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落叶对吧?哎呀,运气真好,还好见到你了,我是被你父母拜託,来这儿接你的」
在路边停车等了两小时,总算是等到了边走路边玩手机的女高中生,我从驾驶席摇下窗户,伸出胳膊叫住她。
上洛落叶酱。
直江津高中的制服。短裙。波波头。没找错人。
虽然跟从小日伞那儿拿到的情报一致,但行风却不像是从她那儿听闻的辣妹风格,小落叶并没有怎么辣妹化——或许这意外地也是我的老家的限度所致,但如果作恶的极限是边走路边看手机,那可真如田园诗歌一般。
我居然离开了这样好的城镇。
「来坐来坐。你父母可担心了」
通过在驾驶席的操作,我打开了后座的车门——面对几乎借着势头,来一点一滴推进事情发展的我,小落叶停下脚步,缓缓地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脸来,带着怪讶的神情,将目光抛向驾驶座方向的助手席上所设置的儿童座椅,
「…………」
犹豫片刻之后,一言不发地,乘上了『来接她的车』。
虽说对女高中生来讲是警惕心不足,但要是因为看见了儿童座椅才信任我的话,那这可是叫我高兴的误解……,听说介绍年幼的小孩子或者年老的父母是种非常有效的欺诈师手法,但我看上去都像是为人父母了嘛。
或者说,她只是自暴自弃了而已……,也有种无论坐不坐上后座,都一副原陆上部的那伸展双腿的冷淡态度。看样子她正兴緻勃勃地玩着手机上的社交网路游戏,不一会儿就把目光转回手机屏幕上了。
「能把安全带繫上吗?还有,在车里要把手机关机。因为我这是受电脑操控的国外车,要是影响到驾驶就不好了」
「……?哈啊」
虽然一脸疑惑,但这位女高中生还是照所说的做了……,系好安全带倒是在常识範围内的注意事项所以不得不遵守,但照着这个流向把手机关机伪装成规则还能成功,这是我没料到的。
因为她要是在途中呼救的话也挺麻烦的。
通过引出小的YES。从而诱导大的YES,这也是欺诈师的手法吗?嘛啊,说不定欺诈师挺不错。
我目前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在诱拐未成年人……,儘管我成为了大学生,却还是要继续诱拐年幼的少女吗。
犯罪者气质都溢出了。
这不是道歉就能被原谅的事。
总而言之,踩下油门。为了早一秒离开现场……,在交叉路口右转,利用后视镜的反射,再一次打量起后座的小日伞。
我在高中的时候,她应该是高二,但说实话,我觉得自己完全没见过她……,跟小日伞相识也是在毕业之后,果然我对于神原以外的二年级生,一个都不认识。
本以为遇上了就能认出来,但却不是这样。
仅凭这样子看去,我觉得就是个普通的认真女高中生……,没有种原陆上部的印象,是因为引退了太久导致的吗?说是运动员吧,又有些娇弱。就像是宇航员一样,在艰苦的应试生活中,没怎么锻炼肌肉。
「是说了什么吗?」
突然。
沉默的小落叶,冷不丁地,朝开车的我搭话……,欸?是在说情报屋的事?
「爸爸和妈妈。他们发火了吗?为我的事」
「啊—,哎呀—,很担心呢。看嘛,不马上就要考试了吗……」
「哈哈」
嗤之以鼻。如嘲笑一般。
「考试啊。没关係哟,我会去考自己能考上的。不会高攀——跟阿良良木前辈不一样,吶」
我刚鬆口气就又让我把心提到嗓子眼。
嘛,就像彼君一样,即使我这边不知道他那边,但也难以保证他那边不知道我这边的事。难道说获得信任的不是儿童座椅,而是我的脸面?
「我们是曾在某处的走廊里擦肩而过吗?」
「没有过哟。不过,从进路指导的老师那里,经常能拜听到你的名字——作为传说中的考生,从偏差值零到顶尖大学的合格」
我都想笑出来了。
儘管是嘲笑,那也如同自嘲一般。
既说我是直江津高中自始以来的吊车尾,也说我是传说中的考生而不是传说中的吸血鬼,谣言的尾巴,到底会停留在何处呢。
还说什么偏差值零。
「『你也好好学学』——像我这种人,哪儿能达到这种水平。倒不如说,对我来讲阿良良木前辈是想要逃避的现实。你这位大前辈」
「——见到实物之后,是不是觉得大有不同?」
「怎么说呢。开着气派的车,头髮也像嬉皮士一样肆意留长。大前辈即使成为了大学生都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由,叫我如何不憧憬」
话里的讽刺味彷彿要溢出后视镜。
留长头髮原本是因为要掩盖吸血鬼的牙痕,但这样子的理由看起来无法在目前的局面下使用——而且,若是声称这辆父母买来的车,因为是左驾所以在国内开着蛮难的,也会造成反效果。
明明都是在升学学校里吊车尾,我们应该可以有些共感才对,但看起来只会感觉反感……,说起来,对方也是差不多的感觉吧。
我之所以来见她,也不纯粹是为了小落叶……,既不纯,也不粹。我是为了黑仪,为了老仓,为了命日子,为了我自己,而不是为了她。
「所以呢,发火了吗?爸爸和妈妈」
「…………」
我的谎言居然还没暴露。
该说这孩子太实诚呢,还是说不要这么扫兴啊……,看起来非常在意被父母发火的事。明明我这边,可是抱着这是自德拉曼兹路基或者艾比所特、奇洛金卡达这等吸血鬼猎人以来的对决呢。
不对。
倒不如说类似于我跟小扇的对决。
表和里——确实,我和这孩子,即使同是吊车尾属性,其时期也不同……,嘛啊,要我来说的话,虽然听上去夸张得像是因为志愿学校的排行下降而落榜,但正因如此,我才不想多说。
「要是他们发怒了你会怎么做?会道歉吗?」
「那肯定道歉啊。我会说,抱歉让你们担心。爸爸,妈妈,对不起我是个不聪明的女儿」
这样说着,后视镜中的小落叶真的把头低下演示了起来——虽然感觉像是实际演示了一番,但重新抬起头的她,嘴角浮现出了浅笑。
「阿良良木前辈,擅长道歉吗?」
「嗯——对父母道歉吗?怎么说呢」
非要说的话,或许我真还不怎么道歉。虽然现在倒是维持着比较良好的关係,但在高中时代,我自觉我和父母之间的关係比较险恶。如今离开家,或许也只是想要保持适度的距离。
「不仅是父母,还有老师和朋友和女友。进一步来讲,阿良良木前辈,擅长道歉,然后获得原谅吗?」
「……不擅长吧,非要二选一的话」
我说这话的意思一个是意味着我做的全是不会被原谅的事,而且我这情况,没想过会被原谅的事做得也不少。
现在发生的诱拐未成年人也是如此,或者说,这之后将要施行的对小落叶的处置也是如此——自不必说,我不是为了把她送回自己家才握着方向盘。
所前往的是别的场所。
也可以说前往的是对我而言非常熟悉的场所。
「我呢,是很擅长呢。被原谅。要换一个说法的话,就是假装正在道歉」
「正在道歉——的假装?」
是在说小日伞的篮球部后辈的话题吗?
体育会系的上下关係,可是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围。
「坦白来讲,土下座是新手才会做的。这种手法反而会带来反感,被人认为是贯彻表演来让自己陶醉也无可奈何」
要点在于当说出我认输的时候,要好好装出认输的模样——小落叶一边浅笑着,一边这样说道。
「比起低下头,落下肩膀才更重要。眼睛朝下。虽然眼角浮现泪珠是很好的,但要是真哭了的话,就会被觉得很烦人。通过施压来获得原谅并不是聪明人会做的。因为要是留下之后的祸根就没意义了,所以能让人感觉到在忍住不哭最好——儘可能将声音放低,是的,就像是在忍受屈辱」
「……不让人看见自己的反省之心也可以吗?」
虽然很难理解这番对话到底有何意义,但总而言之还是把话题延续下去吧——我并不是觉得这其中有攻略的提示在,而是单纯的感兴趣。
或者说,为未来做準备。
「装作一副过于懂事的样子也会适得其反哟。不如说,酝酿出比起反省更想反驳,却强忍住的气氛,或许会给对手提供『让人屈服爽到』的感觉。这是通过力量,或者说通过智慧,据理力争,正义地,来让对立的对手屈服的幸福。要是给予这种性兴奋的话,愤怒也会消退,人会变得宽容」
性兴奋什么的,在密闭空间的车内从一位女高中生的口中说出,让我有些震惊——确实,这样一来似乎会变得什么都能原谅。
「但是,小落叶。这果然不是道歉,而只是装作道歉吧?要是暴露了的话对方会更发火的……,所以说我觉得不做作,无谋略地道歉会比较好」
「指带有诚意的道歉吗?但是,像是诚意这种,带有『自我』的道歉方式,有很多人不喜欢哟——弃『自』舍『我』,唯命是从才是谢罪的醍醐味。习惯之后还意外的挺有趣。先把这个放在一边,诚意的话,阿良良木前辈,即使假装道歉,也并不意味着没有诚意」?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觉得要是发自本心,就没有假装的必要——之所以我要拜借怪异之王的王衣,就是因为我不是怪异之王。
「我是真的对爸爸和妈妈觉得很抱歉。但是,正因为觉得对不起他们,才不得不将这份感情,用性价比最高的形式呈现出来」
「……你是指传达不了的谢意是没有意义的?」
「是的。就如同无法传达的爱意是没有意义的一样——爸爸在跟妈妈求婚的时候,可是既预约了能看见浪漫夜景的餐厅,也低声吟诵了莎士比亚的诗歌,採用了各种各样的策略哟?这两者是一样的」
无论有多么抱歉,要是把这种感情原原本本地,真情实感地表露出来的话——接收的一方只会感到困惑,就像命日子和我一样。
无视对方的心情,不拘泥形式的破格谢罪,和猛的给人来一拳相差无几——道歉的时候给我拿出一副抱歉的姿态出来啊,非要吐槽的话。
还挺有用。
「虽然你刚才说土下座是表演,但小落叶,不是一切的谢罪都是表演吗。是超越了礼仪、仪式或者惯例,来款待人的」
「款待。确实——对于正在发怒的人来讲,不就是想要其重展笑颜吗。为此,不得不用尽手段」
要是没有表的话那也就没有里哟。
要是笑颜是表情的话,那么谢罪就是里事情。
只是在表演中进一步注入热情。
这样说着,小落叶再一次,低下了头——放下肩膀,一边微颤着。
虽然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但演得真好啊……,如果黑仪或者老仓也对我做出这一副样子来道歉,说不定我就会坦然接受了。
但若是把这一点的里面给反转过来的话——里反转之后,也就意味着,以黑仪或老仓、彼君为始的,在曲直濑大学上学的,直江津高中毕业生的谢罪攻势,也并不一定是基于小落叶的意图或者企图而造成的。
即便有法为基础,但却没有以她为基準。
即便相关联,却没在牵丝引线。
拿彼君的事情来举例子,如果彼君是小落叶的支配下的选手,就不用那样子破破烂烂地突然现身,而是会穿戴整齐,带着点小点心来见我吧。虽然这种做法也可能会让我困惑,但至少,不会被我简单地施以反击。
嘛啊……,我是觉得不会这样。
不然的话,这也太过意义不明。
特意重新提及原谅过的事来道歉,主张没有被控诉为被害的加害来道歉……,这既没有建设性也没有生产性。借用小落叶自己的话,这样子的谢罪,无论对谁都没能起到任何的款待作用。
这是有可能的事。
虽然法学并不在我的专攻範围内,但我也知道法律的意图,和其解释,同执行,无论在那种场合下都不会是一致的——虽说恶法也是法律,但无论是那种法律,最终都还是取决于如何运用。抱有『坏人全员死刑』的理想,想让人类灭绝的法学家的存在,也并不只是存在于思考实验之中。
妖魔令。
法律正在暴走——正在暴走的。是小落叶的心吧。
她按耐不住的心情——已然传达出来了。
给我道歉。
「虽然类似于吊起来示众的谢罪见面会,也被批评为是带有娱乐气息的公开处刑,但是,说到底处刑这种事,无论在日本还是国外,都不是在广场上会见到的出演节目。这是演出哟,是演出技巧」
演出技巧。
我在这个词语中,回想起了在公众面前谢罪的彼君的身姿。
「进一步讲,这是商业秀吧。死刑制度不是为了警众,而是一场演出。大家啊,都很喜欢呢。喜欢看见别人道歉的样子——特别是希望看到,像我这种洋洋得意,觉得自己一定能做到的人的道歉的样子。那就让他们满足就好啊,低头平身地道歉不就好啦。啊啊,实际上还不用做到低头平身那步,所以还是个不错的方案」
「……现在就放弃还太早了吧?」
我打断道。
虽然道歉一方的观点,小扇啊,或者说命日子啊。忍啊,小日伞啊,乃至八九寺,都讨论的蛮多了,但被道歉一方的观点,实际上还蛮新鲜,所以我是想要把话题继续下去,而且我也想继续接触她的哲学理念,但遗憾的是,已经到目的地附近了——那么在达成目的之前,我不得不去给予。
给予她机会。第二次机会。
「哈?放弃,你指什么?」
「志愿学校。虽然你说过改了——但才一月出头,我那时候可是半死不活的。啊啊,是指成绩方面……,不过,从现在开始,捲土重来的话——」
「…………」
错了吧,不是这样的。
只限透过后视镜看她的反应。
情绪明显低沉下来了。明明直到刚才为止,都还是带着某种得意,在说着谢罪的美学,但如今,只是在蹙着眉头。
「——那这样的话,我来当家庭教师陪在你身边也行。不舍昼夜,二十四小时地,手把手脚搭脚地」
虽然我在面对小日伞的时候也曾提出过这样子的请愿,但这时候的我也是认真的。
这既是我所得到过的帮助,也因此,是我所能提供的最大限度的帮助——虽然也可以说是最大限度的让步,在嘴上这么说着,但心里却意识到,这果然是错的吧,而实际上,也确实是个错误的回答。
「——和那个人说了同样的话呢。总觉得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能说出更加有个性的话来,legend阿良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