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七点三十分，钟声响起的同时，爱丽丝吃完了作为甜点的烤点心。

十分钟前，艾欧莱茵刚从公共浴室回来，吃了大约七成的饭菜，并为剩下了饭菜向艾尔莉道歉。参观中央大教堂的时候，在路过的餐馆里也没有吃多少东西，所以说不定本来胃口就很小。

那时，爱丽丝因为久违地再次品尝到圣托利亚风美食，所以多吃了些，却又因为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最后还是由艾欧莱茵全款请的客。不得不承认太丢人了。

虽然打算弄到一些钱来确保以后能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动，但却不知道如何赚钱。总不能又要像在露莉德的时候一样，用金木樨之剑来伐木赚钱。

因为不知如何是好，右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腰带上的皮包。

自从重新回到Under World后，片刻不离的这个口袋里就装着两个拳头大小的蛋。那是在异界战争中丧命的爱丽丝的爱龙〈雨缘〉和她的哥哥〈泷刳〉，被桐人用心意的力量复原到出生之前的状态。

爱丽丝回到这个世界的理由有两个。一个是与妹妹赛尔卡重逢，这个终于实现了。

而另一个就是将两颗蛋孵化出来，养育成原来的样子。这个其实非常困难，虽然蛋在合适的环境中被温热就会孵化，但是养育比想像的要纤细许多的飞龙幼崽需要时刻不停的照顾。现在的爱丽丝不可能连续几个月都待在这个世界，只能託付给一位有知识、技能和爱心的人。

一旦开始这样思考，至今为止一直迴避的现实就浮现在眼前，爱丽丝轻轻咬了咬嘴唇。

虽然终于再次见到赛尔卡了，但却不能和她一起生活。之所以能像这样一起吃饭，是因为神代博士把原定的五点下线时间给延长了，因此就算什么时候切断连接也抱怨不了。

「爱丽丝姐姐，怎么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爱丽丝抬起了脸。

「呃……没什么。赛尔卡，不再多吃点吗？」

对着想把剩下的一大盘酥饼拉过来的姐姐，赛尔卡却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已经吃饱了！萝涅你们呢？」

被问到的萝涅也笑着回答。

「我也吃不下去了。缇卓呢？」

「…………」

由于听不到回答，爱丽丝就看了过去。

缇卓则是红叶色的瞳孔摇曳着迷茫的光泽，注视着左斜前方。那边有一盘烘焙食品，但显然她看的不是那个。 而是坐在盘子面前，喝着红茶的面具男——机士团长艾欧莱茵·赫伦茨。

赛尔卡和萝涅显然已经接受了艾欧莱茵是另一个人，只是和优吉欧相似这样的解释，但缇卓还是半信半疑。

当然能够理解这种感受。爱丽丝与优吉欧的交谈次数用两只手就能数出来，但即便如此，在北圣托利亚郊外的豪宅里第一次见到艾欧莱茵的时候，还是震惊得差点叫出来。

既然如此，在剑术学院担任优吉欧侍从的缇卓陷入心不在焉的状态也就不足为奇了。不对，说不定赛尔卡和萝涅也都只是为了缇卓而表现得很正常，而心里也不断在怀疑着。

艾欧莱茵也似乎在沉思着什么。要说也是自然，一直存在于假设中的反叛军的存在，已经以最确定的形式显露了出来。

不知不觉中陷入的寂静，被艾尔莉用沉稳的声音打破了。

「各位，吃饱了吗？」

「啊……是的，谢谢艾尔莉阁下，不，艾尔莉。非常好吃，谢谢你的款待。」

爱丽丝道谢后，赛尔卡和萝涅，以及似乎回过神来的缇卓和艾欧莱茵也都回以谢谢招待。

桌子被清理乾净后，艾欧莱茵、斯提嘉和罗兰内伊决定返回基地。虽然少女机士们抱怨说想留在大教堂，可是直属上级给她们的〈全天外出许可证〉的有效期只到宇宙军基地关闭的晚上九点，就算迟到一分钟也会遭受纪律审查。

虽然罗兰内伊还是断言如果是兼任全军总司令的统合骑士团长应该可以延长期限，但艾欧莱茵并没有点头。儘管他自己处在一个不受大多数规则约束的位置，但似乎如果不联繫就在外面留宿，也会被他的副官责骂。

爱丽丝一边听着一旁机士们的交流，一边想起了前骑士团长贝尔库利和副团长法娜提欧。自由奔放的贝尔库利其实经常被法娜提欧叱责。没想到那两人竟然有了孩子，而且那个孩子的子孙还是现任星界统一会议的议长，艾欧莱茵也是他的养子，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

最后，斯提嘉和罗兰内伊放弃了留在大教堂，所有人暂且一起下到了八十层。在连接升降洞的大门处，将作为钥匙的四把剑从解锁装置上取下的瞬间，虽然还和原来一样是关着的，但是门右侧的墙上有一个原本隐藏着的拉杆，艾尔莉再次拉动它打开了门。

当两名机士和机士团长乘着电梯消失后，爱丽丝等人再次关上大门，回到了九十五层。

异界战争结束之后，原本只能从五十层到八十层的升降洞实现了自动化，同时也可以从一层直达九十层。不过，随着上层的被封印，它现在又停在了八十层——而且要到八十层，就得用心意的力量按下隐藏的按钮——变成了这样。

所以，从云上庭园到公共浴场，再到晓星望楼来来回回，唯一的办法就是靠大楼梯上下。意外的是，从公理教会时代开始爱丽丝就没嫌弃过。当一步步踏上铺着红地毯的楼梯时，杂念彷彿就消失了，还能够感受到中央大教堂的宏伟。

当然，以白垩之塔为象徵的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的神性和至高无上感都是虚构的，但爱丽丝却无法反感这座塔本身。话说回来，成为星王的桐人，本来应该可以拆毁这座大教堂。但他却选择了这里作为人界统一会议的本部，而在晚年则作为他自己和亚丝娜的隐居场所，这背后的是有什么原因吗……

一边这样想着想着一边爬上楼梯，不知不觉来到了九十五层。

视线穿过四周植物望向湛蓝的星空，爱丽丝不禁歪起了头。

「我说，艾尔莉，现在是十二月吧？这层楼明明没有墙，但是却不怎么冷啊？」

对于爱丽丝的提问，艾尔莉看向自己的脚边回答道。

「植物挡住了风，而埋在地板中的管道中会流过从九十四层冷暖机中供给的热水。」

「冷暖机……」

爱丽丝歪了歪头，想起来好像在哪里听过。圣托利亚的阿拉贝尔家族、罗兰内伊的弟弟菲尔希曾经说过用冷暖机组成空调房的原理。

得赶紧再去拜访阿拉贝尔一家，弄清楚菲尔希为什么不能使用秘奥义……爱丽丝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蹲下身子，摸了摸大理石地板。 确实能明显感觉到热度，然后又站起来再次问艾尔莉。

「以前没有这种功能吧？」

「是的。是星后安装的，说是叫做〈地暖房〉。」

「原来如此，是亚丝娜的伟业。」

咯咯笑过后，爱丽丝再次转过头。

稍远一点的地方，赛尔卡、缇卓和再次抱着纳茨的萝涅并肩站着，仰望着夜空。三人眼前静静闪烁的橙光，是从圣托利亚某处飞来的大型机龙产生的。

萝涅和缇卓虽然向桐人宣告「要履行骑士的义务」，但是现在桐人能从现实世界访问这里的时间也只有周六和周日。现在他们从石化冻结状态中苏醒，每天都要生活，可是他们的正式身份要怎么办呢？也不可能拜访阿拉贝尔和施特莉涅恩家族并声称自己是他们的祖先。赛尔卡也是相同的情况。

就在爱丽丝皱起眉头，想知道冻结三人时的桐人——确切的说是星王——有没有考虑到这点的时候。

艾尔莉不知为何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语气坚定的说道。

「诸位。从现在开始，我要完成我作为封印阶层守护者的最后职责。」

缇卓等人闻言，齐齐转身。

「最后的职责……？那是什么意思，艾尔莉？」

艾尔莉平静地回答了赛尔卡的问题。

「这由各位来进行选择。」

艾尔莉带着爱丽丝等人来到了〈晓星望楼〉的东北角。

虽然乍一看像是一个空旷的地方，但当按下隐藏在附近柱子里的按钮时，从高高的天花板上降下一个圆形的螺旋楼梯，连接到地板上。

回想起来，200年前地板的北侧确实是有一个楼梯，而现在泽凡十三型的机翼却从那里伸展出来了。而且楼梯明明是可以移动的，为什么要特意隐藏起来？再说，艾尔莉说的〈选择〉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心中带着种种疑惑，爱丽丝跟着艾尔莉走上了螺旋楼梯。

九十五层以上的九十六层，以前就算是上位整合骑士，也不能擅自进入。那里到底有着什么……正当爱丽丝想到了答案的同时，靴底踩到了楼上的地板。

位于九十六层的是〈元老院〉，是天命被冻结，情感和思想被夺走的人类，放入贴在墙壁上的无数箱子里，被用作活体监视装置，在整个人类世界搜寻禁忌违反者。

System call……爱丽丝似乎听到沙哑的一声，身体一颤。努力睁开几乎不知不觉闭上的眼睛，但地板被黑暗笼罩，什么也看不见。

微弱的咔嗒声在原地不动的爱丽丝面前响起。

紧接着，一道淡淡的光芒从远处的上方亮起，照亮了周围的空间。

结构与两百年前的元老院完全不同。一条宽至十米的宽阔过道笔直延伸，左右两侧分别是数个类似仓库的隔间。天花板也很高，看起来就像是曾经的三十层飞龙升降场。距离楼梯口稍远一点的地方，有一根类似控制面板的石柱，艾尔莉站在旁边。

「姐姐，往前走啊。」

后背突然被戳了一下，让爱丽丝惊慌失措，赶忙向前走了几步。走上楼梯的赛尔卡环顾四周。

「……我知道了，你已经把这里装修成了那些孩子们的床。」

一边说着爱丽丝无法理解的话语，赛尔卡一边先一步走在了前面。 萝涅和缇卓随后出现，瞬间瞪大眼睛追随着赛尔卡。

爱丽丝也走到后面，窥视右侧的隔间。

「……啊！」

突然，爱丽丝髮出了一丝微弱的声音。

不是像飞龙登陆点，而是本来就是。在一个看上去跟小屋差不多大的地方，有一头飞龙蜷缩着巨大的身躯沉睡着。只是，全身上下本该泛着金属光泽的鳞片，却像石头一样失去了光泽，变得暗淡无光。

难道说，那不是睡觉而是尸体——就在这样想的时候爱丽丝注意到。这头飞龙和苏醒前的赛尔卡等人一样，已经被石化冻结。

回头一看，对面也有一只飞龙在沉睡。每个区域的宽度大约是六米，通道的总长度不到50Mel，所以一侧有八间，一共十六间？这些地方全部都收纳着飞龙吗……

「月驱！」

「霜咲！」

突然，两个声音重叠响起。爱丽丝看向通道的前方，然后就看到缇卓和萝涅的身影飞奔到中间的区域。

爱丽丝赶紧跑到那边一看，相邻区域左边的缇卓和右边的萝涅分别抱住被石化的飞龙的脖子。

「……这些是那两个孩子的飞龙吗？」

爱丽丝对站在面前的赛尔卡低声说道，妹妹点了点头。

「嗯。左边的孩子是缇卓的霜咲，右边的孩子是萝涅的月驱。」

「这样啊……」

今天早上，当爱丽丝注意到原本飞龙廄的地方已经从中央大教堂消失时，她问艾欧莱茵「那些飞龙怎么样了？」，而艾欧莱茵是这样回答的：「在整合骑士被封印的同时，中央大教堂内保存的飞龙，有一半被送回了它们在威斯达尔斯的栖息地。而且我听说，其中一半与骑士团一起被封印了。」

那时，爱丽丝还不明白〈封印〉二字的含义，但是大概明白是一种石化、冰冻的状态。那么，和赛尔卡她们一样，用咒语应该就可以醒过来了。

想到这里，爱丽丝倒吸一口气。

艾欧莱茵说整合骑士也和飞龙一样被封印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意味着……

「缇卓大人，萝涅大人。」

艾尔莉平静地向骑士们喊道。

「我们要上楼了，要跟上来吗？」

然后，仍然把纳茨扛在肩上的萝涅稍微转过身，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我们在这待会儿，马上就追过去。」

「明白了。」

艾尔莉点点头，看着爱丽丝。

「那么，我们走吧，爱丽丝大人、赛尔卡大人。」

鞠躬完毕，然后转过身，沿着过道向更远处走去。 爱丽丝与赛尔卡对视一眼，追了上去。

通道的尽头，有一扇类似于飞龙升降台的倾斜升降式大门，旁边是一扇长宽可以容人通过的门。跟随艾尔莉进入门后，楼梯再次延伸。

爱丽丝一边登上彷彿是大教堂三层楼的阶梯，一边搜索着上次造访此地的记忆。

如果没记错的话，前元老院应该佔据了九十六层到九十八层。不过佔地面积并不大，大长老丘德尔金的房间就隐藏在这个楼梯间的附近。从那里开始，狭长的阶梯的前方，就是第九十九层——

这里，是接受〈整合之秘仪〉的爱丽丝，失去了所有记忆醒来的地方。

而且，也是被整合成为整合骑士的优吉欧和桐人战斗的地方。

艾尔莉打开楼梯尽头的门，消失在前方。

爱丽丝犹豫了一下，也进了门。这一层也被黑暗封闭，前方连一Mel都看不见。

突然，一道耀眼的白光出现了。 艾尔莉没有吟唱就生成了几个光元素。 空气中漂浮的光点亮了周围。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纯白大厅。

直径约三十Mel的正圆，地板和天花板是抛光的白色大理石，没有任何家具。到现在为止，还是和以前看到的时候一样，但是有两百年前不存在的东西。

十六座石像整齐地排列在弧形的墙壁上，间隔约六Mel。

爱丽丝好不容易挪动几乎贴在一起的双腿，站在一尊石像前。

长而鬆散的波浪形头髮。 与留在宅邸的爱丽丝的铠甲非常相似的全身铠甲。 那副紧闭着双眼的面孔，即便化为石头，那份美丽也依然令人钦佩。

靠近一步，爱丽丝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呼唤出了那个名字。

「…………法娜提欧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