的那个箱子拿起，移动到后排座椅上，放在我和亚丝娜之间。

如果单是看包装的话，我想应该是晚了三天给亚丝娜的生日礼物，但是箱子一条丝带也没有挂上。取而代之的是，上面用黑色油性笔写着「试-4」。和亚丝娜互视一眼后，我打开箱子盖子。

窥视里面的瞬间——

「哇！？」

「诶？」

我和亚丝娜同时提高了声音。

在大量的缓冲材料中有个蜷缩的东西，怎么看都是是一只刚出生几个月的小猫。

「喂，不要把猫放进这样的箱子里啊！」

慌慌张张地把双手伸进去，抱起一只浅灰色小猫的我，突然反射性地抖动身体。这是因为，小猫的身体完全变冷了，身体硬邦邦的。在发出悲鸣即将扔出去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不是真正的尸体。因为对于这个尺寸的小猫来说，分量太重了，关节的形状也有哪里不协调的感觉。

「这是人造的吗……？」

听到我这样嘟囔着，亚丝娜再一次发出了「诶」的声音。她害怕地伸出手，触摸到小猫的背上。

「啊……真的。菊冈先生，这是什么？」

对于亚丝娜的追问，菊冈冷淡地回答道：

「这是未来世界的猫型机器人，长按一下右胁下方的开关试试吧。」

我在右前脚的根部附近寻找，指尖触摸到了圆形的突起。按照自卫官的提示，长按了两秒左右。

突然，小猫全身抖动了一下。闭着的眼睑猛然睁开，笔直地仰望着我。

它用很可爱的「喵~」，但带着些许抗议的声音叫着，我急忙把空箱子放在车地板上靠近座位的位置。

于是，小猫扭动着身体跳到了座位上，用相当自然的动作伸直了背，然后抬头看着亚丝娜再次叫了起来。

「喵~」

这次明显是天真可爱的声音。亚丝娜眼睛发亮，用右手轻轻地搂了一下小猫的下巴。小猫呆了一会儿，然后就跳了起来，跳到了亚丝娜的膝盖上，蜷缩成一团。

我凝视着像真猫一样用喉咙发出「咕噜噜~咕噜噜~」的舒服音的小猫五秒左右，向前排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