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赤红的毯子宛如吸过鲜血。毯子上面，跪着三个年轻人。三人都穿着款式相同的黑色盔甲。想必是骑士吧。从这幅为国家尽忠尽责的武士般的架势来看，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然而并非如此。年轻人们身上所穿的只是缝有金属片的源自甲胄的商务服饰。当今社会，甲胄便是指的这种布製品。这种服饰用途很少。其用途之一——虽然一般会用另一个更常用称呼——便是谒见。

年轻人们正在接受谒见。

在他们的眼前，坐着三个壮年男性。这边三个人穿着并不能称得上是正装的简朴实用的商务装。这意味着这三人的地位在年轻人之上。

「且抬起头来。」其中一个壮年男性说道。

年轻人们抬起了头。这时要遵循礼节，把头盔抱于左肋。切记不可放到地上，那是万分无理的行为。这种做法是在模仿骑士，但这三人又非骑士。那么，究竟是什么来头呢？

三人之中最大个头的男性报上了自己的名来。

「就，就读于东都宫廷大学，诗学部，文学专业，大三学生。乃骨碎家长子，名钛坦。」

猜对了，他们是大学生。并不是普通的大学生，是在找工作的大学生。紧随钛坦这个大个男性之后，其他两人也各自报上了大学名与姓名。换个较为普遍的说法就是——多人面试。

今天第一次见面的大学生们却穿着完全相同款式的衣服，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从属于同一个骑士团。只因在谒见时能穿的衣服只有藏青色或黑色的单色衣服罢了。这规矩并不是谁谁谁明确定下的，是自然而然形成的。

「很好。接下来要提几个问题。」三人做完自我介绍后，坐着的壮年男性如此宣告道。

面试终于要正式开始了。想必三个年轻人如同听到了战笛之音吧。

「那么，请各自叙述一下自己的美。」男性面试官的掌心对準了钛坦。

面对这种事先想定好的问题，钛坦竭尽全力进行回答。

「我对自己的自主性与协作性非常有自信。」

「哦～？」看到面试官满足地点了点头，大个子钛坦安下了心来。

但后续的问题却把他的大脑冻结了。

「那么，有用这些去解决过什么问题吗？」

回答不出来。长处与相关联的具体案例，这种必须要事先準备好的东西当然完美地「创作」出来了。只是突然想不起创作的内容了。紧张使钛坦遗忘了。

「必须要儘快回答出来」，越是这么想，记忆就越是像沙子般流走。

搞砸了。把自主性协作性串联在一起的案例创作得过于複杂了。名为紧张的攻城锥只用一击便把砂城击了个粉碎。

钛坦创作的成功案例如下所示。

在大学的协会活动中，提议去冒险（事实）。在决定人选时有多人自告奋勇（虚构），因人选久久决定不下来，协会中起了争执。就在这时，钛坦成为了调停人（虚构），顺利平息了大家的争执（虚构），因这次事件中的活跃被周围众人过于敬仰（虚构），以至于被推举为冒险团的团长（事实）——如此壮丽的一篇英雄叙事诗。

因为其中八成都是虚构，当然不容易背下来。

「因，因为……朋友说，我，我是个如此优秀的人……」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只好做出了如此回答。

「原来如此。」面试官简单应答了句，随后在面前的羊皮状纸上写了些什么。

仅仅发生了这点事，却让人深感不安。

其他是这么回答相同问题的。

「我虽然不擅长用剑，但这舌剑却远胜那些平庸之辈手中之剑。此舌剑于辩论会上也展露过锋芒，不管对手是谁，只要瞬间沖入对方怀中刺其言论之喉舌，之后便任由我杀剐……」

「唯有统筹规划可称得上是小生的特长。在或人或物或场地需要安排规划时，便可尽显小生之才华。譬如在学祭时，小生周围就彷如生成了一股无形的涡流。这股名为物流的涡流……」

做到这种地步了吗！

钛坦竭力听着两人的话语。若不事先写好并暗记，是断无可能说出此等话语的。甚至说得抑扬顿挫，定然是练习过无数次了。自己虽然也试图做同样的事，但却强烈反感这种行为。钛坦的这种想法从意气洋洋踏入面试战场的心情中分离开来，被甩在远远地后方。但却没注意到这个被甩开的想法才是自己的真心。

「很好。」面试官满足地点了点头。在纸上书写的时间也比钛坦时要长。

「接下来，请告知欲加入我商会的理由。」

两人是这么回答的。

「对此问题，请允许我如此作答。我确信自己的能力与贵商会的生产活动完全吻合。众多名人都有言，用供给满足需求乃商业之本质。而我则可自己创造出需求……」

「贩卖物品这种行为，大多数人都会着眼于品质与宣传，但激起小生好奇心的，则是消除物流中的浪费……」

在两人流畅作答时，钛坦準备好的回答已呼之欲出。

「钛坦先生，您的应聘理由是什么呢？」

「我看中的是成长。」

「成长是指？」

「希望通过商业活动开拓视野、积累经验，从而达成一个『人』的飞跃性成长。」绝佳的回答，最棒的回答。钛坦感觉良好。

旁边的瘦弱小子们瞥了一眼钛坦。很久之后才知道，他们脸上挂着的都是些许同情。

「原来如此，实在是佩服。」

「诚惶诚恐。」

在即将洋洋自得时，注意到了。面试官的脸上褪去了表情。

「然而我商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你的成长。我们想要看的，是你在大学里成长了多少，成长的结果是如何。」

大约30分钟后，钛坦拖着步子在路上走着。

很大。身高超过了200里迷。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整整高出了一头。

巨汉横向也甚为宽大。如棍棒般的骨骼覆以强韧的肌肉。再外层是一层薄薄的脂肪，实则是魁梧的身躯。

众人让开了道路。初次见面大抵如此。

但看时间长了就会稍稍放鬆下来，感觉原来也不是那么危险啊——钛坦就是一个有着这么一张迷迷糊糊的脸的男性。

在参加的大学协会中，钛坦被称为食人魔（Ogre）。作为一个外号，嘲弄的语气过于强烈——钛坦就是一个被如此对待也毫不稀奇的男性。

所以在面试时也被差别对待吗？之前的面试一败涂地了，虽然在一段时间以后才会收到通知，结果已经一目了然。

应该是落选了吧。紧张固然是个问题，準备不充分也是重要原因。自己太天真了。在塑造自身形象时太过手软了。

虽然已经从面试会场回到了驿站，却不想直接回家。虽说如此，也没心情去游戏场或小石珠打发时间。

心情真是糟糕。

「你TM犯傻啊在那，想死啊？」

顺着车道上传来的怒吼声望去，看到一个穿着求职用甲胄的年轻人在道路正中间进退两难，差点被撞倒。都已经出事了，那人却用迷茫的眼神望着汽（马）车的车夫。那个年轻人的面色之苍白仿若刚误入了死者之国。

「他也一样啊。」感受到胸中刺痛的钛坦——就像是掏出了可以让自己从那里逃脱的钥匙一样——从怀中掏出了手提传话终端机。

按下位于上部的物理按键，高解析度水晶板发出了淡淡的魔法磷光。很久很久以前魔女与占星术士使用过的道具，如今已经变成了这么个模样。卜者为了与远方的其他卜者沟通而创造出的魔法高度发展，用传书网把全世界的人们都连繫在了一起。

这是一种没有实体的连繫。即便如此，还是会让人沉溺其中。终端可使用的魔法虽然仅限于传书领域，仍旧多如繁星。其中特别有名的，是一个可以将140字的短文在全世界共享的免费公益魔法——匕尾匕匕。

草食食人魔 ☆ 一分钟前

多人面试再次惨败。另外两人大概合格了。为什么那种人会嘴皮子那么好啊？如何才能变成那样啊？

如弹琴一样用显示于水晶上的虚拟键盘输入，然后发送。这么一来，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能够看到发送的文字了。说是这么说，实际上有回应的，只有区区几个在现实中有往来的朋友罢了。

凡是身为人，必然想与社会连接在一起。

「苦苦的等待终于结束！伊幽之民们，这才是真正的冒险！主演罗伊德・纳波利克斯！主题曲埃尔文！今夏震撼上映！」

冒险。这一个单词让钛坦很是不爽。抬头望去，高层塔上安设的巨大水晶器在无休止地播放着映剧新片的宣传片。

健壮的半裸男性手持长剑与魔兽战斗着。美丽的精灵女性释放着魔法。矮人老人闭上一只眼睛豪放地笑着。霍比特人、黑精灵、兽人……总之貌似很多种族。显然是个时代剧大作。大洋彼岸拍摄的大作必然会让所有种族都能派上或多或少的用场。这是出于对种族问题的考虑。

现代人早已失去的东西就在那里。宣传片持续说着这种撩人心弦的话语。

并不是失去了。钛坦更正，是越过了。

梦想着未曾有人踏足的大地，年轻人们憧憬着冒险之旅——这已经是陈年往事了。现如今，年轻人最迫切的愿望是——能顺利找到工作。仅此而已。从地历2000年开始的新时代，如今也已过了十多年了，对冒险抱有梦想的年代早已终结于遥远的过去。

完全没心思回家换衣服，穿着甲胄直接走向酒场。

「应该以伊迪亚的名义预约过了。」如是告知前台后，霍比特人服务员冷淡地说了一声「二楼」。

二楼是没有隔断的大厅，摆有大大小小的桌子，但几乎已坐满了人。几十名年轻人的对话交杂在一起，化为了无法忍受的噪音。

这其中，有一个相对而言说话较为安静的团体。

「……所以名为社会的这个世界是似是而非之物。在这之中，我们所能做的首先是基于感性与悟性……」

围圆桌而坐的男女就像信徒一样专心听着这些高深难懂的话语。虽然犹豫了下是否要上去搭话，但觉得还是应该告知下自己的到来。

「不好意思伊迪亚，在忙吗？」

正在说话的男性扭过头来。

「……哦哦，是钛坦啊。来得真晚啊。」

刻意做出的外向型柔和笑容突然消失了。

「我想先把参加费付了。」因为这样就能随时撤离了。

「你看看这惨不忍睹现状，这时候要是有一两个人随意先把钱付了会变成什么样？」伊迪亚翘着二郎腿，悠閑地张开双臂进行说明。这被部分人群讽刺为伊迪亚老师教诲愚者时的基本讲义姿态。

「结束时会一起收钱的，到时候再给我。」

钛坦语塞了。我是有原因的——虽然想这么说，但伊迪亚已经回到了刚才的会话之中了。被无视的钛坦只好选择沉默。

找了找座位，但到处都已经坐满人了。体型庞大在这时就会很辛苦。

「喂钛坦，这边。」

在大厅侧面有数个单间，从其中一间伸出了一个细细的黑色手臂。好像连单间也全部被包了下来，全部房间的门都敞开着。

「罗埃尔，真是抢了个好地方啊。」弯腰进入单间。

这个最多只能坐四人的空间里已经有了两名先客。一个高瘦，一个矮小，就像是一对相谈演员。在这两人基础上再加上钛坦，就正好大中小齐全了。

黑皮肤的瘦子自豪地说：「那边太吵了完全没法说话，来了后马上冲过来占着了。」

「佔了两个椅子哦，快坐快坐。」略带童颜的大鬍子矮子指了指桌子对面。两个椅子才容得下钛坦的屁股。

「万分感谢，路德。」钛坦坐在了摆着两个酒馆小椅子的地方。于是，单间就坐满人了。

钛坦享受到了这一天之中最为舒心时刻。没有什么比与无须客气的损友共度时光更能舒缓心情的了。三人体格不同，种族也不同。瘦弱的是黑精灵，矮小的是矮人。而钛坦则是食人魔——咳咳，是人类。

奇特的三人组合。

「真是不解风情啊，还全副武装。」路德说道。

「求职就是战斗，没办法。」

「也不能说是不解风情吧，应该说奇怪。」罗埃尔施展出熟悉的毒舌攻击。

「就连我也只是刚刚才习惯这装扮。」

刚开始求职时，觉得穿着甲胄去大学很是羞耻，最初甚至会特地回家换上便服。没过多久，周围穿甲胄的身影开始多了起来，同时也切身体会到了在求职战场必须全力应战，便不再在意那些细节问题了。

「人类总发明些奇怪的东西。」罗埃尔一边把食谱递过来一边说道。

「你喜欢穿的绿色外套最初也是军队用的。」

「那是有传统有实用性的跟这甲胄可是两码事。我在小时候可从没见过谁穿这种奇怪衣服。骑士们穿的可是真正的甲胄。」

「骑士……难道是在说一百年前？」路德吐槽道。

「怎么说也不可能记得十岁时候的事情，当时我大概三十岁吧。」

「这些我出生前的事情你说了也没用啊。」

「路德几岁来着？」

「我今年五十六。」

「完全无法理解……不好意思，三大杯麦酒。」逮住了忙得死去活来的店员，点了麦酒。

精灵与矮人这种长寿种族，其成长速度也与寿命成比例。方方面面的社会制度也有将这些差异考虑在内。因此虽然年龄相差甚远，但这三人都是大三学生。

「人类成年速度这么快真是够呛。」

「进了大学只过了四年就要毕业了，完全无法想像。」

寿命与求职时间都很长的这两个种族，完全无法体会人类求职时的艰辛吧。

酒上来了，三人乾杯。

「有劳了」「有劳了」「有劳有劳」边说着，边举杯。虽然谁也不知道劳了什么，只是通过大学生活，得知在这种场合便是要说这种话才行。

与酒一起点的油炸食品上得稍晚了点。

「真快啊。」

「据说这酒场是没有灶堂的，只是据说。」

「那怎么上的菜啊。」

「比如速冻食品放灵子釜里转一下。」

「真的假的？」

「不，我朋友的朋在这做副业……」

边扯着淡，钛坦用手捏扁了附带的柑橘类果实，对着油炸食物把果汁淋了个遍。种子并没有被挤出来，因为连同种子都被手指捏扁了。这令人震惊的力道如今已震惊不到别人了。但却被别人质问了这种行为本身的意义。

「喂！没得到别人的许可别把那东西淋上去啊！」罗埃尔突然发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