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那王站在五斗柜前拿出收在里头的螺钿(注21:一种在漆器或木器上镶嵌贝壳或螺蛳的装饰工艺。)风格的小盒子,打开盖子,从中取出紫色的蕾丝髮带。
蕾丝是一种从欧罗巴杏传来的舶来品,这几年在日之本国也开始流行了起来,每个江都姑娘都相当喜爱这种装饰布。
桐绪将这块布送给纱那王时,蕾丝似乎还没开始罗列在江都的饰品店里。当时,它还不是什么昂贵的布料。
乌黑的秀髮和这块紫色的布料相当搭衬。
不过,桐绪似乎并不记得那时候的事。
「桐绪……」
昨晚桐绪放开纱那王的手后,纱那王便在妖魔之道四处寻找桐绪,但直到天亮都找不到她,甚至连在风祭道场也不见她的蹤影。
妖魔之道是时间、空间错乱的凡间与冥界交界点,对于活人桐绪来说就有如一座时空迷宫。她到现在依然没有回来,是否表示她还徘徊在妖魔之道,或者是被甩到别的地方去了……?
纱那王召唤过分给桐绪的那条九尾之一的尾巴,但天尾却丝毫没有回应。
「……天尾,为什么不回应我?」
难道说,桐绪现在被一个妖力强过天尾的人囚禁起来了?
在妖魔之道袭击桐绪的冒牌紫淀,是某个天狐麾下的乌鸦天狗。纱那王的脑中闪过几个视桐绪为眼中钉的皇族成员,接着不禁叹了口气,按了按太阳穴。
「斑娶非桐绪不可啊……」
讨厌早起的纱那王,从一大早就频频唉声叹气。
这时,庭院中的一阵沙沙声传进了他耳里。
「是桐绪吗!?」
纱那王旋即拉开拉门走到缘廊,但并没有在朝阳中发现那熟悉的身影。不过,有个东西却在缘廊下嘎哩嘎哩地抓了抓。
纱那王走到院子里探头一看,原来是只虚弱的黑猫。
「野猫?」
「喵……」
黑猫微弱地叫了一声,步履蹒跚地拚命走到纱那王身边,蹭了蹭他的脚踝。
「怎么了?你一直待在这里,小心化丸回来后会找你麻烦喔。」
纱那王将黑猫抱了起来,这才发现它比化丸还轻得多、也柔软多了。它是昨晚一路淋雨走过来的吗?全身满是泥巴,可惜了一身漂亮的黑毛。
「你受伤了?」
它的左耳后方和右后脚的脚跟有些血迹,大概是被无情的人类砸石头打伤的吧?纱那王捡到化丸时也是这样,那时白猫化丸都已经奄奄一息了。
当纱那王沉浸在回忆中时,黑猫发出了可怜的喵喵声。
「别担心,别害怕。我要帮你疗伤,别乱动。」
纱那王将平时来医治桐绪的返老还童之力分给黑猫,黑猫转眼间就恢複了精神。
「喵——!」
「喂,不準伸爪。」
它牢牢地抓着纱那王的上等绢织衣袍,死都不肯放开。它的模样实在是太拚命了、太可怜了,纱那王只好先将紫色的的髮带小心翼翼地放回螺钿风格小盒子里,接着再将黑猫带到水井边洗澡。
洗完后,本来像个小可怜的的黑猫一下子就恢複了鲜艳的毛色。
「乌黑的……黑猫。」
黑猫似乎拚命想对纱那王诉说些什么,但即使是纱那王也很难理解猫妖以外的猫咪语言。
「你肚子饿了吗?」
「喵——!」
黑猫那又可爱的眼眸似乎说着「是」,但也像是说着「不是」。
「真搞不懂。」
纱那王姑且抱着黑猫到厨房寻找食物,但他压根不知道食物放在哪里。厨房是桐绪和千代聊天讲八卦的地方。
「吃这个可以吗?」
纱那王将砧板上的鲣鱼递给黑猫,但黑猫似乎不喜欢,竖着尾巴从纱那王的怀里逃走。
黑猫撞向灶旁的碗柜,将柜门拉开。
「金鯱瓦馒头?」
里面藏着桐绪最喜爱的食物。
「这个不能给你。那女人对食物执着得很,万一她发现数量减少,会大发雷霆的。」
桐绪不管面对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总是会发自内心地欢笑、愤怒。一想到桐绪那表情丰富的可爱圆脸,纱那王就不禁嘴角上扬。
「……桐绪。」
「喵?」
「你到底在哪里……」
「喵~」
为了方便黑猫食用,纱那王将金鯱瓦馒头分成两半,接着再餵给仰望着自己的黑猫。
此时此刻,或许桐绪也正在某处饿着肚子哭泣。化丸已经受命去妖魔之道寻找桐绪了,但纱那王觉得自己也应该亲自去找才行。
守护桐绪正是纱那王的职责,也是他的快乐。至于桐绪是不是他的主人,一点都不重要。
「咦?是纱那王啊。我还以为桐绪回来了哩。」
鹰一郎踩着木屐从后门探出头来。
「鹰一郎,查出桐绪的下落了吗?」
「没有。我去过平常有往来的道场问过了,但……我会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的。」
「……这样啊。」
难道她真的还徘徊在凡间跟冥界的交界处?
「千代小姐也去常去的点心铺跟饰品店打听了……咦,黑猫?化丸什么时候从白猫变成黑猫了?」
「它是外面的野猫,不小心闯进院子里来了。」
「喔?我在这附近没看过它耶。」
鹰一郎蹲下来笑着抚摸黑猫,那副笑容像极了桐绪。
鹰一郎虽是桐绪口中能的「芋头大哥」,但跟他聊天却总是聊不腻。鹰一郎不会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观念,这种坚强的个性和松寿王极为相似,因此纱那王对鹰一郎颇为敬佩。
「纱那王,这家伙的肉饼脸跟桐绪好像喔。」
「喵~!」
「喔?它知道肉饼脸的意思啊?它生气了耶。」
纱那王和鹰一郎相视而笑,这只不知从何处误闯进来的黑猫,带给了这两个因桐绪失蹤而神经紧张的人一丝喘息的空间。
「我说纱那王,你不用担心桐绪啦,她没多久就会回来了。」
「……真是这样就好了。」
「纱那王,都怪你太拙于表达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桐绪斑娶的事?」
「现在还不到该说的时机。」
「可以对我说,却不想对桐绪说——我知道了,是因为藤真的关係吧?」
纱那王狠狠地瞪视起身从水瓶舀水大口畅饮的鹰一郎,但鹰一郎依然不断地说下去。
「我认为,桐绪对藤真的情意并非一时沖昏头。她从小和藤真一块儿长大,可能错把崇拜当成爱情了。」
「这跟我没有关係。」
「你这样就叫做『拙于表达』。」
黑猫在纱那王脚边轻声叫着。纱那王抱起黑猫瞥向鹰一郎,临走前高傲地说道:
「鹰一郎,你记好了。虚假的千言万语,比不上一句诚心的话语。」
「纱那王……」
鹰一郎一时间张口结舌,接着开始鼓掌。
「你刚才好帅喔!纱那王!我好像要爱上你了!」
这种令人想都想不到的反应实在像极了松寿王。纱那王摆出一张臭脸,因为他知道对这种人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
※ ※ ※
沉睡中的桐绪被说话声吵醒了。
纱那王正用低沉的嗓音对庭院中的六连下达命令。
是因为乌云的关係吗?庭院阴暗得宛如日暮时分,说不定待会儿还会再下场雨。
(纱那王……啊,对喔,我回家了。)
桐绪打了个大呵欠。真是的,昨晚在宛如朱红朝阳的雅阳那儿遇到的事情真是糟透了,好像一口气承受了百年来的灾难一样——
那杯特意为桐绪準备的淡红色香甜水果酒一定掺了什么葯,才会害桐绪喝下后马上昏倒。
隔天早上,当桐绪醒来时。
不知怎的,桐绪居然在雅阳的房里变成了一只黑猫……
【为什么喵——————!!!】
桐绪发现自己全身变得毛茸茸后,吓得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猫!?为什么我变成猫了喵!?】
桐绪拚命大叫,但叫出来的却是普通的喵喵声。看来桐绪不只改变了外貌,连说话的能力都消失了。
木莓酒里装的不只是安眠药,似乎还掺了些会将人变成猫的东西。雅阳说这是魅惑之酒,我看是魅惑之葯吧?——
既然都变成黑猫了,桐绪的腰间也不可能再配刀。猫的视线比桐绪想像中还要矮上许多,于是桐绪只好在房内跳来跳去寻找刀的蹤迹——找到了。
桐绪最重要的天尾移之刀,就放在金莳绘装饰柜的上方。
【喵~!(我的刀!)】
然而,刀剑对猫迷来说太重了,儘管桐绪使劲想咬着刀柄拖动它,刀却依然动也不动。柜子上的玻璃鱼缸中的金鱼对桐绪提高警戒,不停地骚动着。
这时,乌响出现了。
「喔?桐绪阁下,你在做什么?」
「喵!」
「你想用这么娇小的身子把刀扛走?」
乌响拎起桐绪的脖子,让桐绪垂在空中。
【放开我!你们想干嘛啊,给我喝的那是什么东西!我要见雅阳小姐!】
喵!喵!
可是,不管桐绪再怎么大声疾呼,猫的鸣叫声还是无法传达出任何话语。
乌响用另一只手将天尾移之刀推到装饰柜的后方,轻蔑地望着桐绪。
「你这人真麻烦。这把刀对你来说就真的这么重要?」
【废话!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哼,不知天高地厚。」
讨厌的眼神。这名叫乌响的男子虽然长得俊俏,对桐绪的敌意却相当深厚。凭什么我要让刚认识的男人这么瞧不起我?——
「你就暂时当只猫吧。雅阳大人吩咐我好好地陪你玩一玩。」
【别开玩笑了喵!】
桐绪从乌响的手中逃开,快速跑到庭院中。
「等等,桐绪阁下!」
【我又不是傻瓜,你叫我等我就等啊!?】
——我要回到纱那王身边。
【抱歉,纱那王。我绝对、绝对会把天尾移之刀抢回来的!】
——现在只能先逃离这里,至于刀子,我总有一天会回来拿的。
……如此这般,黑猫桐绪就这样拖着虚弱的身子从雅阳的宅邸逃了回来。
雅阳的宅邸就位于上野不知火池旁边。菜贩们一大清早就在热闹的马路上来回兜售着,四脚着地的桐绪好几次都踩进昨晚下雨形成的水洼中,甚至还被坏小孩丢了石头。
而这些伤,现在已经被纱那王的返老还童之力治好了。桐绪抵达风祭道场后马上就被苇火和木通吓得躲在缘廊下方,之后就被纱那王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