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高中生店長的便利商店一點也不好玩

「这样会不会太过分啦！」

早梨的吼声回蕩在办公室里。巧克力便利商店将在四月上旬收掉。而野路菊小姐亲口向我们正式转达这件事，是在白色情人节过后一个礼拜，也就是今天、现在。被召集至办公室内的我们，根本无法乖乖地闭嘴听她说完。

小桃到今天为止都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或许是说不出口，又或者是不太想承认这个事实。而关于这件事，小桃就连和我都不愿谈，明明我那天就已经在一旁听到她们的讨论了。也正因为如此，我无法主动将这件事说出口。

「可是呀……」

野路菊小姐将食指抵在下巴上。

「在我心里，期限早就过了唷。毕竟要关店的话，不是有很多事情必须做準备吗？因为契约是四月上旬到期，所以照一般的做法，实际上应该要在三月初就去跟总公司谈好喔。」

她的口气非常悠閑，甚至让人觉得她根本不觉得现在的状况有什么好紧张的。明明她现在是一对多，情况看起来却很像是我们在找她商量事情。

「在我心里——这种事太卑鄙了哪！」

小钢不服地反抗道。

「我们也是为了要让营收转正，到今天为止做了很多努力哪！而且，要关掉就代表会解僱我们吧。要解僱员工，应在三十天以前——」

「若没有事先通知，就必须支付不足三十天之天数份的平均薪资——没错吧？我当然已準备好了。」

野路菊小姐露出微笑，小钢则是咬紧了嘴唇。

到头来，我们会有的想法，她可能已经全料到了。不管说什么，都会被她轻鬆地带过，不管出什么招，都已经被她先下手为强了。我忍不住会这样觉得。

「为什么妳要做到这种地步呢……？」

「……什么意思？」

野路菊小姐瞄了我一眼。

「说起来，这家店原本不就是妳的店吗？可是……妳却用这种手段，简直像是想强制把店收掉一样……」

以野路菊小姐的角度来看，现在这个发展她早已预测到了。不如说，是她所希望的。应该有什么理由，让她决定把店关掉，宁愿捨弃终于开始上轨道的经营状况。

「……只有妳，我之前没见过呢。新人？」

「这跟那没关係吧。快回答她呀。」

早梨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呛辣。

「可是呀……」

野路菊小姐叹了口气。

「我不太想说呢。毕竟我不想伤到小桃的心……」

「说吧。」

此时，小桃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野路菊姐姐会认为我不适合当店长的理由。请确实告诉我。」

小桃的眼神十分犀利，平常她不会在我们面前露出这一面。而或许是在亲人面前比较不需顾虑，她说话的方式也毫不客气。

野路菊小姐支支吾吾了一阵后，终于像是死心了一样开口说道：

「因为小桃太温柔了……」

她换上慈爱的表情，跟刚才为止截然不同。

「小桃妳呀，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认真训斥过他人吧？妳对待员工就像跟朋友相处一样不是吗？一般来说，上司是要避免跟部下亲近的唷。毕竟就怕哪天部下可能因此狂妄起来，爬到自己头上。可是，小桃完全不会想到这种事。而且在工作上也是，妳会把一堆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吧？因为妳认为只要认真工作，就能成为其他人的榜样，让他们无条件跟随妳。根本不会想到或许有员工会趁机偷懒。」

然后，野路菊小姐说出了这句话：

「小桃太过相信他人了。」

她的口气十分坚定，感觉像是反而看开了。刚才那个小心翼翼怕说错话的模样已不复见。

我有一股想把自己的耳朵塞住的冲动。

「我认为妳将来一定会吃苦的。世界上有人是用嘴巴说也说不听的，甚至还会有人怀着恶意接近妳．要说的话现在——」

她往我们这边扫视了一圈。

「就有人在欺骗小桃也不一定。」

「…………」

我不禁将视线别开。

「——没有那种事的！」

小桃激动地反驳道。

「大家都是全心全意地在努力工作，也不可能会骗我的！」

「啊，对不起。我那句话不是那个意思啦。我只是在说有这种可能性。不过呀，因为如此，我才希望妳不要再当店长了。毕竟要是妳以后发现自己被骗，一定会承受不起的。总有一天会撑不住的。」

她说话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在劝不肯听话的小孩。

若只是开口就好，我可是能说出各种话来反驳她。野路菊小姐所说的也只是一般的情况，就算这是她从自己的经验中所导出来的不可动摇之结论，上司跟部下之间的关係应该也能有各种形式。「因为害怕总有一天会被背叛，所以还是别做店长了」这种说法，就跟认为明天可能会有陨石砸下来而叫人别出门一样。

不过，事实上我现在就在欺骗小桃。

「至少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嘛！」

早梨朝野路菊小姐逼近。

「我不认为小桃不适合当店长，而我们也是因为想继续在这家店工作，才那么努力使营收转正的。如果今天店长不是小桃，大家可没办法像现在这么努力啊！」

「是呀。我明白。妳也是很努力了呢。比我当店长的时候还要努力。」

「既然如此，妳总明白我的意思吧？现在还剩下一些时间，至少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如果妳不给，我就再也不跟姐姐讲话了。」

在早梨说到一半时，小桃从旁插嘴。她低着头，紧抿着嘴唇。我想小桃大概也是被逼急了才会使出这招吧。

「呃、咦咦咦……怎么这样……小挑……」

不过这个计策很有效果。野路菊小姐的眉尾大幅度地往下沉，变得六神无主，抓住小桃开始恳求她。

「我、我知道了。我再给妳们一次机会，所以不要无视姐姐嘛？」

「………」

小桃点了下头。野路菊小姐见状像是鬆了一口气，露出安心的模样。这样看起来，她也只像是一个因为太溺爱妹妹而被耍得团团转，但仍坚持不懈的姐姐。

然而，结果就连那个脆弱的部分，或许也不过只是个唬弄我们用的手段。

「日营业额一百万圆。如果能一天赚到一百万，要我认同妳们也行。」

野路菊小姐如此告诉小桃。

小桃惊讶得瞪大双眼。早梨则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小钢也因此发出了尖锐的高音。

「一百万圆……这怎么可能……」

就连知识浅薄的我，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实现。光是要把营收转正就花了我们两个月的时间，现在要我们在剩下的半个月左右达到日营业额一百万圆——这金额是现在的数倍以上啊。

「对不起唷……姐姐我的决心是很坚定的。」

野路菊小姐转身背对小桃，走出了办公室。

这一天，就算结束了当天的工作，并在休息室中换好衣服，也没有任何人打算动身离开。

我们也不是事先说好要做什么。只不过，要是就这样结束这一天，那所有的事物便会全部完蛋……或许大家的脑海中部被这样的妄想给侵蚀了也说不定。我们没有抱怨，也没有在讨论什么可以解决这个状况的对策，就只是这样毫无动静地度过了一段时间。

「大家，对不起！！」

小桃像用弹的一样从椅子上站起身。

「这不是小桃妳的错。是她那样太霸道了哪。」

这次换小钢开口，接着她捏住坐在隔壁的我的脸颊。

「毕竟她那样根本没有考虑到我们哪。以为只要出个钱说掰掰就好……啊～要是我多攻击这一点就好了哪！」

她拧住我的脸颊。看来她感到自己必须负责。小钢头脑很好，所以她可能觉得以理论辩赢对方是自己的使命，并因此觉得很懊悔吧。

而我虽然因为被捏脸颊而感到很痛，但反而觉得现在心情很舒爽……我没有什么奇怪的意思。野路菊小姐的话一直盘据在我的脑袋中。

——现在就有人在欺骗小桃也不一定。

我一言不发地任由小钢摆布。她见我一点反应也没有，便用手指轻抚了刚才捏的地方。

「……抱歉。」

「没事。」

言下之意就是「不需要在意啦」。我说完后便看向斜对面。小桃正维持刚才的姿势呆站着。我想在她那小小的脑袋中，一定有各式各样的想法在打转着吧。

「我记得……到期限为止还有半个月左右对吧。」

在镜子前面玩弄着头髮的早梨，突然默默地吐出这一句话。她在我的正对面坐下。

「在那之前要达成日营业额一百万圆吗……这是市区一流地段才有的营业额啊。」

小钢将手指插入头髮中拨了拨。

「明明我们店平常赚四十万圆就是极限了哪……」

「要怎么办啊……」

早梨悄声说出的话语融化在一片寂静中。

至今用尽各种手段才终于达到营收转正、日营业额四十万圆。现在竟然还要我们再多赚六十万圆，这到底需要下多少工夫，我着实没有概念。

然后，大概不只有我是这样想的。早梨正烦躁地咬着指甲，小钢则是眉头深锁。经过了三十分钟、经过了一个小时，连一个有用的计策都挤不出来。现在只差有没有把「办不到」、「不可能」这种话给说出口而已。

「……大家，谢谢妳们。」

小桃用衣服的袖子揉着眼睛。

「店长！」　「小桃！」　「小桃！」

我们异口同声地大叫，并站了起来。我们在一瞬间便明白了小桃原本打算说什么。

「请不要放弃呀！不是还有时间吗！要不然我们再去找野路菊姐交涉一次——」

「没关係。真的没关係了。」

当小桃再次抬起头来时，她的脸上挂着笑容。

「我想事情果真是像姐姐所说的那样。我不适合当店长呀。我不太了解人间疾苦，而且我想往后一定也都不会改变吧。我没办法去想会不会有人可能会背叛我。这种事……是叫危机管理吗？我果然还是做不到呀。」

「没有那——」

「大家为了让店里的营收转正而非常努力，这件事让我感到很开心唷。这样就已经够了。所以，就这样吧。」

她朝我们露出看起来坚强到像是在骗人的笑容。

「我们在最后要不要来做点开心的事呀？」

「…………」

没有人开口说任何话。在最后来做点开心的事——小桃的这个提议，儘管没有说明得很详尽，但其中所包含的意思已经充分传达到了。

小钢轻轻地点了点头，早梨则是露出淡淡的微笑，并将身体採到桌子上。

「那么……要不要像平常那样办点什么活动呀？妳们想想，四月不是有愚人节吗？像是其他企业会举办那种开玩笑的企划，我们也可以办个类似的，让客人玩得开心啊……如何？」

先等一下啦……这句话卡在我的喉咙里。

就算阻止了，事情又能如何呢？这个想法在我内心里交错。

要达成条件有多么地困难……或许只有我一个人没有真正地了解到这其中的意思。因为我的知识和经验都很少。如果是这样，那或许比起做垂死挣扎，以笑着结束一切为优先会比较好。对已经相处很久的那三个人来说，便是如此。

「……不错呀。嗯，感觉会很好玩。」

小桃露出微笑。

每个人各自回家想活动用的点子。如此约好之后，我们踏上了回家的路。

当变成一个人后，不安和焦躁这一类的情绪，便一鼓作气地加快速度涌了上来。巧克力便利商店要关了，我现在的日常生活就要告终了。我无法在脑海中成功描绘出这样的未来，这便是让我的不安膨胀得如此大的原因之一。

即使躺在床上，也无法进入梦乡。或许和谁聊聊天，会让我分心不再去想这件事，但偏偏这种时候润子她又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刚才小桃所说的话——那是真心话吗？她那模样感觉起来就像是认同了野路菊小姐的「太过相信人的小桃不适合当店长」发言。

「…………」

愚人节——谎言。我对大家说的谎。还有一百万圆。

如果我去面试的那一天，小桃就看穿我是男扮女装，那我也不会有机会待在巧克力便利商店里了。那么，要是我在大家的面前说出关于自己的真相，是否就能证明小桃是对的呢。例如说，在拯救巧克力便利商店的危机之后——

我拿起在枕头旁的手机。今天小桃没有传任何讯息给我。

我开始操作按键。

『妳们真的要把巧克力便利商店关掉了吗？我从琳奈那听说了。』

送出。

我把手机扔到枕头边，仰头看着天花板。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想到小桃现在或许没有心情跟我传讯息，而感到有些后悔。

过了一阵子，我的手机响了。

『嗯。不过没关係的。请不要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