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女生

「话说——那时的小钢啊——」

早梨轻快的声音迴响在休息室里。

坐在她身旁的是把玩着手机的小钢，再旁边是一面喝着杯装果汁，一面伸手把桌上零食扔进口中的夕凪妹妹。

我现在正在参加所谓的女孩聚会。

说是这么说，不过我也不知道一般这种众会的成员是哪些人。

不过像这样在工作结束后窝在休息室瞎扯、閑聊些有的没的事，这种场面应该可以称女孩聚会没问题吧。

「那个时候她完全无视客人的事哩，明明特地让她在外头卖东西了。」

「没错——没错——那还真夸张。」

早梨笑着回应我的话。

现在的话题是烟火大会那天的小钢。那时为了配合祭典的气氛，我们特地在店外设置了简易摊位来贩卖热狗等速食，可是从头到尾不说话的小钢当然不可能认真地招呼客人。

最后，她的成果只有卖掉一杯果汁而已。

「而且啊，那杯也不算有赚到钱哦？是因为有小女孩在摊位前哭，所以小钢自掏腰包买了一杯果汁给她。」

听了早梨的话，小桃脸上浮起苦笑。

时间已经过了盂兰盆节，夏天差不多要结束了。

原本每年盂兰盆节都会和家人回老家的我，今年则留了下来。店里连平时都人手不足了，所以我不忍心请假。

当然有这样的成分在。

但是也得把真心话说出来才行——就是我想儘可能地在所剩不多的时间中和小桃多多相处。

再两个礼拜暑假就结束了。就算不是两人独处也可以创造许多回忆，比如像这样和大家一起閑聊说笑，光是这样就很快乐了，而且这种程度对我而言说不定刚刚好。

那天看到的小桃的笑容、还有那种无防备的鬆懈态度。

总有一天，她会让除了我之外的男人看见那种模样吧……不过现在的我不愿意去想那种事。

「……怎么了？」

我回过神，坐在对面的小桃正担心地看着我。

突然正面四目相对，害我心脏差点漏跳一拍。

「啊，没事——话说小钢居然买果汁给小朋友喝，有点不像她会做的事呢。」

我赶紧陪笑说道，早梨则是压低了声音回答：

「那个啊——她好像不是为了安慰大哭的小孩喔。」

「咦？是吗？」

「小钢单纯只是因为觉得那个小孩很吵，所以想让她闭嘴而已。给她喝果汁的话就没空哭了这样。」

早梨笑道。我也笑了。

小桃依然苦笑不已。

其实她是想打从心底笑出来的吧？不过小桃的立场是管理我们这些店员的店长，所以不能那么做。对于不做事的小钢，她应该拿出管理者的态度好好骂一骂她才对，但那不是小桃做得出来的事，而且现在的气氛也不适合那么做。

我们沉浸在这种温馨的气氛中说笑了一阵子，正当现场已经呈现「差不多该回家了」的感觉时，休息室的双向摆动门被猛地推开。

「哦，太好了，妳们还在。」

来人是曾我部小姐。

她的高跟鞋喀喀地响着。早梨看到她右手提着的塑胶袋，双眼发亮地问道：

「那是土产吗？！」

「蠢材。这是我的晚餐。便利商店的总公司员工怎么可能会有盂兰盆节的假期呢？天晓得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意外。」

「……那妳是来干嘛的？」

「哦，这个啊——」

曾我部小姐边环视着我们的脸，边说道：

「今天六点左右收下客人的宅配便包裹的人是谁？」

「包裹？」

小桃问道。她和旁边的早梨面面相觎，一起摇头。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因此偷偷回忆起来。六点左右——包裹——啊。

「是……是我。」

我战战兢兢地举起手，曾我部小姐见状，摇头叹气地说道：

「……是妳啊。琳奈，妳看看这张託运单。」

她边说边拿出一张纸。那的确是我经手的託运单没错，正确来说是和收据一起交给客人的收执联。

「首先，妳尺寸算错了。妳真的有好好量吗？这上面的尺寸比原本的大了一号。这样一来就会跟客人多收钱了不是吗？还有这里，店员该填写的部分妳漏填了好几个，这里本来应该写上运费、店名还有经手人员的签名的。」

的确是这样没错。

其实，我对处理宅配包裹的部分还很不熟悉。虽然便利商店大部分的业务都只要照着收银机上的指示去做就可以了，可是只有这部分就算看了手册还是不懂，而且该记住的部分太多了。託运单那种东西随便写写都会寄到的啦——我真是犯傻了才会去相信早梨的话。

「那个……为什么这个会在妳那里呢？」

「因为接到客诉了啊。收执联是客人给的。幸好这次只要把多收的钱退还给客人就解决了，可是处理宅配包裹是基本中的基本业务哦？妳要是一直以为自己是新人，那我可是会很伤脑筋的。」

「……对不起。」

出声道歉的人不是我，是小桃。

「不、不是啦！店长妳不用道歉，是我不好……」

我慌忙帮小桃缓颊，可是她依旧沉默不语地低着头，不看我的脸。

「妳们怎么全都一脸在守灵的样子，难道真的在期待我带土产来吗？」

曾我部小姐站在小桃身后，扇着手上的文件。

「土产的话其实是有啦。」

见她把文件放在桌上，早梨露出明显不满的声音。

「……这算啥？」

「这是把上次烟火大会的营业额，和最近几年的当日营业额做比较的分析资料。」

「啥？这算啥土产？给我们看这个又能怎么样啦？」

「——哼。不过小桃啊，如果是妳，应该看得懂这东西的意思吧？」

小桃无言地低着头，像是在说不用看我也知道似的样子。

「和去年相比业绩少了两成，只有百分之八十。」

曾我部小姐把手按在桌上，俯视着低着头的小桃。

「这里既不像闹区有很多竞争对手，而且烟火大会每年都有举办。虽然说这年头的确是不景气没错，不过综观我们全部的连锁店，没有其他店的营业额掉了这么多的。尤其啊，两成这种数字，很难不被上面注意到呢——小桃，妳能不能说明为什么会这样呢？」

来店音乐传入休息室里，不过这里的气氛太沉重了，所以那声音听起来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似的。

小桃微微张口说道：

「……因为今年很热。」

「热的话生意才会好不是吗？冰品、冰块和饮料都会大卖，店家和客户全都皆大欢喜不是吗？」

「……是。」

「妳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是。」

「连一年之中最能赚钱的烟火大会这天都少赚了两成，这间店的营业额每年都在向下掉，而且跌幅还是不能装成没看到的程度。为什么？原因是什么？如果妳说不出来，要不要我代替妳说？」

曾我部小姐将手从桌上收回，交错在胸前，像是在考虑该叫哪个学生回答问题的老师似地，以含着深意的眼神看着我们。

「连教育新人都做不好的资深员工。」

早梨因这句话而肩膀一震。

「别说干劲了，连工作时的模样都没看过的计时人员。」

小钢的眉毛一跳。

「连基础业务都做不好的新人。」

我垂下眼睛。

「还有连管理员工都做不到的店长。小桃，就是在说妳。而且就算看到店员把外人带进这里也什么都没表示。」

夕凪妹妹低调地吸着杯装果汁，休息室里响着呼噜噜的声音。

「巧克力连锁便利商店的三原则，妳说说看。」

语毕，曾我部小姐下巴朝小桃一扬。

「……服务……清洁……商品齐全。」

「这间店有哪一项达到标準了吗？有哪一项妳能抬头挺胸地说，绝不输给其他分店吗？」

「…………」

「我可是被那个人託付这间店的哦。」

曾我部小姐说了一句颇具深意的发言。

但是，我完全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不过对小桃来说，那句话似乎非常有效，只见她反弹似地站起身。

「曾我部小姐，那——！」

「不行。这种状况再继续下去的话，我就要让妳辞掉店长的职位。」

「怎么可以这样——！」

她一副要扑到曾我部小姐身上似的样子，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激烈、感情外露的小桃。

小桃咬牙切齿地说道：

「不要。我不要辞掉店长。这是我自己决定要做的。」

「……是吗？那好吧，给妳一个机会。」

曾我部小姐背对着我们迈出步伐。

「×服务、清洁、商品齐全——通称3S的三原则中最容易达成的是哪一个？」　（编注：原文为「接客（せつきゃく）」、「清扫（せいそう）」、「品描元（しなそろえ）」，三者的第一个字皆是S开头。）

「……商品齐全。」

「是啊，只要订货就可以了。所以——」

曾我部小姐停下脚步，转过头说道：

「下个礼拜巧克力连锁便利商店要开始贩卖的新产品，妳得在这个月内卖出五百个。」

「五、五百——！？」

我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这种乡下地方的便利商店，有什么商品可以卖掉五百个吗？而且还是下个礼拜开卖，就等于这个月其实只剩五天可以贩卖。

五天五百个。就算是连基础业务都还做不好的新人、外行人，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我知道了。」

小桃抬头说道。

我当然吃了一惊，不过最慌乱的人是早梨。

「喂、喂喂，小桃。再怎么说这也……」

「没关係的。」

小桃打断早梨的话似地起身说道：

「我接受。只要卖掉五百个新产品就好了是吧？」

曾我部小姐扬起嘴角回应：

「做不到的话，我可是会向那个人提出建言的哦，说小桃不适合担任这间店的店长。这样可以吗？」

「……可以。」

小桃用力点头。

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小桃的脸上浮现出至今为止从没见过的严肃表情及沉重觉悟，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不只是我，连早梨也都只能无言地呆立当场。

曾我部小姐将高跟鞋踩得震天价响地离开了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