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忍会很开心,不过我在爱车──福斯金龟车副驾驶座安装专用的儿童座椅给她坐,她对此似乎颇有微词。
是颜色不喜欢吗?
不过现在时间这么赶,拆座椅需要费一番功夫,所以今晚也只能让她打消念头。Show must go on。
「不对,让吾正常坐后座好吗?」
「啊啊抱歉,我后座装满各种东西。」
「怎么跟汝这位大爷之人性一样毫无负载能力啊?」
被前吸血鬼批评人性,阿良良木曆算是没救了。就这样,我向八九寺道谢之后,和忍从北白蛇神社下山,就这么开车前往邻镇。
在深夜的山路赶路,是绝对不可取的危险行为,但我们的夜视能力还算好,所以一路顺畅冲下山。不过让忍坐我肩膀冲下山会担心平衡问题,所以我临机应变改成抱着她走。
「话说回来,拜託八九寺是对的。听完日伞学妹的『只在这里说的祕密』,我一时冲动就採取行动,不过经过她的指点,我觉得自己完全学会如何找出独自离家出走的少女了。」
「这是非常危险之发言喔。」
「话说忍,妳是不是想对我说些什么?」
「吾确实想说很多事,而且现在又多了一件,汝是问哪件事?」
「不準装傻。妳以为我们是几年的老交情了?」
「其实才一年出头。」
这样啊。
我以为大概是十二年的老交情了。
「妳刚才不是在奇怪的时间点,硬插入羽川的话题吗?说什么当成离家出走的寻人参考。由于没有突兀到必须当场指摘,所以我那时候当耳边风,不过像这样两人待在车上,我就重新在意起来了。」
「既然当过耳边风就直接忘记吧。吾主总是执着一些奇怪之处。」
「关于怪异的事情绝不隐瞒,我们不是这么说定了吗?」
「汝是和其他女人说定的吧?是和哪个女人混淆了?」
不是别人,偏偏是黑仪。
今晚的非法搜查当然没向黑仪报告,但这个事件和怪异无关所以OK。
「但吾认为几乎是灰色地带……即使是人类被抓,这个搜查小组却有四分之三以上是怪异吧?」
「所以是怎么回事?关于羽川,妳在意什么事吗?」
「哼。」
或许是对我频频追问感到厌烦,或者是从一开始就没要彻底装傻。
「三百公尺前方之路口右转。」
忍照着手机画面为我导航。
「是汝这位大爷有在意之事吧?」
她这么说。
像是不自在般拉着儿童座椅的牢固安全带。
「汝刚才说『像这样两人待在车上,我就重新在意起来了』,但吾反而是认为不该在人偶姑娘与迷路姑娘……更正,在迷路神明面前说得太深入,才说得那么拐弯抹角。若是让汝觉得吾在卖关子,那吾道歉。」
「……?是不方便在八九寺与斧乃木小妹面前说的事情吗?难道和我上次用妳尾椎骨开发的新游戏有关?」
「一切不可能。十一切不可能。」
「妳这种说法比『一千亿分』好懂,但这样听起来像是十一岁的孩子不可能成为恋爱对象耶?」(注3:日文「十一切」与「十一岁」音同。)
「听起来像是这样亦无妨。说起来,尾椎骨之话题可以在她们面前说吧?」
可以吗……
但她们其中一个是神明,另一个是有权杀我的监视员……
「纯粹因为『那个』是她们和汝这位大爷认识前之事件。即使在那时候当成话题,人偶姑娘与迷途神明或许也没概念。这是吾身为长者之贴心。」
由于是幼女、少女与女童,以外表年龄来说,忍看起来最小(幼女=八岁,少女=十岁,女童=十二岁),不过计算实际年龄的话,忍确实是年纪最大的长辈(幼女=不到六百岁,少女=约二十岁,女童=推定约一百二十岁?记得是卧烟大学时期,以百年前尸体製作的式神)。
不过,这家伙会这么贴心吗?
说到精神年龄,我觉得无须被外表误导,忍在三人组之中也是最小的……慢着,总之这不重要。
如果是我认识斧乃木与八九寺之前的事件,範围就相当有限。
我认识斧乃木是去年暑假的事,认识八九寺则是母亲节──也就是五月中的事。
在这个时间点,我甚至还没和战场原黑仪有交集……我遇见忍,也就是遇见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的时间是春假,换句话说,是四月上旬到五月上旬的事件。
既然这样,只可能是那个事件。
是的。羽川翼的第一个事件。
「障猫」──以及BLACK羽川。
原来如此……确实,我俩交情还不算久,在某方面来说却是曾经出生入死的搭档。
交情不长,但是很深。
我早就被看透了吗?
还是说,擅长看透他人的那个中年夏威夷衫大叔加以薰陶,将忍的金眼磨得更加锐利?
「恶梦般的黄金週那时候,记得妳还在不肯说话的时期。我一直以为妳对我当时做的事情没兴趣。」
「明明在关键时刻都找吾协助,讲这什么话?不过和当时不同,汝这位大爷这次从一开始就依赖吾,看来还是有所学习喔。喀喀,是这样没错吧?」
忍说完笑了。悽怆地笑了。
好久没看见她这种表情。
「『不希望当时的失败重演』──汝这位大爷如此心想,将这次素昧平生之小女孩和前班长重叠了吧?当时没拯救的那只猫,这次一定要拯救。汝应该是下定此等决心吧?」
找猫吗……
哎,说得也是。
我无法否定……并不是内心某处下意识这么想的程度,我从一开始就自觉到这个吻合。
我真的没资格对斧乃木的非法入侵说些什么,因为黄金週的时候,我没抱持太大的决心,就厚着脸皮深入接触羽川家的内情,结果遭到惨痛的报应。
自作自受。
不只如此,我还全力逃走。
羽川翼和养父母之间的关係使我吓破胆,我哭着逃之夭夭。
我心想自己只是高中生,不可能有办法解决那种「家务事」,在擅自介入之后扔掉烂摊子,整个扔给忍野咩咩。
在我高中三年级的诸多敷衍事蹟之中,黄金週的那个事件算是个中之最。
什么都没解决。
到头来,从五月算起的四个月后,包括猫在内,羽川翼自力救济解决了家里的问题。我完全没帮上忙。
这样就好。
羽川翼是春假拯救我的恩人,虽然我没坚持一定要成为她的助力──我承认并不是没有这种想法,但我始终以羽川翼的安全、自由与幸福为最优先。
……不过,羽川高中毕业之后,放弃必然顺利的升学之路,出国进行漫无目标的放浪之旅,她这么做究竟多么安全、何等自由,又要到何种程度才算幸福,这就另当别论了。
无论如何,能离开那个家是最好的。如同红口云雀离开自己的家。
所以我内心无法平静。如同红口云雀无法不在意独自留在家里的年幼妹妹。
我当然知道红孔雀和羽川翼不同人,也知道若要这么说,处于这种境遇的孩子不只是红孔雀一人。
境遇不同,受苦也没有立场可言。不幸的家庭各有自己的不幸。
不过……我还是会忍不住想起来。
想起自己高中时代没做到的事。
想起自己曾经不去面对而逃走。
现在的我或许做得到。或许敢于面对,不会逃走。
我也想实际感受自己稍微有所成长。
「笑我吧。我不是无私助人,是想取回过去的失分。我只是想宰掉当时认为『我这种孩子不可能做得到』的自己。」
「并非只是如此吧?汝这位大爷想要小女孩之心情亦是真物。」
「想要小女孩……?」
「抱歉,吾口误。汝这位大爷想要拯救小女孩之心情亦是真物。」
可以别在这么美好的台词口误吗?
居然说「抱歉,吾口误」……就算八九寺没机会说这句台词,也用不着由妳来说。
妳们简直组织了坚定的同盟。
「慢着,这不是很好吗?吾没要责备什么喔。因为这种事同样重要。认为『做不到』而逃走之记忆会一直死缠不放。接下来一辈子都背负这种意义亦很无趣吧?」
「忍……」
「哎,所以啊,吾想表达之意思不是责备,不是抱怨,亦不是抓准这个机会批判。」
妳说了好几种具体的意思,其实妳也真的这么想过吧?
「汝这位大爷没受到教训,再度在没人拜託之状况介入他人家庭,可能会在内心留下更严重之心理创伤,吾是想苦口婆心提醒这一点。苦口婆心──苦口幼女心。话说在前面,前班长的那个案例,可不是家庭问题的最坏案例喔。」
不愧是和人类共存六百年的怪异,说的话就是不一样……哎,那个案例与其说是羽川家特殊,不如说是羽川这个人特殊。
「大学一年级还算早吧?若要克服汝之辛酸记忆,可以再等一段时间吧?」
「小女孩不会等我吧?」
「那当然,小女孩之成长不会等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女孩不会等我成长吧?因为这是此时此刻发生的问题,是『只在这里说的祕密』。辛酸的记忆不会像是乳牙自己脱落。人类年满十八岁之后得强迫自己成长才行。」
即使逞强,也得逼迫自己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