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回到风祭道场,千代不禁喜极而泣。
儘管昨晚化丸已经告知「千代桐绪和纱丞被捕,不过有纱那王陪着他们」,但她一刻不见到桐绪的脸就一刻无法安心,因此担心得一整晚都未阖眼。
「不好意思啊,千代小姐,我总是害你牵肠挂肚。」
「是啊、是啊,真是的,桐绪小姐,你这人怎么老是往危险的地方跑呢?」
千代抱紧桐绪,给予桐绪一种被母亲拥入怀中的温暖。能够拥有关心自己的家人,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千代,把这条鳗鱼拿去烤一烤!」
松寿王递出鱼笼,嚷嚷着:「烤鱼、烤鱼!」这又何尝不是一幅祥和的景緻呢。
大伙儿将纱丞安置在被窝里哄睡后,千代和鹰一郎去了厨房,而桐绪和纱那王、松寿王则坐在缘廊观赏下弦月。一旁的人形化丸和紫淀吵着:「肚子饿得动不了啦!」因而互相抢夺金鱿瓦馒头,大口大口吞吃着,而木隐则莞尔地眺望着这一幕。
瞧这股祥和的氛围,简直与迈向大团圆的戏剧没有两样。
反枕和家鸣们也忘我地听着虫鸣,若无其事地回归了正轨。
(奇怪,等等!我好像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耶。)
是闹彆扭的千代和鹰一郎的事情吗?
不过,其实他们俩的误会已经解开,这会儿已经感情和睦地待在厨房了。好像还有一件更严重的……
「啊——!!!」
「哇——!怎么了、怎么了,桐绪!」
正在将从海边捡来的贝壳有条不紊地排列在缘廊晒乾的松寿王,大大地吃了一惊。
「我忘了!我们在澄田川的土堤被管狐袭击了!」
「吵死了,那又怎样?」
纱那王狐疑地将银色髮丝拨到耳后。
「所以啊!说到为什么我们在澄田川……」
「啊——!公主、公主,是神隐吧!」
「对啦,紫淀!婆婆告诉了我们神隐的事,」
「呜喵!然后我们就朝着日之本桥小网町的纸铺前进!」
化丸接腔,嘴巴周遭沾了一圈金鱿瓦馒头的红豆馅。
「神隐?你又多管閑事了吗?」
「才不是呢!跟你说喔,日之本桥小网町的纸铺啊,他们的店铺继承人——一个男婴,突然之间消失了耶!」
「男婴?」
「嗯。欸,纱那王,那个凭空消失的男婴,会不会就是纱丞?」
桐绪拚命说服大家,说假如去日之本桥小网町的纸铺一探究竟,说不定就可以找到有关纱丞身世的线索。
「兄长,你怎么想?」
「嗯——神隐啊……假若真是如此,那会是哪个妖魔所干下的好事呢?」
松寿王将雏鸟色的美丽海螺拿起来遮住月光,眯着眼反问纱那王。纱那王陷入沉思,一再地敲响桧扇。
「……兄长,您知道晴綯现在人在江都吗?」
「什么,小晴他!」
「听说他逗留在芳原,还劝说桐绪驱魔。」
「哈哈哈,真不愧是小晴啊。这下子事情可闹大了。」
纱那王不服气地睨向一笑置之的松寿王。
「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桐绪是我的主人。」
「犯不着这么生气嘛,这是小晴最隆重的打招呼方式啊。」
「不好意思……」一头雾水的桐绪宛如向寺子屋(注16:日本江户时代让平民子弟接受教育的民间设施。)的夫子发问般地举起手来,打断兄弟俩的对话。
「晴綯就是一蝶公子吧?一蝶公子和纱那王、松寿王,究竟是什么关係?」
然而,纱那王却听若罔闻地继续说道:
「其实,为了找出晴綯来到江都的真正目的,这几天我派了麾下的狐狸去芳原监视他。」
「喂,纱那王!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然后呢,你明白他的目的了吗?」
「连松寿王都这样!」
没有人愿意理桐绪。紫淀拉拉桐绪的衣角,示意她别打扰他们俩,于是桐绪只好鼓着腮帮子缄默不语。
「不用说,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干涉斑娶。」
「嗯。他大概是不想让桐绪步上柚罗夫人的后尘。」
(柚罗夫人?)
谁呀?——桐绪转过头去,结果马上被化丸瞪了一眼,要她乖乖闭嘴。
「不过,有另一件事也很令我挂心。我想那八成跟纱丞有关。」
「纱丞?」
恫绪不学乖地插嘴,这次纱那王看着桐绪点了点头。
「桐绪,你是在芳原的哪家青楼遇见晴綯?」
「呃——好像是美浦屋吧。一蝶公子好像逗留在那儿。」
「果然没错。」
「咦,果然没错?」
「我麾下的狐狸,现在正跟着美浦屋的太夫。」
「太夫……呃,该不会是常磐太夫吧!?」
桐绪忆起眼睛下方有颗泪痣的常磐太夫。她的房间罗列着各式令人目眩神迷的一流家具,身着豪华绚烂之黑布曼珠沙华图案的打褂,是一名绝世美女。
(那个常磐太夫……是狐狸主人?)
桐绪越听越迷糊了。若真是如此,那又跟纱丞有什么关係?跟一蝶又有什么关係?
「兄长,既然晴綯已经对桐绪出手,那么他待在芳原想必是为了狩猎狐狸;也有可能是追着狐狸来到芳原,结果就顺便对桐绪下手了。」
「毕竟他是个猎人嘛。话说回来,小晴平常追捕的是野狐吧?为什么他非得狩猎你麾下的狐狸不可?」
「据传闻所称,那只狐狸对主人有点尽忠过头了。」
嗯——松寿王低吟,和桐绪四目相交。
「桐绪。」
「是?」
「来,这个贝壳给你。」
「咦?啊、好,谢谢您。」
那是一个小小的樱花色贝壳,做成耳饰应该会很好看。
「小绯,咱们去芳原瞧一瞧吧。」
「现在就去吗?」
「打铁要趁热啊。况且我也想会会小晴。」
松寿王倏地站起身来,脚边散落着各式各样色彩缤纷的贝壳。曾几何时,松寿王的那湿漉漉的头髮和衣袍,已经全都干了。
※ ※ ※
一行人藉由纱那王房里的金屏风穿越妖魔之道来到芳原,这座不夜城,不知为何变得静悄悄的。
此处仍然像桐绪几天前以夜桐之姿闯入时同样明亮如白昼,然而汹涌的人潮、华丽的花魁游街,却已然不见蹤影,连女子的娇嗔以及嘈杂的弦乐声也听不见了。
整座城镇变得静谧无比,彷彿陷入沉眠。
「咦?这就怪了。之前我就是在这条叫做仲之町的大马路看到花魁……噗哈!」
一马当先地冲到大马路上的桐绪,冷不防地一头撞上无形的墙壁,跌坐在地。
「痛死我了……」
「您没事吧,公主!」
「什么,这是墙壁?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随侍在侧的紫淀和木隐从两侧扶起桐绪,桐绪尴尬地敲敲那道看不见的墙壁。
「桐绪,不要随便乱跑。这里有结界。」
「结界?一蝶公子设下的结界吗?」
「梦蝶之术,可是晴綯拿手的方术呢。」
梦中的芳原以及现实中的芳原——纱那王说这是使梦境和现实世界同时平行出现的方术,于是桐绪再度仰望、环顾这座静谧的城镇。
渺无人迹的街头,确实如梦之底层般寂静;热闹滚滚的芳原,现在正在他们脚下。
「话说回来,小晴居然在整座城镇设下结界,看来他真是卯足了劲啊。」
松寿王叩叩地敲敲结界的墙壁,然后吐出蓝白色狐火,开出一个洞。
不,或许不该说那是一个洞。毕竟这是一个看不见的结界。
「好了,咱们进去吧。」
一行人依言入内,景色不变,里头也同样安静,但风似乎变凉了。
走了一会儿,慎重地走在前头的木隐便驻足在某家气派的青楼前方。
「这儿就是美浦屋。」
桐绪记得这豪华的格子窗。
一进入玄关,正面的硃色大楼梯便映入眼帘,登上二楼便是常磐太夫的房间。楼梯下的右侧是被格子活动屏风隔起来的柜檯,火钵上的热水正沸腾着,彷彿刚才尚有人坐在那儿。
「小晴他在这儿吗?」
松寿王发出「嘿咻!」一声,像个老年人一样坐在台阶上,观察整家青楼。
「我是在这家美浦屋的仓库遇见一蝶公子的,嗯——仓库该怎么去呢?」
因寒冷而抱着白猫化丸的桐绪回溯自己的记忆,拐进左侧走廊——
不料,一条人影却猛地从二楼滚了下来!
「呃、呃、呃!呀!」
桐绪本以为不会有其他人待在这结界中,如今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影令她吓得全身僵直。
那名从楼梯滚落走廊的男子,就这么一动也不动地躺在桐绪脚边。
「啊……这个人!玄播公子!?」
一笔画成般的眯眯眼、白皙的肌肤;这名年轻男子在花魁游街时救了桐绪,他是美浦屋的下人,常磐太夫的贴身僕人。
桐绪跪地呼唤他,痛苦地蜷缩着身子的玄播这才缓缓睁开眼来。
「这……这位小姐是?」
「呃,对喔,我是……」
我是那只系着淡紫色蕾丝的黑猫啦——这么说会不会很奇怪?桐绪欲言又止,此时二楼传来啪沙啪沙啪沙的声响。
「纸人!?」
「武家小姐,快逃……」
这回有数十枚剪成人形的白色小纸片,如蝶群般从大楼梯俯冲而下。
「化丸!这儿很危险,你去纱那王那儿!」
桐绪将化丸扔向纱那王,挡在玄播前拔出腰际的天尾移之刀。
蓝白色的天尾移之刀闪耀着灯火的火光,将席捲而来的纸人一刀两断。
然而,这记攻击不过是杯水车薪,光是斩断几张纸人,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桐绪,退下!」
纱那王抱起桐绪,将她带至坐在台阶的松寿王那儿。
「兄长,桐绪就拜託您了。」
「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