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绪?」
当晚,在房间写信的纱那王忽然抬起了尖巧的下颌。
或许是在信中写到了桐绪的关係吧?他总觉得彷佛听到了桐绪的呼喊声。
纱那王思忖了一会儿,用狐火将写到一半的信烧成了灰。虽然他也受不了被人一再催促,但现在有比回信更重要的事。
纱那王将笔放在砚台上,走到邻近庭院的走廊。东边天空挂着朦胧的半月,以观月轮来说似乎少了些什么。
桐绪说她今天要带着化丸去某地的剑术道场教剑,言行举止处处透露着可疑之处,教纱那王不怀疑也难。
「她该不会又跑去哪里多管閑事了……」
纱那王唤出了分给桐绪的九尾的其中之一,想要找出她的行蹤。
「天尾啊,找命令你保护桐绪——」
※ ※ ※
「看样子分出胜负了。」
刀鬼坊满面笑容。而桐绪只能满腹委屈、气得牙痒痒。这个黑髮女孩,此时的眼神无疑是一名剑客的眼神;赌上武士的名声,她绝不能输给这个恶名昭彰的通缉犯。
白猫化丸大剌剌地现出身来,跳起来对着桐绪吼道:
「蠢蛋!你竟敢弄掉纱那王大人的天尾!要是它被抢走了,小心你会倒八辈子的霉!」
「我知道啦!它是我的东西,我不会让给任何人的!」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吵个不停,刀鬼坊不禁好奇地望着这只大声咆哮的白猫。
「会讲话的猫?……你是猫妖吗?」
「会讲话碍着你啦!?」
化丸在空中翻了一圈,化成人形。刀鬼坊目睹着这一切,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表情也变得亲切、温和许多。
「你真是个奇人,居然带了只猫妖出门。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
狐狸的主人——桐绪在心中回答道。
(我本来不想依赖纱那王的力量的……)
桐绪本想和刀鬼坊堂堂正正地打一场,但如果刀子被抢走了,问题可不就只是显现不出主人器量这么简单。
桐绪深吸一口气,定下心来朝着掉落在地的刀子喊出银铃般清脆的嗓音:
「天尾!快回到我手中!」
纱那王说过他要赐给桐绪九尾的加持,而桐绪也亲眼看见了纱那王吐出的狐火化成螺旋状捲住刀身、消失在刀身里。
如果就此认输,那么这股特别的力量肯定会被刀鬼坊夺走。纱那王的尾巴可说是天狐的证明,而守护天尾正是狐狸主人最大的职责。
「回到我手中!」
桐绪一声令下,茂密的夏草中便马上飞出了一把刀。这把闪耀着蓝白色狐火的刀,转眼间便回到了桐绪手中。
「哇!纱那王的尾巴真是乖巧啊——」
这尾巴跟彆扭的纱那王完全不一样,相当乖顺。还好桐绪没真的朝尖锐的刀身蹭下去,否则脸颊就要见血了。
「不止猫妖是您的随从,连刀子都要听您的话!阁下究竟是……」
「一言难尽啦,总之这把刀我绝对不会让出去。」
桐绪再度摆好架式,想不到瞠目结舌的刀鬼坊却开心地笑了。他像个孩子般开心,想必是因为难得遇到有骨气的对手的关係吧。
「阁下真是个有趣的人,而那把刀也很有意思。我绝对要将那把刀得到手。」
「放马过来,这次我不会再输了。」
双方再度重新交锋,但胜负却意外地转眼间就分出来了。
刀鬼坊急着想将刀子抢到手,于是便拚命拉近距离,这时——
(趁现在!)
桐绪快速地冲进刀鬼坊怀中,巧妙地闪过刀尖,接着再转身以背部抵住刀鬼坊的腹部。
桐绪不止微微削掉了刀鬼坊的亚麻色浏海,甚至还对準了他的细颈。
「………………!」
刀鬼坊张口结舌,轻轻叹了一口气;桐绪听到他的叹息,缓缓地放下了刀子。
「看样子分出胜负了。」
「有本事。」
刀鬼坊毕恭毕敬地收起刀子。
「在下真是有限不识泰山。在下是紫淀,刀鬼坊紫淀。」
「我是风祭桐绪。」
「桐绪公主啊?您的名字真美。」
「不,我是桐绪,不是什么公主啦。」
桐绪一边解释一边端正衣装。打完收刀后,桐绪便恢複成了一名普通的少女,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服装仪容。
「在下一直都在寻找着像公主这么英勇的主公。」
「呃,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公主——」
「在下对公主发誓,此后在下绝不会一再做抢人刀剑这种野蛮的行为了。」
「我说啊,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看到恫绪对「公主」一词手足无措的模样,化丸忍不住将双手交叉在后脑,插嘴说道:
「喂,在下。这家伙才不是什么公主咧喵,她只是个没胸没姿色,也没有梦想跟希望的男人婆罢了。」
「化丸!我也是有梦想跟希望的好吗!?」
「那你就说说看啊。」
「我要将风祭道场发展成江都首屈一指的剑术道场。」
「你的梦想也太有男人味了吧!女人不是应该会想富新娘或是开点心店吗?」
「那——我要开金鯱馒头店!」
这两人又开始一如往常地斗嘴,而且火药味越来越重,这时……
「唉呀,且慢!」
紫淀张开双手打断了他们两人的争吵。
「自古以来,女武神的姿态本来就会比较接近男人婆嘛。在下紫淀,决定从今以后将以家臣的身分随侍在公主身旁。」
「家臣!?」
桐绪摇了摇手。
「您别说笑了!我不是什么公主,不需要家臣!」
「对啊对啊!这家伙是纱那王大人的家臣啦!」
「喔?原来公主您隶属于别人的麾下啊?别担心,从现在起,紫淀我会保护公主安危的,啊哈哈!」
这阵爽朗的笑声和桐绪在戏剧町听过的笑声一样,和他纤瘦的身材相当不搭衬。
这下麻烦大了。
满天星斗正从春季星座逐渐转移到夏季星座。其实桐绪很想一边散步一边抬头欣赏星空,但现在的她只能一逕拉着化丸逃跑,而且还边跑边频频回头。
「桐绪,在下那家伙跟得紧紧的耶!」
「讨厌!我该怎么办啊?」
朝着阿佐草快速奔走的桐绪,背后有个貌如女子的美男子正在跟着她。他的脸上堆满了笑容,而且毫不躲藏、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跟在后头。
正当桐绪走到右望江都城天守阁、广植柳树的神多川沿岸土堤时,紫淀突然消失了蹤影。
「奇怪,他终于肯放弃啦?」
这时桐绪虽然鬆了一口气,但爱管閑事的她还是不免担心起他来。土堤这么漆黑,紫淀该不会是脚滑掉到神多川里了吧?
河面传来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彷佛在告诉桐绪:你猜中了。
「咦!紫淀公子!?该不会真的掉下去了吧!?」
恫绪慌慌张张地拨开柳叶,来到了河畔。
虽然现在是初夏时分,但半夜的河水还是很冰冷的,况且神多川水流湍急、河水也深,这点很多人都料想不到。最重要的是,常常会有浮尸卡在前面的水闸……
「公主,这边很喑,请小心脚边。」
紫淀突然从土堤中段冒了出来,从后面一把抱住桐绪。他身材纤瘦,手臂却异常有力,有一种不向于纱那王的强悍。
「哇、哇!请你放开我!」
「啊,请原谅在下的无礼。」
紫淀听话地鬆开环在桐绪腰间的手,毕恭毕敬地单膝跪地。他衣着乾爽,完全没沾到一滴河水。
「讨厌,我还以为你掉到河里了呢。」
「那是船桨声。如果掉下去的是在下,声音才不会这么小呢,哈哈哈!」
桐绪担心得不得了,紫淀却只是爽朗地一笑置之,接着将一根细长的竹筒递给桐绪。
「对于公主的关心,在下感激不尽。公主,请用。」
「这是什么?」
「在下看公主有些疲累,于是心想公主可能需要这个。」
他递出来的是水。紫淀察觉到桐绪在漫长的路程中脚步逐渐缓了下来,于是便去找来了一筒水。
「啊—……谢谢你。」
「对于家臣,您不必言谢。」
桐绪抬头望向紫淀,看着他那双如星空般清澈的眼眸。他究竟是到哪里取水的呢?小麦色的额头上闪耀着珠光般的汗水。
「可惜不是冰水。不过,人家说喝了过冷的饮料半夜容易肠胃不适,所以……」
「紫淀公子,我哥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呢。」
「公主,叫我『紫淀』就可以了。」
「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公主啦!」
到头来,桐绪还是无法拒绝这个家臣。
刀鬼坊紫淀,身价三百两的男人。
就这样,桐绪身边又多了一位奇妙的伙伴。
※ ※ ※
「哪来的野男人?」
银毛九尾狐仙大人倚在玄关的榉木活动拉门上,劈头就问了这句话。
当桐绪和化丸从新宿追分回到道场时,已经是夜间第九聋钟声(大约半夜零时)快要敲响的时刻了。纱那王在灯火通明的玄关前正等着要向这两人兴师问罪,却看到他们背后站了个男人。
——哪来的野男人?
不是「欢迎回来」,也不是「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他只是压低声音,冷冷地问了句:「哪来的野男人?」
「那、那个,纱那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有很正当的理由的。」
纱那王的那双凤眼冷冷地瞪着不知所措的桐绪。他的眼眸闪耀出银色的光辉,冷如冰雪。
(呜哇——他看起来好像快气疯了!)
桐绪彷彿看到他满腔的怒火正熊熊地燃烧着。
不知是被玄关的动静惊动到,亦或是惧于纱那王散发出来的妖气,庭院中的苇火和木通吓得发出了尖锐的啼叫声。
「大伙儿站在这儿也不好说话,不如先进来再说吧。啊,这是伴手礼,草糰子。」
桐绪递出内唐新宿的名产——追分糰子,想要用食物安抚纱那王。如果对方是化丸当然可以用这玩意儿来打发,但对纱那王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
「化丸,解释一下。」
狐仙大人无视桐绪,冷冷地望向化丸。
「是,小的马上办!这个、呃、说来话长—……」
「我不喜欢听废话。」
「是、遵命!简单来说,这全都是桐绪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