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的谈话声传入耳中——
并不是很嘈杂的声音,也不是从近处传来。熟悉的声调,熟悉的颜色,背后持续响着昔效般的水声——波浪吗?对,是波浪声……。
他逐渐由睡梦中被掬起。然后——睁眼的剎那——觉察自己僵着身子卧在充满尘埃味的牀铺上。
探手摸索到眼镜,仰躺着戴上。映入清晰视界中的,是一片惨白的天花板。他无力地叹息了。
(是十角馆……)
太阳穴抽痛着,伴随而来的是片片不愿想起的记忆。思潮彻涌,历历光景不断浮现脑海。
彷彿对待易碎品似的轻轻摇头,他下了牀迟钝地换着衣服。走到窗口揭开紧系拴环的带子,取下挂钩,敞开内外两层窗户。
荒芜的草地,倾倒的松木,以及泼洒淡墨股低沈的天空……。
伸直颓然垂下的双手,勉强做了个深呼吸,换过胸中混浊的空气后,关上窗,拴好挂钩,并且绑紧系带,这才迈步走出厉间。
大厅里,谈话的是艾勒里和凡斯。阿嘉莎及爱伦坡也已经起身,在厨房裏忙着。
「早,陆路,平安比什么都好。」艾勒里指着陆路斜后方,说话口气也不像开玩笑。
「嗯?」陆路回头一看,不禁愕然托起镜框细瞧。
第二个被害者
卡的房门与眼睛齐高处,和欧璐芝遇害时同样位置,贴着要命的塑胶板,遮住了卡的名牌。
「兇手真是说到做到,一点不含糊。」陆路倒退着离开门口,望向跷腿坐在椅上的艾勒里。「其余的塑胶板还在厨房抽屉吗?」
「对。——你的意思是处理掉比较好?」
艾勒里把已经摆在桌上的塑胶板,全部推向陆路。数一数,塑胶板共有六块。
「这……」
「你也看到了,『第二个被害者』的塑胶板还在这裏,真是设想周到。兇手一定以为真的出人命后。我们当然会留意最初摆在桌上的这些塑胶板,所以另外多準备了同样的一份。
「接下来的事,不要告诉阿嘉莎——」艾勒里压低声音,向陆路招手。
「为什么不要告诉她?」
「如果让她知道,会使事情更难处理。这是她起牀前发生的事,我和凡斯及爱伦坡三人商量后,决定暂时瞒着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认为呢?」
「我……」
「是爱伦坡发现的。他下午起牀后,洗脸时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就瞥了一下里面的浴室。结果——」
「发现了什么是吗?」
「对,浴缸裏有只血淋淋的手。」
「什么?」陆路失声叫道,连忙掩住了口。「那是欧璐芝的……」
「不,不是欧璐芝的手。」
「那么是谁的……」
「卡的。卡的左手被切下来丢在那儿。」
「怎么……」
「今天早上我们睡得正熟时,兇手可能来过了。卡的房间没上锁,谁都可以潜进去切下尸体的手。只要多花点时间,连阿嘉莎也办得到。」
「手腕现在在那儿?」
「已经放回卡的牀上。警察一时来不了,总不能一直丢在那裏吧?」
「可是,为什么——」陆路按住抽痛的太阳穴。
「兇手为何这么做……」
「其中必有缘故。」
「又是『模仿』?可是……」
这时,阿嘉莎和爱伦坡走出厨房,开始整理餐桌。通心粉、乳酪麵包、布丁、沙拉,还有汤——。
陆路坐在座位上看看錶,已经将近三点。昨天只吃了一餐,照理说应该早已饥肠辘辘,如今却毫无食慾。
「陆路?有爱伦坡在旁监视着,放心吃吧!餐具也全都洗过了,不会有问题。你总不会认为爱伦坡和我是共犯吧?」阿嘉莎讽刺地说,并且稍微笑了笑,然而眼神流露些许不自然。可能是没睡好,脸上虽然化了淡淡的粧,依然掩饰不住满脸倦意。就连蔷薇色的口红,也比平常逊色许多。
2
吃过午餐,五人结伴走向蓝屋废墟。
昔口建坪几达百坪的地面,覆盖厚厚的灰土与瓦砾。环绕四周的深绿松树当中,混杂许多褐色枯木。沈重低垂的天空,阴郁晃动的海……。
一切都是那么的沈闷,令人忍不住想泼洒整桶白漆,抹去所有的晦暗与阴沈。
废墟西边的断屋并不算高,可以看见丁畸一带。围绕建地的松林中间有段短短的小路,通往崖下岩区的狭窄混凝土台阶。
他们站在屋上,开始探寻接近岛屿的船只蹤影。这时有个离群的人折回瓦砾堆中,是艾勒里。他踩着废墟,忽而踢踢散落的瓦砾,忽而蹲下四处摸索。
「你在干什么?艾勒里!」凡斯从断崖那头,大声问道。艾勒里笑着回答:
「找东西。」
「找什么东西?」
「昨晚不是说过了吗?可能有地下室。」
崖上的四人讶异地彼此对看,缓步走向蹲在瓦砾中的艾勒里这边。
「——咦?」艾勒里咕哝着,摸到一片一公尺平方的污黑板状物。「这个——有移动过的痕迹。」
那好像是烧毁的墙壁一部分,有些地方还残留着一点蓝色磁砗。正想用力拉动,不料轻轻一试就掀开了。
「找到了!」艾勒里高声欢呼。
墙板下面是个方形洞穴,开着漆黑的洞门。一段狭窄的混凝土台阶,伸向黑暗深处。无疑的,一定是没烧掉的蓝屋地下宅入口。
艾勒里反方向放倒拉起的木板,掏出上衣口袋裏事先準备好的手电筒,迫不及待地便想踏入洞中。
「小心塌下去。」爱伦坡担心的声音扬起。
「我知道,没问——」回答突然中断,剎那间,艾勒里修长的身体晃了一下。哇——随着叫声,他的身体倒向黑暗中,彷彿被磁铁吸入似的,顿时不见蹤影。
「艾勒里!」四人同声叫道。凡斯一个箭步,就想随艾勒里后头追去。
「等等,几斯,跳下去太危险了。」爱伦坡匆匆制止。
「可是,爱伦坡……」
「我先下去。」爱伦歧抛掉夹在指间的香烟,从夹克口袋摸出小型钢笔式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步下台阶。
「艾勒里!」一面朝黑暗中叫喊,一面强弯身子踩下第二级台阶。在这儿,他突然站定不动。
「这裏——拉了根天蚕丝线,艾勒里八成是在这儿绊倒的。」
陷阱正好设在人的小腿等高处,除非凝神细看,否则不容易发现左右墙壁管路间,绑了根细而坚韧的丝线。
爱伦坡谨慎地跨过陷阱,稍微加快动作。下头的黑暗裏,亮着艾勒裏手电筒微黄的光圈。
「凡斯,陆路,下来吧!小心那根丝线。——艾勒里,你在那裏?」
台阶底下,艾勒里摔倒在那儿。爱伦坡捡起掉在地上的手电筒,照着随后下来的二人脚边,又问:「喂,艾勒里,没事吧?」
蹲坐在混凝土地的艾勒里断断续续地答着不要紧,随即抱住右足踝呻吟不已。「脚好像受伤了……」
「有没有撞到头?」
「——不知道。」
不久,凡斯和陆路下来了。
「帮个忙。」爱伦坡说着,拉起艾勒里的手搭在自己肩头。
「等一下,爱伦坡。」艾勒里喘着气说道。「我没关係——先查查地下室的情形。」
陆路从爱伦坡手中接过手电筒,环照整个空间。
地下室约十张榻榻米大,周围墙壁及天花板都是剥落的混凝土,露出几条骯髒的管子。裏头只有一具庞大的自用发电机,此外不见任何显眼的东西。木板片、罐子、水桶、破布……之类的杂物,凌乱地散放一地。
「就是这样,没有别的了,艾勒里。」
「什么也没有?」在爱伦坡与凡斯扶持下,艾勒里撑着站起身子,目光追逐手电筒的光线,喃喃低语着,良久才挥去失望,逐渐平复心情。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陆路,仔细看看地板。」
陆路依言,再照了一次地下室所有地面。
「啊……这……」
从四人站立的台阶口附近。画个半径不及两公尺的圆弧——这个範围以内,没有掉落任何散乱的杂物。更奇怪的是,圆弧内连应有的积灰与尘埃也几乎看不见。
「怎么样?是不是太不自然了?显然有清扫过的痕迹。」 艾勒里苍白的脸上,浮现不合时宜的微笑。「一定有人在这儿活动。」
3
「不怎么严重。头也没撞到……」爱伦坡边为艾勒里的右脚疗伤,边说道。
「只是轻微的挫伤和擦伤,冷敷一个晚上就没事了。算你这小子走运,倒楣的早就一命呜呼罗!」
「大概是紧要关头护住了头。」艾勒里咬着嘴唇,又说:「我真差劲,太轻率了。应该反省,怎么会轻易落入对方的圈套?」
这时,五人已经回到十角馆大厅。
艾勒里靠着墙,伤脚轻放地板上接受爱伦坡的治疗。其他三人也没坐下,不安地看着他们。
「大厅的门最好用绳子从里面绑住,尤其是日落以后,大家绝对不要出去,困为有人要我们的命。」
「艾勒里,我实在不敢相信。」从蓝屋遗迹回来的路上,听艾勒里提起中村青司就是兇手时,阿嘉莎不禁混乱了。「中村青司还活着,真的有这种事……」
「刚才在地下室发生的事,不就是证据吗?至少可以确定,最近的确有人躲在那儿。这个人料准了我们终究会发现地下室,所以在台阶口设下陷阱。如果运气不好,我现在已经成为『第三个被害者』了。」
「好。行了,艾勒里。」扎好绷带,爱伦坡拍拍艾勒里的大腿。「今天晚上不要到处走动。」
「谢了,医生。——咦,你上那儿去?」
「我得先确定一件事」爱伦坡越过大厅,消失在往玄关的门边。不到一分钟,又回到大厅说道:
「果然不出所料。」
「怎麽了?」
「刚才那根天蚕丝是我的。」
「你的?怎麽说……」
「是钓鱼线。我们来到那天,我把钓具箱放在玄关大厅。刚刚去检查的结果。里头最粗那捲约线不见了。」
「原来如此。」艾勒里直起左膝,双手抱住,继而说道:「玄关大门不能上锁,无论青司或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偷走钓线当然不成问题。」
「可是,艾勒里。」爱伦坡坐在椅子上,点了根香烟。「你能断定青司还活着,而且是兇手?」
「大夫反对?」
「虽然不是全无可能……。但是这样就断定兇手是外来者未免过于危险,我有异议。」
「哦?」艾勒里倚着墙,抬头注视爱伦坡。
「看来爱伦坡先生希望是我们当中的人乾的。」
「我不愿这麽想,但我觉得这方面疑点较强。所以艾勒里,我提议调查所有的房间。」
「检查行李?」
「对。兇手应该还有一份塑胶板、欧璐芝被切掉的手、某些刀刃,说不定还可找到剩下的毒药。」
「嗯,这个意见很好。不过,爱伦坡,如果你是兇手,会把那些获罪的证物放在自己房间吗?换成我,早就藏到其他安全的地方去了。」
「可是,查一下无妨……」
「爱伦坡。」这时,凡斯开口了。「这样不是比较危险吗?」
「什麽危险?」
「我是说——假如兇手在我们五人当中,不也一起检查房间吗?这样一来,岂不公然为兇手製造进入别人房间的机会?」
「凡斯说得有理。」阿嘉莎附和道。
「谁也不準进我的房间。万一当我们忙着检查房间时,兇手暗中把物证藏到别人房里,或者设下什麽陷阱……」
「陆路,你觉得呢?」爱伦坡皱着眉头髮问。
「我只觉得——这座十角馆本身很惹人厌……」陆路垂脸,缓缓摇着头。
「上次不晓得谁说过,看着墙壁眼睛很不舒服。不只是眼睛——我觉得连头脑都不清楚了……」
4
「要盐吗?你刚刚摆到那边去了。」凡斯很客气地向正在尝汤的味道,拿着小汤匙东张西望的阿嘉莎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