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話 與過去訣別

「真的是你。没听到名字还一下子认不出来欸。」

他是周过去的朋友，但周现在已经没把他当成朋友看的……东城。周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国中毕业典礼上，东城的相貌和那时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他正看着周。

相反的，周的面貌和心境在远离他的这两年多里变了很多。周现在的衣着和髮型都是外出用的，东城才会第一眼没认出来吧。

在公开与真昼的关係时，周就确实感觉到只认识过去的他的人，很难把过去的周和现在的周画上等号，所以他对东城的反应并不感到困惑。

东城一如既往的轻薄笑容与同为轻浮类型的树一点也不像。树的确有轻薄风趣的一面，看上去却是个爽朗的好青年，而东城的轻浮则是偏向混混的类型。

周毫无反应的样子让东城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但他很快又扬起讨厌的笑意。

「藤宫，好久不见了啊。」

「对啊。」

「听说你离开老家了？现在回来了吗？」

「暑假还是会回来一趟的。看你那么有精神就好。」

周以比想像中更普通的态度回答，可能是因为他虽然惊讶，却没有为此动摇慌乱的缘故。

东城就住在这里，会出现在这里也很正常，像这样相遇只是偶然而已。何况，周现在跟他们没有来往，那么他终究是无关的陌生人。

一想起过去的事，心中便产生疙瘩，可是在感受到身旁真昼的温暖后，那个疙瘩也很快地被凈化消散了。

「那个女生是谁？难道是你骗来的？」

「怎么可能。她是我女朋友。」

「哦～」

东城用打量般的目光看着真昼。一听到女朋友这个词，他露出了不是滋味的表情。

在还是朋友时，东城偶尔会露出这种表情，现在周已经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表情了。

那种表情，是他在发现别人拥有自己所没有的事物时显露出来的。

「还带着女人，这可真是有出息了啊。以前明明那么爱哭，还长着一张可爱的脸，现在都长大变成男人了。」

东城以嘲讽的语气笑着说道，可是周丝毫不以为意。周原本以为自己会受伤，结果他却没有任何感想。顶多感到像是被一阵微风吹过，连疼痛都没有。他反倒担心旁边的真昼会不会因为被轻视而生气。

周往真昼那里瞥了一眼，看见她正眨着眼睛。

然后微微一笑。

真昼的笑容有几个种类。即使是有深交的周，也看不出她此刻浮现的笑容是哪一种。那张笑脸与之前周在运动会上被找碴时，还有她在泳池边对前来搭讪的男人时所露出的笑容都不同。看不出其中的感情。

周不晓得见到这副笑容是否可以放心，因而对真昼的反应感到不安。这时，东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漂亮妹妹妳知道吗？他现在看起来人模人样的，但以前一直都被笑说长得像女人，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好怀念呢。」

带有恶意的话语也没造成任何影响。

有部分原因是真昼就在身旁牵着自己的手，但更重要的是，与东城见面后，周才发现他原来是个如此普通的男人，心里只感受到怀念之情。

以前身高和体格都是东城更胜一筹。他活泼开朗，能清楚说出自己的意见，朋友也很多。

被那种在各方面赢过自己的人恶意对待，曾经让周感到害怕。被他暗地里辱骂、背叛也使周痛苦万分。

现在，周却能保持心平气和。他并非完全无所谓，但他已经能冷静回想「过去还发生了那种事啊」。即使回想起那时的事，也不可能再像当时那样发抖了。

东城的脸色略微发红，视线尖锐。可能是对周那事不关己的平淡反应感到不满吧。

「看你挺从容的嘛……漂亮妹妹妳是看上这种家伙的什么价值？他除了家世就没优点了吧。妳知道他以前有多逊吗？」

东城转而对真昼说了起来，而真昼脸上漾起的温和微笑毫无变化。

「周全部告诉我了。虽然我不知道长得很可爱的部分就是了……」

「我怕妳想看照片，所以没说。」

「呵呵，可惜我已经看到了。」

真昼又小声补充：「很可爱。」因此换来周一个不满的眼神。她在那一瞬间露出了原本的笑容，却又很快恢複了天使的微笑。

真昼的笑容让东城一下子僵住了。周轻笑着说：

「随便你怎么说。毕竟那是你个人的感受。我已经不觉得这有什么了，而且我相信她不会因为一、两句坏话就改变心意。」

现在的周根本不怕东城，因为他有了喜欢并支持自己的对象。那些事对于周来说已经成为过去，是早已痊癒的伤口。

身旁有最爱的少女陪伴，没有什么好畏惧的。

「那时候的事对我来说已经过去了。东城。」

所以，不管被怎么说，自己都不会受伤——周的眼神中带有这样的含意，平静地看向东城。被他淡然态度刺激到的东城顿时竖起眼角怒视，却在开口呛声之前，就被真昼截住了话头。

「……对了，你刚才提到有没有价值是吧？」

站在身旁的她挺直背脊，注视着东城。那凛然的态度几乎令人看得入迷，使东城略微显露出怯色。

「你只看钱来挑选交往的对象吗？看有没有利用价值来挑选朋友吗？我认为那种方式无法帮你获得任何想要的东西，也不会得到满足。」

「什……」

「即使有钱，我也从未真正获得满足……即使有钱，心里一直都很冰冷。」

真昼将手放在胸前，平静低语。她的话让周心头一紧。

真昼的家世得天独厚，家里富有得能聘请管家，随身物品的品质也很好。她曾说过，父母给她的只有钱。

因此，真昼并不是很重视金钱的价值。比起金钱，她会选择人情的温暖。

周没有因东城的存在而受伤，却为了想到真昼的境遇而心疼。这可能是因为东城的存在已经从他心里消失了吧。

「遇到周以后，我第一次感觉到心里充满了幸福……这个人的价值不取决于金钱，也不取决于外表，而是内在。我不会用外在因素决定他的价值。」

真昼坚定地说完后，既没有怜悯东城，也没有拒绝他，而是兀自以平静的眼神望着他。

「如果对你来说，除了钱以外都没有价值的话，那也没关係。我不会否定别人的价值观，只要周明白我心里最看重他就可以了。」

天使的笑容变成她真正的笑容，转向周展现。

只要这样，便已足够了。

「已经够了，真昼。」

「可是……」

「我听着都觉得很不好意思……虽然也很高兴啦。这种话留到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再说。」

「……好。」

要是不阻止真昼，她大概会开始述说周的优点，还会说明自己到底有多喜欢周。

不过这么一来，真昼那种融化般的笑容就会被东城看到了。周觉得给他看到太可惜了，因为对周来说，东城已经是外人，不会再有交集了。

「谢了。」

周小声道谢，走到真昼前面挡住她。

站在同样的位置，更是深切感受到自己和东城、与他周围那些人之间发生过的事情已经很遥远了。过去的他们曾经是那么耀眼、巨大且令人恐惧的存在，可是对如今身心都有显着成长的周来说，他们已不足为惧。

自己不会再去仰视他了。周挺直背脊与他正面相对，发现视线还要稍微往下看。就算他看过来，周也完全不会发抖。

「东城。」

「干、干嘛？」

周以平静的语气喊他，对方则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答。

（……看来他真的只是路过。）

周看到他慌张的样子没什么想法，也许是因为如刚才所说的，周已经把他当成过去割捨了吧。

在害怕面对东城而离开家乡时，他一定无法想像自己能够这么冷静。站在身后的真昼也察觉到周的氛围，没有阻止他。

（该做个了断了吧。）

不论是对一直以来视而不见的过去、象徵着过去的东城，还是受伤弱小的自己，都应该做个了断。

回老家这件事说不定是某种命运。过去的事形成了现在的自己，这次回来正好给了自己一个将过去升华的机会。

与冷静的周相反，东城显得有些慌乱无措，像是在等待周的下一句话。

看到东城那个样子，周轻笑道：

「我现在算是满感谢你的。儘管被你利用，最后断绝了关係，但我那时的确很开心，对当时的我来说是种拯救。」

周不打算对他抱怨什么。

儘管当时曾为此受伤痛苦，但自己现在已经能将之视为一种经验并接受。正因为发生了那种事情，才会形成现在的周。

他喜欢现在的自己。正因为成为了现在的自己，才能与真昼相遇，与她加深感情。

「所以从结果来看，我觉得和你们交过朋友是件好事，也因为这样，我才会遇到我女朋友，反而认为你的利用对我们彼此都有好处。虽然我曾经受伤过，不过我大概克服了那时的阴影，也因此成长了。多亏了你们，我才能学到宝贵的教训。」

东城和那些不在场的曾经的朋友，可以说是促成了周和真昼的相遇。

他们的意义仅止于此。

「谢谢……我不会再跟你联络，也没什么话好说了，所以最后想告诉你这些。」

感谢的话语，亦是诀别的话语。

周不想也不会再和他有什么瓜葛。周现在住在就读学校所在的地区，也预定在那里升学。学校不同，居住地区不同，所学的知识也不同。东城不过是曾有过交情的外人而已。

听到周出自内心的话语，东城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僵住不动，周转身背向他。

他心中对东城的芥蒂已经消解了。

「真昼，我们回去吧。」

「好。」

「嗯。」

一牵起真昼的手，她便浅浅地腼腆微笑。

真昼也一样不再关注东城，只看着周一个人。

看到真昼眼中只有自己的样子，周轻轻苦笑，头也不回地离开公园，抛开了对曾经的朋友所剩无几的好奇心。

那天夜晚，周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等待困意到访，却迟迟无法入睡，只能静静地躺着。

他平时很快就能睡着，但唯有今天怎么也无法入眠。他的精神莫名亢奋，一点都不觉得困。

周想了想原因，认为应该是因为今天遇到了东城的缘故。

儘管他是过去的朋友，也是折磨周的原因之一，可是周心里对他们的疙瘩和芥蒂都已彻底消失了。

今天遇到了他之后，周感到神清气爽，甚至感慨颇深。

他实际体认到，自己在与真昼相遇后获得了多少支持，以及有了多少成长，从而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幸好有听爸的建议离开老家。）

若是留在老家，他便无法真正克服困难获得成长。只会对伤痛视而不见，自欺欺人地继续混日子。

周怀抱着「自己能改变全要归功于真昼和树他们」的感谢之情，与克服阴影的事实，心里感到很舒畅。

只不过，这样下去大概也睡不着。周起身想去外面呼吸一点新鲜空气转换心情，便穿上拖鞋走去阳台。

一打开窗户，潮湿的空气迎面吹来，使身处冷气房的身体带来不适的感受。虽说是夜里，但接连几天晚上的气温都十分闷热，这也无可奈何。

即使如此，外面的空气依然很清新。附近都是住宅区，没有闹区产生的光害，能够清楚看见星星。这样的景象对于想打发时间、排解无聊的周来说已是绰绰有余了。

周靠在栏杆上，享受宁静的空间与闪耀的星光。这时，忽然传来窗框摩擦的声音。

那声音不是来自自己的房间，而是从阳台连接的另一个房间发出来的。周回头看去，发现真昼穿着连身裙款式的睡衣，正探出半个身体看着他。

「……真昼，妳还醒着啊。」

没想到她还醒着。

现在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而且真昼一向过着规律的生活，说过自己会在深夜十二点以前睡，所以周没想到她还醒着，还走到阳台来。

「我有点睡不着……你也还没睡呢。」

「嗯……毕竟发生了那么多事。」

「……对啊。」

真昼走到阳台，因「那么多事」这句话而微微垂下眼睛，周则是苦笑着否定：「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是还在烦恼哦？大概只是很感慨，觉得自己也成长了不少吧。」

真昼一瞬间的担心是多余的。

周对东城已经不再有任何想法，只是感受到自己有什么样的变化，其中并不会浮现对方的样貌。周已经不会再被他威胁了。

听到周笑着这么告诉她，真昼像是鬆了口气，脸上漾起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