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德河三百零一年——
天守阁金鯱瓦正高高地散发着光辉,在这江都城大街上,不论男女老幼、飞禽走兽都歌颂着现今的太平盛世。
风祭桐绪出生于远在江都城西南边,人称花之江都的阿佐草新鸟越町中的平凡剑术道场,
「男人婆,你这蠢蛋!你干嘛吃到噎住啊?给我喝水、喝水!」
和兄长两人共同品尝着既不算宽裕又平凡的幸福,
「白痴,喝这么猛会害肚子涨起来啦!水跟金鯱瓦馒头的比例是一比九!水是一,不是九啦喵!」
同时也如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般热衷于装扮和甜食,
「好——就是这样!你要让世人知道你就算没胸又没姿色,对食物的执着可是比一般人强上百倍!」
过着非常平凡的生活。
但这一切只是表象。事实上,她的生活有点——不,是非常的不平凡——
这一天,为了夏日而特地穿上露小腿的短衣裳,脚踏厚木屐、神采奕奕的桐绪,正抓起眼前满满的金鯱瓦馒头拚命往嘴里塞。
金鯱瓦馒头是江都名产,这种甜点的形状仿照在江都城天守阁散发光辉的金鯱瓦,里头包的是红豆馅。铜须最喜欢吃这项甜点了。
铜须往左右瞥了一眼,发现右边戴着眼镜的年轻武士正咚咚地拍着胸膛,气势惊人、宛如松鼠般地鼓着脸颊大口大口吃。
「呜哇!我要输了!?」
最后关头,桐绪两手抓起留个金鯱瓦馒头硬是塞进嘴里,此时——
「比赛结束~!各位参赛者,请不要再碰盘子了~!」
死命盯着大沙漏的男主持人开朗地宣布比赛结束,敲锣声「咚——」地响遍了二国桥西边的大街。
『消暑·金鯱瓦馒头大胃王比赛 ~冠军可得赏金三十两~』
来到澄田川下游的二国桥玩水的桐绪看到了这张告示,不由分说便马上参加了这场由传统点心铺主办的大胃王比赛。
既然都参加了,当然要赢,桐绪的武士道精神就是『无论多么小的比赛都必须全力以赴』,她认为人必须要有求胜心才行。
最后……
「恭喜!冠军是吃掉三十九个金鯱瓦馒头,来自阿佐草的风祭桐绪小姐!」
西边大街瞬间热闹沸腾。「嘿!江都最厉害的大胃姑娘!」群众们给的这个称号真教人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觉得羞耻,此起彼落的掌声听得桐绪震耳欲聋。
「冠军!太好了,三十两银子!!!」
「恭喜您,武家小姐。」
消暑大会的主办人——传统点心铺老闆的父亲将沉甸甸的钱袋颁给了欣喜的桐绪。这位老爷爷有些微胖,生着一副福相;能够自掏腰包举办这么疯狂的大会,想必那家店一定是经营有成的大商家吧。
桐绪慎重地向慈祥的老爷爷道了个谢,跑到挤在人群中动弹不得的人形化丸身边。垂在化丸胸口的红色绳结和铃铛正雀跃地晃动着。
「太棒了,化丸!我是冠军耶!」
「干得好,桐绪!你果然是彻头彻尾、从外表到胃袋都是男人婆的男人婆!」
「总觉得你好像在损我,但本小姐现在心情好,就不跟你计较了!有了这三十两,被醉鬼哥哥弄坏的厕所门和梅雨期腐烂的浴室屋顶就能修一修了!」
「先请我吃土用的鳗鱼再说啦!」
「鳗鱼!而且是松竹梅等级的松喔、松!」
对于没有门生、门可罗雀,家计常陷入困境的穷酸道场风祭家来说,三十两银子可是一笔可观的金额。这下子可以暂时不愁吃穿了——桐绪和化丸相互握手,为这笔天上掉下来的大钱感到兴奋不已。
「奇怪,纱那王呢?」
正当桐绪跟化丸兴奋得乐不可支时,桐绪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该不会是等得不耐烦,回去了吧?
「纱那王大人在那儿呢。」
从化丸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可以看到澄田川沿岸成排的简陋茅屋茶店中,有一间店门前插着写有「心太」的旗子。
「呜哇,他的脸好臭~」
在茅屋那聊胜于无的遮阴下有张长椅,纱那王正翘着长腿、板着一张脸地坐在那儿。为了不引人侧目,纱那王今天也低将皑皑白雪般的美丽银髮染成……不,幻化成了黑髮。
路过的年轻姑娘们个个都面颊潮红地望着纱那王。光是坐在那儿就能虏获女孩的芳心,纱那王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
肤如白云、唇如珊瑚、眼眸如民乐,而睫毛则宛如仙女的羽衣——桐绪初见纱那王便打从心底讚歎他的俊美,他的美可谓是无懈可击。
纱那王的美,美得如此超凡脱俗——
「纱那王,抱歉让你久等了。」
纱那王抬着眼斜视着疾奔而来道歉的桐绪。黑髪在吹来海潮香的微风下轻轻飘舞着,滑落在那张令女人自叹不如的滑嫩脸蛋上。
(哇……好美的黑髮……)
纱那王平时的银髮也很有魅力,但或许是还不习惯的关係吧?他那头彷彿月没之夜的乌黑秀髪看来格外有神秘的吸引力。太不公平了,明明是男人,却生得这么美丽。
正当桐绪看得出神,纱那王冷不防地听来有点不悦——不,应该是极为不悦的语气数落了她。
「今天我们不是出来玩水的吗?」
「本来是这么打算啦。但我怎么可能放着金鯱瓦馒头大胃王比赛不参加嘛——嘿嘿。」
「我不喜欢炎热跟太阳。」
纱那王啪地一声摊开挂着鲜艳绳结的桧扇,遮住脸上的阳光。
「你好像吸血鬼哦。我曾经在外国的故事书中看过哦,吸血鬼只要一晒到太阳就会化成灰那。」
「男人婆,你这蠢才!别把纱那王大人跟外国的卑贱吸血妖怪相提并论!我们纱那王大人可是……」
天狐呢!——化丸注意到周遭有人,赶忙把说到口的话吞了下去。
纱那王的真面目——没错,正是银毛九尾狐仙。自古以来,人们便传闻狐狸是种拥有灵力或神通力等妖力的动物,其中只有妖力最强的灵狐可以成为天狐;天狐的尾巴会分裂成九条,是一种神兽。
而表面上每天都过着平凡生活的桐绪,便是九尾狐仙的主人。
契机就发生在冬季尾声的那个满月之夜,起因则是桐绪救了一只白猫。隔天,一名银髪绝世美男子来到了风祭道场,说道:
『狐狸是有恩必报的。为了答谢你救了白猫,我跟定你了。』
附带一提,那只白猫就是纱那王的随从——化丸。
「你可别忘了纱那王大人是稻荷信仰的主神——荼枳尼天大人的公子!」
有谁能料得到,这名正以手肋顶着桐绪侧腹的嚣张小鬼,居然是一只猫妖?
狐狸所跟定的对象,可以差遣狐狸为自己带来荣华与富贵;受主人驯服的狐狸,甚至可以为主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可谓难能可贵的式神。在这江都中出人头地的人,大多都是拜狐狸所赐。
但是,血统高贵的纱那王性格高傲得不得了,桐绪一直无法好好驯服他。
桐绪和纱那王,这两人的主从关係恰好相反。
(主人和狐仙。我们两个就不能突破这层关係吗……)
思及此,桐绪胸中那个使她隐隐作痛的东西,又开始滚动了。
「桐绪。」
这声叫唤唤醒了桐绪,当她一抬起眼,正巧看到纱那王白皙的指尖朝自己的脸伸了过来。
「干、干、干、干嘛!?」
「沾到了。」
「跟上了?」
「红豆。」
纱那王的拇指拭去了桐绪脸颊上的红豆。大概是方才的金鯱瓦馒头的红豆馅吧?
「谢、谢谢——」
「要麵包不要爱情,你变胖我可不管。」
纱那王对桐绪送了个秋波、捏了一下她的腮帮子,害的桐绪晕头转向。这是夏日阳光造成的吗?还是因为这张笑脸实在太迷人……?
「我、我说啊,有件事我要跟你说清楚。」
「什么事?」
「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对我放电?」
「为什么?」
「还有别老是装出迷人的嗓音!」
桐绪粗鲁地甩开纱那王。迈出步子,结果冷不防被纱那王搂住了腰。
「喂,不準吃我豆腐!」
「桐绪,走路时要看路。」
咦?——桐绪抬起头来,发现眼前站着一名武士。若不是纱那王阻止她,恐怕桐绪就要一头撞上去了。
这名青年的年纪与鹰一郎相仿,他戴着一副银框眼镜、削肩,看起来相当和善。他不适合在腰间佩刀,倒适合抱着本书走在街上。
「啊,对不起!」
「哪里,该道歉的人是我。」
青年有礼地点了个头,抚着腹部摇摇晃晃地转身想要离开。清爽的刘海与侧脸——桐绪对这张脸有印象。
「……咦?阁下不就是刚才金鯱瓦馒头大胃王比赛时坐在我隔壁的人吗!」
「咦?喔~你就那位得到冠军的……呃——」
「是的,我是风祭桐绪。」
「我是亩弓弦。此次真是恭喜你了。」
青年边报上名号边瞥向抱着桐绪的纱那王,接着羞红了脸。桐绪赶忙拨开纱那王的手,清咳了几声。
「你应该也吃了很多金鯱瓦馒头吧?我还以为自己要输了呢。」
「是啊,我拚命吃了三十八个。」
桐绪吃了三十九个,看来这多吃到的一颗馒头就是分处胜负的关键。
「你喜欢甜食吗?」
「不,一点都不喜欢。肚子撑得我好痛苦 ,我方才还吃了胃药呢。」
弓弦虚弱地将眼镜向上推,「呜噗!」地连连反胃。
「……你没事吧?」
「唉,我可能快不行了……」
「喂,四眼田鸡!既然你不喜欢甜食,干嘛还来参加什么大胃王比赛?」
化丸嚣张地插了个嘴,弓弦立刻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说来惭愧,我是被奖金沖昏头才去参加挑战的。」
「啊哈哈,说来惭愧,我也是呢。」
桐绪和弓弦相视而笑。他笑得很含蓄,给人的印象很不错。眼镜后方的那双眸子,其清澈可比今日的蓝天。
「四眼田鸡,今天算你倒霉。这个男人婆对食物的执着可是无人能比,是个无限接近男人的女人。」
「化丸,后面那一句是多余的。」
「还是要改成无限接近女人的男人?」
「那我不就变成男人了!」
「你是男的没错啊,又没有胸部!」
「你又知道了!?别看我这样,脱掉后也是很有料的!」
「好啊,那你就脱给我看看啊!」
纱那王斜视着这对三天两头吵个不停的欢喜冤家,对弓弦说道:
「年轻人,为什么你想要这三十两银子?」
弓弦凝视着纱那王,张口结舌。
「喂。」
「啊!失、失礼了!一不小心就看得入迷……啊!不,我、我并不是对男子有兴趣,该怎么说呢……」
「为什么你想要这三十两银子?」
「啊——是!我想要用三十两来买发簪!」
「发簪——?四眼田鸡,你有女装癖啊?」
化丸没头没脑地插进了一句话。桐绪拍了拍他的屁股,笑着对弓弦说:
「是用来送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