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恐怕死了不到十小时吧。」「愤怒之面」转向鹿谷说道。
他单膝跪在尸体旁边,弯着腰查看情况。他捲起死者满是血污的睡衣袖口,稍稍抬起露出的手臂。
「可以看到挨着地面的一侧出现了尸斑。用手指压迫它可以退色。死后十小时以上的话,这样按压是不会退色的。」
「没错。」
鹿谷也知道这些基础的法医知识。「愤怒之面」身为县警一课的原刑警更是知识丰富,且不会记错。无论记住多少专业书籍,也绝不如常年积累现场经验所掌握的知识有用。
「我们听到鬼丸先生的喊声,赶到这里时刚过八点半。」「愤怒之面」继续说道,「那时我大致确认过其死后的僵硬程度。」
「是吗?」
「切断的手指自然没法确认,但姑且查看了手腕、手肘以及双脚的僵硬程度。」
「连那些地方都变得僵硬了吗?」
「那时,手腕与手肘已经开始变硬,而双脚的脚趾并没能感觉到任何阻力。现在,所有地方都开始变得僵硬了。」
「全身各关节出现僵硬现象是在死后六到七小时,扩展到手指、脚趾的时间是死后七到八小时。」
「哎呀,您知道得很详细嘛。」
现在几近正午。
按照「愤怒之面」的推断,死亡时间在「距今十小时以内」,以及「上午八点半左右向前推算六到七小时」,算起来就是「凌晨两点以后」以及「凌晨一点半到两点之间」。加大时间跨度推算出的时间带,「凌晨一点到三点」是稳妥的界限。
陈尸现场的室温既不高也不低。空调设定在二十二摄氏度,遥控只有「关」这一个功能,所以它应该整整开了一夜——假如利用这台空调令室温冷热急剧变化来扰乱死亡时间的推定——似乎没有必要考虑兇手实行这种伪装工作的可能性。
行兇时间在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那么——
凌晨两点半,瞳子在沙龙室听到动静;刚过凌晨三点半,她又接到了书房打来的电话。看来无论哪件事都与兇案有着很深的联繫。
「死因是什么?」
对于鹿谷提出的问题,「愤怒之面」咆哮着说道:
「谁知道呢。兇手也许在杀人后才切断了死者的头颅与手指。因断头而死的话出血量太少了,而且也没有在别处动手又移尸此处的痕迹。」
「是呀,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死因嘛……从表面上来看,胴体上似乎没有严重的外伤。」
也许是头部遭重击成了致命伤。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是殴打致死了,或者……
「令我在意的痕迹是这个。」
「愤怒之面」说道,指着尸体脖颈的断面附近。鹿谷走过去,弯下腰,探头看向「愤怒之面」所指之处。
黑红血液已然凝固的脖颈断面。鹿谷忍受着那份厌恶,目不转睛地看着。
「虽然染了血很难辨认,但是你看这里,残留在胴体一侧、脖子左侧的这个地方,就是这里。」
「哦,好的。」
「有两块小小的紫斑似的痕迹,对吧。右侧也有一处同样的痕迹。」
「的确有。这是……」
「会不会是扼杀痕迹的一部分呢?」
「有道理。」
鹿谷直起身,看向窗前的那块地方。倾斜的桌子。两把翻转的椅子……假如那是兇手与被害者争斗的痕迹,那么受害者最终被掐死自然也不难想像。
兇手遭遇被害者抵抗之时,双手卡住对方的脖子将其杀害,而后以馆主随身携带的那把日本刀砍下了尸体的头颅及手指。
位于奇麵馆配楼东边最深处的「奇面之间」——
鹿谷与「愤怒之面」及其他五人聚集于此。那五人是鬼丸与瞳子,以及「欢愉」「惊骇」「懊恼」——戴着这三具假面的男子。「悲叹之面」与长宗我部二人说「不想看什么死尸」,便留在了沙龙室。
除鹿谷二人外,其他人都聚集在入口大门附近向内窥探。想亲眼证实这里有具货真价实的无头尸体是不假,但又因过于震惊而没有靠近。即便是已经来过这个兇案现场的鬼丸也没有进去,竭尽全力在一旁扶着瞳子。瞳子乍一看到尸体的瞬间,立刻掩口、几欲跌倒。
重新勘察现场的主意,是鹿谷提出的。
发生兇案的情况下,绝对要在警察赶来之前保护现场。但现在情况紧急。来客之中有一名原刑警,鹿谷自己也有些许经验。现在重新回到「奇面之间」,想要在可能的範围内查证现场情况。他认为是有这个必要的。
「而且——」此时,鹿谷补充说道,「我觉得是不是应该也调查一下包括『对面之间』在内的整个内室呢。桌子也好柜子也罢,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也许假面的钥匙就藏在这里的某个地方,砍断的头颅去向也令人在意呢。」
站在职务立场上,鬼丸肯定持反对意见。
「情况特殊,还请你原谅。」此时,鹿谷先发制人劝说道,「为了不让寻找失物时有人浑水摸鱼,所以全体一起行动为好。有必要分头行动的时候,至少两人结成一组。怎么样?」
如此取得鬼丸的谅解后,鹿谷他们才得以重回现场取证。
2
桌子及柜子的抽屉,衣橱内,床的附近……此后,那些看似能够藏匿物品之处,鹿谷与「愤怒之面」着手调查的同时,尽量注意不留下新的指纹。这种情况下的调查自是有限。警察赶来后迟早会进行正式调查,到那时就能证实什么人碰过了什么东西。
总之,先行四处调查「奇面之间」的结果——
没有找到被切掉的尸体头部。
也没有找到上锁的六枚假面的钥匙。
有条沾了血的浴巾随随便便地卷放在睡过的床的一边。据鬼丸所说,那条浴巾是内室中浴室的备用品。
利用寻找失物的空閑时间,鹿谷拉开紧闭的窗帘,查看窗子的情况。这里的窗子与客房的同样大小,也装有相同的铁质格栅,纵向同为七根铁棒,每隔十五公分一根。
窗子的月牙锁没有上锁,这令鹿谷有些在意,但是一眼望去铁质格栅并无异样。他觉得无人可以从此进出。
他打开窗子,打算看看外面的情况。
强烈的寒气伴随着高亢的风声涌入室内。雪势依旧。正如长宗我部所说,至少要等这场暴雪停止才行,否则,恐怕徒步出门求救无异于自杀行为。
关窗前,他突然注意到其中一根铁棒,那是直径数公分的黑色圆形铁棒。鹿谷强忍着刺骨的冰冷,伸出右手握住它,尝试加大力量。
略微奇妙的手感令鹿谷不由得「嗯」了一声。
「怎么了?」有人问道。
鹿谷一回头,看到「欢愉之面」自入口处向房间里迈了一步。
「铁质格栅被人做了手脚吗?」
「啊,不是的。」
鹿谷缩回手,关上窗。
「我只是想试试是不是无法从这窗子进出……」
之后,鹿谷又注意到一件事。于是,他返回床边,发现一件被人丢弃的睡袍。
「刚才我检查过睡袍的口袋了。」
鹿谷的行动被「愤怒之面」看在眼里。
「那里什么也没有。」
「嗯,是的。正因为如此,这才是问题所在呀。」
「问题……睡袍的口袋空空也是问题?」
「是的,没错。」
鹿谷拿起那件睡袍,在左右两个口袋中摸索着。
先是左侧口袋。
他回忆着昨日馆主的举动。馆主似乎将那枚「未来之面」的钥匙放在左侧口袋之中。但是,那枚钥匙不见了。
继而又摸了摸右侧口袋。
他并不确信,只是推测而已。对于为病态的「表情恐惧症」所困扰的馆主来说,就连自己的「脸」也成为恐惧的对象。比如可以映在镜子中的自己的脸,比如可以成为他人「察言观色」之物的自己的脸。所以,在这幢宅邸逗留期间,即使他孤身一人时也会戴上假面、隐藏面容。那么……
「鬼丸先生。」鹿谷转向站在入口附近的秘书,询问道,「馆主在这幢宅邸戴上他自己的假面——『祈愿之面』时,习惯自己为那枚假面上锁吗?」
「是的。您推测得没错。」
鬼丸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边答边轻轻扫了一眼身旁的瞳子。
「会长先生曾说过,那会让他情绪稳定。」
「那么『祈愿之面』的钥匙应该一直带在身旁才对,比如说放在这个睡袍的右侧口袋里什么的。」
鬼丸又点了点头。
「是的。这也如您所推测的那样。」
「果真如此。不过,现在这个口袋里并没有钥匙。根据目前的调查情况,这间寝室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找到那把钥匙。」
说着,鹿谷向空口袋的更深处摸去。不久,他便发出一声疑惑:
「哎?啊呀,这是……」
「找到什么了吗?」入口附近的「惊骇之面」问道。
「愤怒之面」走到鹿谷身旁说:
「两个口袋应该都没有东西才对呀。」
「没错,什么都没有啦。」鹿谷回答道。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把伸进右侧口袋的手拿出来,继续道:
「只不过,这一侧的口袋底下,有个小洞。」
「洞?」
「你看,就是这样。」
说着,鹿谷把右侧口袋里外翻转。口袋底部一侧的角落里,缝合布料的线绽开了,的确有一个小小的洞。
「也就是说……」
鹿谷举起睡袍,在口袋以下的部位慢慢摸索着。如此一来——
「啊,是这个吧。」
话音刚落,他就用大拇指与食指捏住睡袍的一部分给「愤怒之面」看。
「这个摸起来像是钥匙呀。请您也摸摸看。」
「哎呀,还真是!」
「把它拿出来吧。」
片刻之后,鹿谷便真的从口袋小洞里拉出一把小型钥匙。
「这是『祈愿之面』的钥匙吗?」
注视着整个过程的「懊恼之面」问道。
「没错。『头』部雕刻着『祈』字。」
「这是怎么回事儿呀?」
「很容易想像。」鹿谷回答道,「在不知不觉中,这个睡袍的右侧口袋下面稍稍有点开线。它逐渐变大,形成了一个洞。即便如此依旧毫不知情的馆主把钥匙放入口袋中,它便掉到小洞下面,即睡袍的面料与里衬之间的缝隙中。也许昨晚就连馆主自己也很苦恼,不知道本应在口袋里的钥匙为何会不见了。」
「那么,这……」脸上血色全无,一直一言不发的瞳子缓缓开口说道,「这把钥匙现在仍在这里。那么也就意味着兇手砍断影山……会长先生的头颅时,他还戴着『祈愿之面』吗?」
「是的。这种可能性极高。」
说罢,鹿谷将找到的「祈愿之面」的钥匙放在床头柜上。
「上面虽沾上了我的指纹,但这是重要的证物。把它放进塑料袋之类的东西里,好好保管起来吧。」
儘管如此——鹿谷边思索边重新打量起这个房间本身的异常来。
嵌于四面墙上的无数人脸。在光线照耀下,那些万年不变的可怕表情随角度映出各自差异微妙的凹凸阴影……
是的,不用说——鹿谷思索着——这里自然存在着一个令他无法忘怀的问题。这个重大的问题就是——这幢奇麵馆可是出自那位中村青司之手。
3
刚一走出「奇面之间」,他们就立刻调查起构成内室的其他空间来。
与沙龙室毗邻的「对面之间」、内室自带的浴室以及洗手间——最终,他们明确了以下事实。
正如鬼丸所说,留在寝室床上的浴巾正是浴室的备用品之一。据推测那是从现场带走断头与断指时,用来擦拭血迹之物。
浴室及盥洗室里有明显使用过的痕迹。既可以认为这是馆主惨遭杀害前用过这里,也可以认为兇手行兇后使用过这里。至于后一种情况,不难推测,其目的应该是洗凈自己身上所附的被害者的血液。
盥洗室中的置物架上混杂着清洁面部及身体用的各种日用品,均用大小塑料袋装好。兇手带走切断的头颅及手指时,很有可能以塑料袋当容器。事实上,方才在搅拌机中发现手指的时候,赶到厨房的鹿谷他们就发现了满是血污的塑料袋掉落在料理台旁。
最终,失蹤的尸体头部并没有藏在内室的什么地方。六名客人所戴假面的钥匙一样也没有找到。并且——
「原本应该有的『未来之面』的钥匙也不见了啊。」
鹿谷站在「对面之间」的书桌前,用指尖叩着太阳穴。
「对了,鬼丸先生你听说过吗?」
然后,他转向身旁的那位秘书。
「昨晚在这个房间里,馆主给我看过。昔日影山透一秘藏的『未来之面』本身似乎已经不在宅邸之中了,但是那枚假面的钥匙还留在这里,为馆主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