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犯人是谁了。」
明神凛音用与名字相符的凛然声音宣言道。此时我不得不努力忍住叹息。
明明都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说话,这女人就没有一点所谓的理性吗。
我内心十分苦恼,身旁的明神凛音则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她不讨人喜欢,却有着极其端正的面容和让人联想到日本人偶的柔顺黑髮。坚定的眼睛看上去正散发出知性的光辉,全身透着宛如降世神明的领袖气质。
没错,仅仅是看似如此。
这个女人眼睛里实际蕴含的不是知性而是野性,全身透出来的是宛如猩猩一般的暴力气质。然而,遗憾的是,这个房间——谘询室里,知道这个真相的人现在只有我一个。
所以,坐在对面的谘询人——后乐濑乐学姐(二年级三班·女子排球社)才会以满怀期待的眼神,注视着误闯人界的野兽,也就是明神凛音。
「真……真的……?你知道了谁偷走了我的戒指……!?」
「是的。这是<b>自明之理</b>。」
「到、到底是谁……!?」
「犯人是——」
「等一下!」
我勉强阻止了正準备毫不弔人胃口地说出犯人名字的明神。
我抓着坐在身旁的明神的肩膀,把嘴凑过去小声说:
「(我不是告诉过你在我们聊完之前先忍住吗!)」
「(既然知道犯人是谁,告诉她不就好了吗。)」
「(……姑且先问一下,<b>你能解释吧</b>?)」
「(知道犯人,不就是这回事吗?)」
我猜也是。嗯,不出我所料。
在得出结论之前,要有逻辑。如果不是无依无据的瞎猜,而是毋庸置疑的真相,那就必须要有这个过程。
真相永远伴随着逻辑。
既然明神凛音宣言说她确定了犯人,那么应该已经存在能够解释的推理了吧。然而,<b>我们能否发现这种推理</b>就另当别论了。
「(每次都好拖沓啊,伊吕波同学。)」
明神微微皱起那对漂亮的眉毛,如此说道。
「(她在寻求真相。而我知道真相。因此,我要告诉她。仅此而已。)」
就是因为仅此是解决不了的,我才会这么辛苦啊!
我正想这么反驳她的时候,前来谘询的后乐学姐用左手护住右手小指,嘟嘟囔囔地说:
「……那是他送给我的,重要的戒指……完全,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但那是他在我生日那天,作为惊喜送给我的……社团里的大家,还有挚友小澄,都夸奖说很棒……它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
「啊,就是那个人。」
在我阻止之前,明神就乾脆地说了出来。
「啊?」后乐学姐露出了獃獃的表情,明神凛音则完全相反,仍旧保持凛然,甚至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偷走你的戒指的人,就是刚才提到的,什么挚友小澄。」
漫长的沉默过后。
谘询人以怒髮冲冠的势头歇斯底里起来,而我不得不想方设法劝解她。
我,伊吕波透矢,有一个信条。
无罪推定——疑罪从无。
这是法治国家最先该遵守的大原则。在电视上被报道称为『嫌疑人』的人仅仅是有嫌疑,既没有确定是犯人,也不是犯罪者。毕竟,在这个彆扭的世界里,和谚语不同,无风亦起浪。
那么,『嫌疑人』是如何转变成为『犯人』的呢。
不外乎审判、辩论、证据。
无视这些东西进行的告发,就只是在寻衅,或是说严重的损害名誉。
即使那告发就结果而言是正确的,也是如此。
「——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了吗,明神?」
「抱歉。我没在听。」
「拜託你听一听!! 我正在解释你为什么被骂!!」
明神凛音一副佯装不知的神情,将手中的拼图碎片填了进去。
窗外传来给足球社的口号声。室内安静得好像刚才的吵闹没发生过一般。
谘询室内,窗前摆放着白色的隔板。这个东西本意是为了阻挡外部的视线、保护谘询人的隐私,然而明神把它产生的窗边空间,用作了自己的私人房间。
放在窗边的桌子上摆着一幅巨大的拼图,她正在寻找下一块碎片的位置。拼图的进度才大概百分之三十。她拼完后,应该会呈现出某个国家的美丽风景。
而我就坐在明神的对面。
明神凛音静静地俯视拼图。仅从外表上看,这副光景的确就像画作一般。
柔顺的黑色长髮,苗条的身躯,长长的睫毛,再加上高鼻樑和薄嘴唇,夏天都要来了她校服外却披着披肩,这一切酝酿了出一种远离尘世的氛围。
这也理所当然。这位明神凛音,从四月末左右就一直在这边,一次都没进过自己归属的教室,名副其实是个拒绝上学的学生。与之相对,她泡在她的心理谘询师姐姐的根据地,这个谘询室,所以我要把她带回教室,说服她的时候顺便听一听被带来的谘询,解决它们。
当然,解决来到谘询室的谘询,完全是心理谘询师的工作。
我和明神这种外行人会代理这份工作,理由之一是原本的辅导员只会偶尔出现。而另外一个理由,在于这位拒绝上学的明神凛音持有的某种特殊能力。
「偷走戒指的犯人,就是她的什么挚友小澄。」
明神重複了一遍,声音好像赌气的孩子。
「除了这个真相,究竟还需要什么?」
「我说过很多次了,只有这个不能叫做真相啊。」
我也不厌其烦地重複一直在讲的意见。
「只有你知道那是正确的。你以外的人听起来那只是单纯的找茬儿、瞎猜。只要你不出示证据、解释推理,就是这样。」
「推理……嗨。」
「别给我叹气!你自己知道犯人自娱自乐的话倒可以不用推理。但是,要告诉别人、让对方接受的话,就必须条理分明地解释得出这一结论的推理。既然这是谘询,这一步就必不可少。省去这一步,就会和刚才一样激怒谘询人——你的本意也不是像那样激怒对方吧?」
「……好麻烦。」
明神垂下视线,这样说道,又将另一块碎片嵌入了拼图。
嵌入的位置错了。
然而,我故意没有指出,决定让明神自己发现。她明明十分在意激怒后乐学姐的事……麻烦的是你自己。
「你要是乱说话,麻烦事还会增加喔。现在是有我在才勉强应付过来了……真希望你能稍微感谢一下我。」
「你的目的是评价分吧。」
「能拿的东西就要拿。要是能用推荐赶紧弄完考试,我就能相应地把时间用在自己的学习上啊。但更重要是,你那种随意的态度让我看不下去。」
明神对我的抱怨置若罔闻,靠在椅背上「呼」地轻轻缓了口气。说起来杯子已经空了。看上去她口渴了。真是,拿她没办法……
我拿起杯子,绕过白隔板进入接待区域,用茶壶倒入麦茶,回到窗边的桌子后,说了声「给」,将杯子放在明神面前。
明神理所当然似的拿起杯子:
「你真的有在仔细观察我呢。就像个变态一样。」
「你会不会说话啊,总有别的说法吧。」
从照顾这家伙到现在,已经有近一个月时间了。我也多少开始懂她了。
明神露出挖苦的笑容。
「照顾我这么久,真是谢谢你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
「不用提醒就能自己递茶,十分便利。作为僕人来说及格了。谢谢。」
「看来你还真是这么想的啊!」
我倒也不是在照顾或是服侍她,只是觉得自己做解决得更快。『自己动手』这种话老早就说腻了。明明都热心细緻地教过她泡茶的方法,她还是无数次忘掉。
「总之,回顾一下后乐学姐的谘询内容。」
「回顾了又能怎样?」
「那还用问。」
我在桌上摊开做有笔记的记事本。
「推理你做出的解谜啊。」
谘询人——后乐濑乐学姐怯生生地走进谘询室。
学生带进谘询室问题多种多样,从严重的事情到单纯的抱怨都有,但是看到她开门进入房间时的态度,我就能大概察觉到问题的严重程度。
像她这种好像迷路一样进来的情况,事情大多比较严重,很难跟朋友商量。
她的块头以女生而言比较大,身子却是缩着的。从那副样子可以猜出她性格内向。对于怕生的人来说,谘询室不是一个能轻易进入的地方——然而她还是推开了门,那么她就不太可能仅仅来发牢骚。
『……我把戒指……弄丢了。』
后乐学姐说道。
『是男朋友给的——啊,这个,还没太公开,所以请不要说出去——是男朋友送给我的戒指。虽然不是很昂贵的东西……但那是他在我的生日当天,作为惊喜给我买的对戒。我平时都戴在手上……只有社团活动的时候会取下来,放进包里。』
后乐学姐轻轻握着右手小指,也许是有这种习惯。
听说她是排球社的,但她的手指十分漂亮。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也没有一点伤痕。排球是个注重指尖细微触感的竞技——她应该有在认真护理手指吧。
『可是……就在昨天。我结束社团活动回到更衣室,準备换衣服,打开衣柜,拉开提包……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但是,我回家仔细一看,化妆包里的东西,全都——包括粉底盖,全都开着。而且,仔细一看,原本放在提包最底下的笔盒在最上面……我注意到这些,终于想起来了……确认了一下,发现戒指消失了。』
她说的是「消失了」。
但是,显而易见。有翻找过东西的痕迹。这是失窃事件。
我问了她,钱包之类是否平安无事,有谁知道戒指的存在,社团活动中和更衣室里有没有看到听到可疑的事情。
『钱包没事。钱也一文不少……知道这只戒指的人……只有男朋友、女子排球社的朋友、挚友小澄。那个,小澄和我是不同社团的,不过由于身高的原因,我们很合得来——诶?可疑的事情……呃,我不是很清楚。啊,琐事也可以?唔嗯……非要说的话,我在没有察觉到戒指消失的情况下换衣服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声响。像是木棒在互相碰撞的那种——我觉得大概是清扫用具柜里的扫帚歪倒了——』
「就是这里。」
明神打断了我的回顾。
我从推理用的记事本上抬起头,看向若无其事的明神。
「……这里是指?」
「<b>我就是在这里知道犯人是谁的</b>。」
如果不认识她的人听到,会认为这话等同于胡言乱语。
因为还没有正经提过问题。
仅仅是大概听了听谘询的内容,没做过任何调查。
而且——
「好吧,我姑且问一下——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对吧?」
「是的。」
明神淡然地说。
没错。这是明神凛音的特殊能力。
无论遇到怎样的事件,她都会好像得到了神明的启示一般立即<b>明白</b>犯人是谁。
据说,明神从懂事开始就有了这种力量。明神家是正统的神社家系,将这种力量称为『天启』,将她称为『神明之子』『天生巫女』,倍加重视。
然而,我可知道。明神凛音并非从神明那里获知犯人身份。
她在推理。她在用快到无人能理解的——连她自己感知不到的速度推理。
这就很麻烦,只是由于整个过程在无意识中完成,她看上去就像得到了天启而已——其实,她的心里存在极其合理的推理。
在这间谘询室里,我的任务就是找出那个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