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我们班发生过霸凌。
仅仅一天——不,仅仅一分钟。
虽然时间非常短暂,但霸凌毫无疑问发生了。
我如今仍然可以準确地回想起那天早上的事情。我快步跑上了办公室旁边的楼梯,我在教室前的走廊与貌似去厕所的女生们擦肩而过——以及,我打开教室后门的瞬间,感受到了那种异样的气氛。
清早突然下起来的雨,用力击打着教室的窗户。
以窗户为背景站在那里的她——明神凛音看上去好像一幅画。就算在远处围观的同学们突然开始準备画布和笔,也不会让人感到一点不对劲。
不过,当场景不是她在俯视自己那满是涂鸦的桌子,这个说法才能成立。
「……是谁啊……」
有人嘟囔了一句。
这句低语一定不是指责,而是带着一种畏惧,感叹是哪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触犯了身处不同次元、难以触碰的圣女。视线在教室里交错,寻找那令人惧怕的渎神者。谁都不知道此人的真面目——除了那一位恐怕是藏在了人群中的犯人。
明神凛音耷拉着长发,盯着脚边乾燥的落叶。然后,她抬起头看向最前排的座位。只有那个座位旁边的窗户被窗帘大约遮住了一半,<b>那人</b>的身影藏在黯淡的阴影中。
至此,我想想,也就一分钟。
实际的时间或许更久。总之,对我们来说,那就是仅仅一瞬间的事情。从明神凛音发现自己的桌子上全是涂鸦,到她注视起那个人,这短短的一瞬,完整地包含了我们班里发生的霸凌。
「——这是<b>自明之理</b>。」
那是一句小声的嘟囔。
但是,它甚至伴随着一种教会钟声般的庄严,响彻了教室。
这道声音实在太过美丽——彷彿神明一般,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所以……我们没有立刻注意到。
——是谁啊。
我们没有注意到……那句嘟囔在回答这个问题。
明神凛音的长髮轻轻在空中跃动。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她已经迈着愤怒的步伐,穿过了教室。
她的目标是<b>那个人</b>的座位——从窗边数第二列的最前排。
那人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但是明神凛音刚到那人身边,那人就猛然回过头来。脸色很冷淡。那人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微微散发出敌意,抬头看向明神的脸,张开嘴。
大概是想说『什么事?』之类的话吧。
但是,明神凛音紧握的拳头在那人说话前就狠狠砸在天灵盖上,那人狠狠地咬了舌头。
「诶噗啊!?」
那人——那个女生髮出搞笑的惨叫,从椅子上跌落,捂着头和嘴闷哼。
而在她身边,明神凛音一边灵巧地折起裙子,一边蹲下来,这样说道:
「你就是犯人。」
那既不是提问,也不是确认。
而是将事实作为事实宣告——简直就是神谕。
「你……你有什么证据啊!」
那个女生泛着泪如此回应。那句话已经算是承认嫌疑了,但作为反驳而言十分确切。
她是怎么知道的?
那人并没有做出特别可疑的举动。不如说,她将自己的动静完全融入了其他旁观者之中。可是,明神怎么做才能在如此短暂的一瞬间断定出她就是犯人?
——无法接受。
是的,我没能接受——教室里的一切都被明神凛音所支配,大家都在旁观,好像把她的言行当作了神明奇蹟之类的东西。而我无法认同这种气氛。
她是怎么知道的?
明神凛音没有回答在我脑袋里翻滚的疑问。
她默默地站起来,瞪着眼睛,对着被当作犯人的女生抬起了右脚。
「咿……」
——如果明神凛音所说的嫌疑就是真相,那么她至少应该有重拳之后再踹一脚的权利吧。
犯人对她做的事情就是有这么严重。假如将这件事诉诸刑法,侮辱罪自然不用说,或许还能以毁坏财物的罪名施以至多三年的拘役或至多三十万日元的罚款。如果少女纤弱的拳头和脚踢就能让犯罪行为不再被追究,或许都能称得上亲切了。
但是,没有证据。
这一件事,足以让我从旁观者的立场走出一步。
「——呜咕……!」
没怎么锻炼过的腹部受到了沉闷的冲击。
在我眼前,踹到我腹部的明神凛音微微睁大了眼睛。
或许,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明神凛音面无表情之外的表情。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袒护了她?
你问我为什么要袒护这个明显被人说中、不管谁都觉得是犯人、无法被原谅的『嫌疑人』?
那还用说。
「……『无罪推定』。」
我忍耐着意外持久的痛楚和苦闷:
「疑罪、从无……这是法制国家的、根基……!」
即便如此,我还是挺起胸——为了贯彻帮助弱者的立场,说出那句话。
「——拿出、证据……!!」
「……………………」
明神凛音眯起眼睛,尖锐地瞪着我。
我也反过来瞪着她——这个差点做出在法治国家不可原谅的野蛮行径的女生。
她确实是受害者。
应该有人温和地对待她。应该有人拥住她的肩,低声说出安慰的话语。
但是,谁也没有权利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定罪。
过了一会儿,明神凛音忽地撇开视线,叹气似的嘟囔了一声:
「……跟你讲不通道理。」
随后,她没有回到自己满是涂鸦桌子旁——而是好像摩西过红海一样不断让同学们退避,走出了教室。
……我的说法有错吗。
我盯着明神凛音消失的那扇门,事到如今却产生了罪恶感。
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但是,我也确实感觉,她那离开教室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寂寥。
这就是我——伊吕波透矢与明神凛音实质上的初次接触。
而第二次接触,则是这一天的长达一个月之后。
「你好呀!……咦?透矢,你还在吃饭啊~?」
午休即将结束的时候,我正在一边读参考书一边把小卖部的麵包塞进嘴里,而红峰亚衣今天又过来缠我了。
红峰没打招呼就坐在了我面前的座位上,把一条腿抱在胸前,让室内鞋的鞋跟搭在椅子的边缘。这么做会导致内衣几乎从短裙里露出来,但是她似乎巧妙地藏住了。好像就是这家伙曾经豪言壮语,说『我可不会随便给人看!』。
「你吃饭是不是太慢了?之前都在干什么啊。」
「西田那家伙忘了老师拜託他做的资料。我都说了他多少遍,你容易忘事所以被吩咐了就马上去做。实在没办法,我就帮了他一把。」
「真~的?太会照顾人吧。不愧是大家的妈妈。」
「别叫我妈妈。是你们太幼稚了。」
这外号不该给男生用吧。况且,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是依靠妈妈的年纪了吧。
我刚看到红峰「咿嘻嘻」地坏笑——
「哇哦哇哦~。透矢妈妈~,我想要奶~。」
「……你模仿什么呢。」
「模仿婴儿。」
「不是说这个。我是在问你的这种行为有什么意图。」
「意图当然是想喝透矢的奶——啊,糟糕,太色了。」
「哼。婊子。」
「我才不是婊子!」
红峰要用涂了美甲的指甲挠我。我一边后仰躲开,一边吞下麵包。这种言行不叫婊子叫什么。
十分遗憾,我跟这个轻浮的女人——红峰亚衣,已经有大约一个月的来往了。说是来往,也仅仅是她单方面缠着我,我这边没有任何主动的行为,不过这种情况的开端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
明神凛音的桌子涂鸦事件,在班里已经逐渐没有人提起来了。
那个事件的犯人,吃了明神凛音一拳的人,直话直说就是这位红峰亚衣。
虽说我并没有保护她的意图,但实际的情形就是我挺身保护了她。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对我有了兴趣,随着我教她学习、被迫听她发牢骚,她开始叫我的名字,发展至今。
「红峰。我再说一遍,一个月之前,我并没有保护你,只是遵循了无罪推定的原则而已。」
「我都听好多遍了还是不懂。话说,我都说了我是犯人嘛。这是坦白啊坦白。应该不是那个,无最推订?」
「即使你是真正的犯人,也有接受辩护的权利,直到经过了充分讨论。」
「唔~嗯。不愧是志愿做律师的人。虽然不太懂。」
「因为你总是立刻说不懂所以你才不懂啊。」
不知道有什么有趣的,红峰格格地笑起来。我眼下的目的是让这个女的明白法治国家的根基,但成功看上去非常遥远。
红峰好像要显摆解开前两个扣子的胸口一样,放在椅背上,说:
「我说透矢。放学后要不要去个地方?」
「你觉得我会去吗?」
「有个甜点好吃的咖啡店,你喜欢奶油吧?」
「的确喜欢,但我放学后很忙。刚才老师叫我了。」
「又来?老师是哪个?柚老师?」
「不是柚岛老师,是明神老师。那个心理谘询师。」
「哈?真的?」
红峰平常笑嘻嘻的表情变得充满敌意。这也不怪她。毕竟,心理谘询师明神芙蓉老师,是明神凛音的亲姐姐。
「……芙蓉老师不愧是那家伙的姐姐,超漂亮啊。风评也非常好。我的朋友里有也有去做恋爱谘询的呢。」
「你的表情反倒挺可怕啊。」
「当然啊!我起了个大包啊!?」
刚才应该是在聊姐姐明神芙蓉,但不知不觉间话题变成了她的妹妹。
「然而明神别说起个包,入学短短一个月就拒绝上学了呢。」
「……那是,嗯……」
「你老实说呗,说你觉得抱歉。」
「好烦啊!她不来教室我想说也说不了嘛!」
红峰烦躁地拍我的桌子。她拍的时候,校服袖口的扣子发出了咔嚓的脆声。我说「会弄坏桌子的,停下」,她就捲起上衣的袖口,重新拍了一下桌子。确实,外衣里面的衬衫没有袖扣,但说到底就不要拍桌子。
红峰撅起嘴,好像在闹彆扭:
「……再说了,对方也有责任嘛。我朋友喜欢的男生跟她告白,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我都听过好几遍了,自然知道,但还是放任红峰说下去了。
红峰一下子变得面无表情,像明神一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