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素描簿的第二页,我像是平常在进行漫画角色的设定那样,简单条列目前已知的情报。我这个见习生没有许可权知道当事人的隐私,所以卧烟小姐告诉我的情报几乎都是有和没有一样。
不过即使已经知道,像这样写下来再加上简单的插图,也会重新明显感受到某些东西。
身为「过来人」的我,可以实际想像Alfa、Bravo与Charlie被蛇切绳勒颈的时候多么痛苦,不过光是这样的认知还不够……我没好好想过受害者亲属,尤其是发现者的心情。
特别是C家……儿子发现母亲上吊前去搭救时,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基于保护隐私的观点,卧烟小姐没将住户年龄告诉我,但如果目击者是小学生,这应该会成为一辈子的心理创伤。
即使是国高中生也不好受吧。
「我最近也开始希望爸妈死一死,不过那孩子已经连这种理所当然的想法都不会有了吧。」
「希望爸妈死一死,这可不是理所当然的想法……总之,回顾你至今受到的对待,光是没说要杀掉他们就还算健全吧。抚公,恭喜你进入叛逆期。」
我很难算是接受过适当的伦理教育,但是为了这个孩子,我重新下定决心不能让下一个悲剧发生。总之,资料只写到「儿子」,说不定是比我大很多的三十几岁儿子,即使如此,经历过家人上吊还能平心接受的人可不多。
「不过,老实说,我想要每个案件的更多资讯。我是新人,又曾经闯下各种祸,所以理解卧烟小姐不信任我,即使如此,我又不是要求要看户口名簿。像是忍野先生,听说他会很不客气追根究柢问出委託人的隐情耶?」
「那始终是忍野哥哥的做法。我的姊姊完全不会听别人说话。卧烟小姐则是不用问就已经知道。」
「这样啊……」
「也有一种手法是明明知道却故意无视。一旦听过别人的隐情,只是因为同情而无法正确处理的话还算好,也有一些案例是就这么被捲入事件变成当事人。如果想避免捉鬼反被鬼捉走,大胆行事是比较安全的做法。」
「拥有灵能力的人,在能量景点反而很难发挥……类似这样吗?」
「就是这种感觉。儘可能想搜集情报的这种做法,是无论在任何时候、面对任何对手都能维持中立的忍野哥哥才能走的王道。鬼哥哥就是因为想模仿才老是失败。」
既然你觉得会失败,先告诉那个人不是很好吗……不过,那个人确实容易被隐情或是情感影响。
「你想成为哪种类型的专家?预先订下这种目标也很重要。顺带一提,像这样一边在笔记本一边思考,是贝木哥哥的类型。」
「是吗?」
「他长得那么不祥,却有绘画天分喔。」
我觉得不祥和画技无关就是了……不过原来如此?所以我也可以认定那位骗徒先生当时是对我的梦想表示理解之意吗?说不定他十几岁的时候立志要成为漫画家……」
「这种想法很恐怖,所以我没问过贝木哥哥这个问题,不过或许出乎意料是这么回事。拟定诈骗的计画,说穿了就是在编写故事。勤于取材,发挥想像力,準备登场角色的台词,画出构图……他骗你的时候也大致是这种感觉吧?」
「说得也是……那个人……将我……」
一瞬间,我差点不小心怀念回忆那段往事,不过仔细想想,我被蛇切绳勒住全身的原因,正是那位骗徒先生造成的。
事到如今,我不想计较这笔旧帐,不过这么一来,我脑袋掠过一丝疑惑。这个蛇窝该不会也是贝木先生的骗局吧……?
「有可能。这是很好的着眼点。」
斧乃木没拥护他耶。
明明都叫他「哥哥」。
「你也曾经差点杀掉称为『哥哥』并且崇拜的人吧?包括历哥哥以及贝木哥哥。」
「我不曾把贝木先生叫做『哥哥』吧……?」
「不过,那个骗徒是骗徒,不是杀人魔……应该不会做出这种纯粹咒杀别人的行为。」
也对。
即使让住户上吊,也得不到半毛钱。为了保险金而杀人(未遂)的可能性,感觉比自杀来得低。
「好像也有自杀也会给付的保险金,不过住在这个房间的住户明明毫无关联却连续三人自杀,确实有问题。」
「连续三人……」
为数不多的情报之中确实有这一项。
我不知道详细的期间,不过三家分别住了三年、两个月、三周。虽然不知道这个房间什么时候化为蛇窝,但是感觉从住进来到上吊的期间愈来愈短。
即使是A家,诅咒也可能一天就完成,所以没办法断言,不过应该可以成为诅咒随着次数逐渐熟练的佐证。
第四次可能会出人命……
想到我这种人的涂鸦会攸关别人生死,我的手就在发抖……不是武士出征之前的那种发抖。不过实际上,斧乃木就是为了防止我出差错而待在这里,即使这样还不行,卧烟小姐应该也早就準备好补救措施……不过依赖他们也不太对。
既然自己上吊看看的做法被禁止,我就只能依照卧烟小姐的暗示,对照自己是受害者那时候的经验,推测蛇窝的构造。
蛇道是蛇最知道。
别回顾王道,而是回顾以前的蛇道吧。
是的,首先是骗徒贝木先生来到我住的城镇,将诅咒——将魔咒卖给我以前的朋友。
「咦?但我记得那东西没有效果吧?因为因为魔咒本身是骗术。那么贝木先生在这个事件不就没有嫌疑吗?」
「这是很好的着眼点。」
这孩子说出和刚才一样的话。就像是小心不乱给提示的考官
我还以为会演变成和贝木先生重逢而觉得扫兴,不过既然那个人没介入,老实说,这样比较好。
他的头衔是骗徒,所以这个愿望应该无法实现,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曾经照顾我的人别做太多坏事。
我在素描簿补上「贝木先生=无关」这句话(旁边画上贝木先生的图),翻回第一页。
「嗯,怎么了?要重画?」
「不是,我想补画。即使没有真的上吊,画出我上吊的样子应该没关係吧?这么做或许可以发现某些端倪。」
「这是很好的着眼点。」
你不用给我提示没关係,麻烦增加台词的多样性好吗?
「不过,要画就画我吧。以你的画技,要是画出你上吊的模样,恐怕会变成诅咒。从这一点来看,我早就已经死了,所以不会因为上吊就死掉。」
「……这是很好的着眼点。」
我不太想画朋友上吊的图……不过就算这么说,要是画毫无关係的局外人就真的会成为诅咒,所以这时候就照斧乃木的话来做吧。
只要以这种消沉的心情画画,上吊应该不会成真……要是因为我消极作画使得看不见的蛇从图里现身,那就是正中下怀了。
「『上吊』然后正中『下怀』吗?这副对联真妙。」
「这不是对联吧?」
「所以你用来钓出上吊蛇的饵不是活饵,是假饵。我可以提出要求吗?要画出痛苦挣扎的表情,还在的那颗眼睛要突出眼窝。这会当成动画版的版权图。」
「这张版权图会害得动画化计画中止喔。」
虽然会失去临场感,但我决定将上吊的斧乃木画成闭着眼睛的安详表情。安详到看不出来是否死掉……不对,她是尸体,所以当然死掉了。
不提表情(面无表情),我已经从所有角度画过斧乃木的各种姿势约一百万次,画到可以将资料输入3D印表机的程度,所以随手就画得出她挂在半空中的样子。真的是闭着眼睛也能画。而且长版连身裙比之前的灯笼长裙好画很多。
我一边画一边思考。
我当时体验的蛇切绳,真要说的话是处于失控状态……透过北白蛇神社这个髒东西聚集地,我让原本没效果的诅咒灵验了。
我不认为Alfa、Bravo、Charlie三位会连续重蹈我这个愚蠢的覆辙……换句话说,这个房间发动的是正统的蛇切绳诅咒,我想到这里还是很好奇原因。
「A家以前的住户呢?Z家的Zulu没上吊吧?」
「嗯,之前的住户以及更早之前的住户,听说都是顺利平安搬走的。」
「这样啊……」
从这栋公寓的设计看不出屋龄,我以为A家是这个房间最初的住户,所以听斧乃木这么回答之后感到意外。
换句话说,这个房间分成「有蛇窝」与「没蛇窝」两个时期……唔?那么是A家的Alfa做过令蛇憎恨的事情?这个诅咒留在房间,接下来入住的B家、C家也受到诅咒……不,这个假设乍看有说服力,却没能说明诅咒的速度为何阶段性地加快。
若以公正客观的角度只分析现在发生的事,感觉B家受到的诅咒比A家强,C家受到的诅咒比B家强……等一下?
反过来说,为什么Alfa、Bravo与Charlie以外的人们没上吊?既然思考过孩子发现家长上吊会受到多大的打击,就应该同时谨慎思考为什么不是由家长发现孩子上吊。
如果这里真的是诅咒的房间,真的有蛇窝,那么应该不会刻意挑选对象。暂且不提入住的是一家人还是同居情侣,受害者的属性分别是「父亲」、「女友」与「母亲」,这也令我抱持些许疑问而感到郁闷。
诅咒的动机与其说是「谁都好」更像是「刻意分散」,我对此觉得怪怪的。但我在网路上看过一个都市传说。音乐播放软体的「随机播放」听起来是随机,实际上是故意分散曲目顺序……
「这是很好的着眼点。不过你说『在网路上看过』,光是这样就可能会被质疑可信度,为了避免这种非预期的后果,你最好换一个说法,说你是『在网路上确认过』。」
喔喔喔。
真棒的修改。
突然变得像是IT部门了。
「如果想增加说服力,最好说成『虽然正确程度不明,不过对複数情报来源进行资料探勘的结果,这是现阶段可以推测的事实』。」
「好厉害……虽然很厉害,但也只是上网查资料罢了……」
「半信半疑的传闻正是怪异奇谭的出处,所以虽然可信度不是必备条件,但是如果这个房间真的是被诅咒的蛇窝,那么全家人或是情侣双方没有一起上吊确实异常。」
斧乃木用到「异常」这个词,听起来像是希望所有人上吊……不过既然上吊失败是因为有人发现,那么发现的人为什么没在诅咒的房间受到诅咒?
诅咒只限于每一户的第一人吗?又不是超市的特卖会……
「……好,完成了。命名是『上吊女童』。绳子是画成最基本的尼龙绳。」
「画出来就发现比想像的还吓人。安详的表情真的像是死掉。不过我确实早就死掉了……尼龙绳是最基本的吗?使用日用品让印象更加恐怖……我姑且确认一下,这并不是对我有什么恶意吧?」
「没有没有没有有没有。我很喜欢斧乃木喔。」
斧乃木瞬间展露敏感的一面,我慌张安抚。刚才不小心发挥画技了。我自以为没什么动力,不过一旦开始画,我的惯用手果然会擅自动起来。
「如果我做错什么要好好告诉我喔,我会改。」
「就说什么都没有了。我对斧乃木只有爱。」
到了这种程度,与其说她黏我,不如说她缠着我,就像是蛇缠附在这个房间……真的有缠附吗?
《上吊女童》的完成度令我满意,却依然没像是灵异照片那样映出看不见的蛇。看来我的第四个方法也是挥棒落空。
不是三振,是四振。
说到什么都没有,毫无线索到这种程度,我总觉得不是普通的巧合……正因为不是诅咒,所以从专家的角度才会零星看见不自然的疑点吧?
各自的上吊没有关联性,如果参考没透露给我知道的各人隐情,将上吊的三人各自独立解释为自杀案件,这样会有几个不自然的疑点?感觉至少可以说明为何没演变成全家集体自杀。
「三名受害者共通的颈部鳞片痕迹呢?」
「啊,对喔,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也可能是看错吧?觉得是这样,所以看起来也是这样……就像是罗夏克墨渍测验。」
我一边这么说,一边也觉得这是自私的想法。我这种冒失鬼或许有可能,不过既然卧烟小姐这样的大人物参与办案,很难想像会犯下这种初步的错误。
另一方面,这个案件和蛇切绳有关的直接证据,确实只有三人脖子的痕迹。
如果是我住的城镇就算了,毕竟山上供奉着北白蛇神社,但我实在不认为这种首都到处都会有蛇出没。
「这是你这个抓蛇名人的直觉,当然足以信任。」
「我并不是要抱怨卧烟小姐拿这个案件测试我,不过这会不会是一个坏心眼的谜题?」
「坏心眼的谜题?」
「说不定根本不是怪异现象,这才是正确答案。学校的考试也有『从①到④选出所有正确的选项』,实际上①到④都是错误选项的这种陷阱题吧?」
「原来如此,听你这么说就觉得很像是卧烟小姐会用的坏心眼手法。这是很好的着眼点。」
难道她想把这句话当成眼罩角色的口头禅,才会执意重複一直说吗……
那就不是什么好的着眼点了。
「我绝对不是在闭重就轻,也不是要说新的口头禅,刚才说到的这种眼力也是专家的必备工具。把一切都视为怪异现象不只危险,也是不负责的做法。」
忍野先生总是挂在嘴边,「不该把一切都推到怪异的头上」这句话,大概也隐含这种意义吧。
那我也不能草率判断。
深入推敲出题者意图的这种态度大概嚣张又讨人厌,但这攸关我的人生……要是在这里答错,我将会丢掉工作,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
和答对的结果有着天壤之别。
……说什么为了避免出现更多受害者,或是考虑到发现者的心理创伤,即使说得煞有其事,到头来我的原动力终究是想确保毕业后有地方住的私利私慾,我想到这里就不禁沮丧。
「这样就好,因为你已经不是神明了。简称鬼哥的鬼哥哥那种别无二心的无私奉献确实了不起,但是如果所有人都像他那样就麻烦了。总归来说,鬼哥就是因为那种态度而被卧烟小姐判定不合格。」
「那个人没合格啊。」
「目前没合格。等到大学毕业的时候,那种牺牲奉献的精神应该也会变得成熟一点。不过鬼哥才应该先离家独立吧。」
「说得真好。」
这么一来,我就比较方便住进阿良良木家……慢着,这是开玩笑的。
「所以你任性一点没关係的。可以解读卧烟小姐的意图,也可以不去推敲卧烟小姐的意图。虽然要求你按照委託人的意向去做,不过极端来说连这个也不必理会。」
「这……这应该说得太过火了吧……」
我不必别人多说就明白,不肯上学又想离家的我,现阶段就已经相当意气用事,即使如此,屋主希望「不要出人命」的人道意向,我终究不能无视。
「人道是吧……我不否认包括这一点,不过从屋主的立场考量就未必只有这个原因,所以我觉得不必在意。」
「嗯?什么意思?」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我要和斧乃木进行这种像是情侣的互动……而且我饰演男方。要对她壁咚一下吗?不过是朽绳先生的版本。
「现在是我在问问题,你听不懂吗?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