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什么声音!?」
在气息为之冻结的黑夜中,传来一阵宛如破笛音般的尖叫声。
声音是来自于女人、婴儿或是猫狗?虽然状况不明,但事情肯定非同小可。
风祭桐绪旋即以冻僵的手握住腰间的刀柄,直奔传出悲鸣的方向。她刚看完阿佐草歌舞伎町的仲村座三月公演,本来正在返家途中。
「别拖拖拉拉的,快抓住它!」
沿着澄田川的支流山谷渠一路看去,可以瞧见一名年轻男子正从轿中探身出来尖声吆喝。
这条沿岸道路称为日本堤,是通往色里芳原的玄关口。从轿中男子那一身整洁的穿着看来,应该是个大店铺少东。他那精心打扮出来的行头。以及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好色模样,让人不注意也难。
「快点,快点!」
少东一声怒骂之下,一名家丁和两名轿夫三面包抄,逐渐逼近目标。蹲在正中央的,是一名浑身是血的痛苦女子……才怪。
将手中的灯笼拿高一看,桐绪的干劲一下子消失殆尽。
主角原来是一只猫!一只在黑暗中依然发出令人目眩神迷的白色光芒的猫,被男子们的追赶弄得怒气冲天、毛髮直竖。
「快活捉它!君菊喜欢猫!」
「可是,这只臭猫太敏捷了……」
「你们不会用石头砸它啊!丢别的也行!」
居然说出这么可怕的话。这人竟想活捉野猫献给花魁当礼物,真是粗俗极了。
看着看着,对主人言听计从的男丁就这样拾起了石子,这下连桐绪也无法置之不理了。桐绪抢先一步将石子丢到男子们的跟前,在黑暗中的某处留下「咯」的一声。
「哇!?」
三名男子异口同声地弹了起来。看来,当人类在为非作歹时,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惊吓到他们。
「刚刚刚刚刚、刚才是什么声音!?」
谁!?在哪里!?男子们七嘴八舌地说个没完,桐绪只好幽幽地喊了声:
「快住手吧,真难看。欺负小动物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唔……」
桐绪脚踏花之江都近来流行的「靴子」翩然现身,吓得三名男子目瞪口呆。
若指责他们的是个强壮如熊的彪形大汉也就算了,偏偏来者是个腰挂刀刃,却身着领口和衣摆都缝有「蕾丝」的浪漫衣袍的娇小姑娘,难怪他们大吃一惊。这个称作「蕾丝」的布料,本来是来自欧罗巴杏的舶来品,但日之本现在也已蔚为流行,江都姑娘们便将之收集来作为衣袍或随身用品的装饰。
「听不懂吗?我叫你们住手呀!猫之所以会逃,就是因为不想让你们抓到嘛!」
听到这姑娘简单易懂的话语,每个人都尴尬地哑口无言。或许是他们自知理亏,所以无言反驳吧?
桐绪睁着大大的杏眼直视着这些男子,结果……
「你算什么玩意儿!?不要太嚣张!」
有人恼羞成怒了。这个人就是命令哑口无言的男子们抓猫的主使者——轿中的少东。
「多管閑事,你少鸡婆了!」
「啥!?你说谁鸡婆啊!?」
这时,少东竟跳下轿子,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桐绪只好缓缓将右手伸向刀柄。她并不想砍伤他,只是想给他点教训罢了;对付这种虚张声势的小角色,只要装出拔刀的样子,就足以吓得他退避三舍。
「又来了~~你装得还挺有模有样的嘛,反正又是竹刀吧?」
「竹、竹刀?」
所谓的竹刀,顾名思义,就是刀身以竹子做成的刀子。持有者多为因生活困顿而卖掉代表武士之魂的贫穷武士。
「在这种太平盛世习剑,你还真是好兴緻啊!这年头啊,钱可比刀剑锋利多啦,啊哈哈!」
啪呲!「好兴緻」这三个字,使得桐绪的理智断线了。
好,我就勉为其难地承认这年头钱比刀剑有用,但商人有商人的尊严,习武之人也有习武之人的尊严——桐绪如此深信着。
「你可以仔细瞧瞧,这把刀究竟是不是竹刀。」
桐绪往后退了一步,快速朝少东肩头斜砍下去。尖锐的刀响使得少东紧闭双眼,等他战战兢兢地睁开眼,桐绪的刀已经收回刀鞘里了。看到这幅光景,少东大鬆了一口气。
「什、什么嘛,原来只是吓唬我而已嘛。」
「给我滚!蠢少爷!」
「你说啥……呜啊啊啊啊!?」
少东看到自己的模样后,不自觉睁大眼睛、惊叫出声。外袍绑绳从少东胸前滑了下来,不止如此,衣袍还被砍出一个×字形;纯绢衣袍像破掉的纸拉门般掀了开来,少东的凸肚脐就在那当中若隐若现,十分丢人。
「肚肚肚、肚子中刀了!好痛!好冷!」
「只不过肚子被划开一层皮罢了,别大惊小怪的,吵死人了!」
有试刀手(注:泛指江户时代时武士乱砍过路者的行为,理由多半为试刀、抢夺钱财或解闷。)啊啊啊啊!——少东开始尖声怪叫,惹得围观民众为之失笑,彷彿在嘲笑他的愚蠢。
几个家丁赶紧强行将大声哭喊的少东推回轿上,对桐绪不停鞠躬道歉。真可怜,难为他们这些侍奉笨主人的家僕了。
少东在轿子的垂帘后面依然不安分,不过轿夫也不予理会,快速扛起轿子,飞也似地逃走,一行人的灯火一晃眼就消失在日本堤的远方。
「哇!逃的还真快!」
桐绪将黑色长髮甩到后方,对着那群男子扮了个鬼脸。桐绪最讨厌这种靠着金钱在太平盛世坐享其成的人了。
「讨厌,人家本来沉浸在松下染藏大人的美貌之中的说!」
——一口气把我拉回现实,好心情都被破坏光了,看你们怎么赔我!
这时桐绪想起来了。
「啊,对了,猫呢?」
白猫跑到哪里去了?
四周一片黑暗,芒草又茂密地围绕着桐绪,但她依然眼尖地发现护城河边的码头停着一艘窄船,尖尖的船头上有对炯炯有神的金色凤眼。
「有了有了。小猫咪,过来这边,已经没事啰。」
桐绪连声叫唤了好几次,但白猫已经提高了戒备,怎么样都不肯出来。不止如此,牠甚至默不吭声。
「也难怪,毕竟你受了这么大的惊吓。」
——那我只好出此下策了!桐绪蹲了下来,将在剧场茶店买来的土产餐盒打开,放在泥泞不堪的码头上。
「其实这本来是要买给我哥吃的,我就破例送给你吧!」
餐盒里装的是看来极为美味的鱼板和红烧鱼,桐绪看了后肚子不禁咕噜响了几声。
「讨厌,丢死人了。」
桐绪害羞地笑了笑。她祈祷着白猫毫髮无伤,一边拍了拍衣袍下摆的污泥,迈步离开。寒冷的晚风,抚动着桐绪的衣领。
抬头一看,东方天空的满月恰巧被云层遮了起来。
「原来今天是满月呀……」
据说满月的夜晚会使人变得凶暴。
月亮具有支配黑暗的力量。假如从头到脚都沐浴在月光下,人们是否会失去理智,连心灵也在不知不觉中染上黑暗的色彩呢……
那位少东或许也是被今晚的满月迷惑的其中一人——这么一想,桐绪总觉得寒气变得更加冷冽了。
「月亮」等同于「跟随」。(注:日文中,「月」和「凭き」为同音。)
这句话彷彿初冬的冷风般吹过桐绪的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