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姊姊年满十八岁,高中毕业,离开这个家了。云雀姊姊成为大学生了。
愿望成真了。
「不可以执着。不可以不放手。因为如果愈是珍惜,离别的时候愈是难过。孔雀,必须觉得无所谓。妳要成为大人。」
到头来,妈妈说的或许是对的。和云雀姊姊分开,我难过得像是被刀割,甚至怀疑自己怎么没流血。
「对不起。姊姊背叛了妳。」
「居然留妳一个人在家里,我明明不想这么做。我明明只是想离开那种父亲而已。明明抱持这种想法忍到现在……却变成现在这样。」
「其实想带妳一起走,真的想带妳一起走,可是这样会变成犯罪。这叫做诱拐。因为姊姊是没有血缘关係的姊姊。」
我把姊姊当成真正的姊姊。
「希望妳也赶快成为大人,成功离开这个家。遇到困难随时联络我。我把备用钥匙给妳。这是我们姊妹俩的祕密喔,红生姜。」
我不喜欢被叫做红生姜(我在小学的绰号被姊姊知道,是我这辈子的败笔。我明明至今还是叫做红口),不过我好喜欢自己和云雀姊姊的祕密。我把姊姊的住址用胶带贴在钥匙,总是带在身上。我执着得像是黏在身上。执着到连洗澡的时候都不肯放手。
我不觉得自己可怜。可是,我觉得云雀姊姊可怜。
因为有了我这个妹妹,所以云雀姊姊明明那么努力达成「十八岁就离家」这个目标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我执着于云雀姊姊,所以离别的时候好难受。同样的,因为云雀姊姊执着于我,所以原本应该很快乐的独居生活,变得一点都不快乐。
执着是敌人吗?
妈妈是正义吗?
然后我的生活回归正常了。
我家变得空空的。
照顾我的云雀姊姊不在了,我必须自己照顾自己。
「孔雀,不需要珍惜生命喔。执着于这种东西,人会变得渺小。不需要珍惜自己。妈妈希望妳以自己的方式而活,也希望妳以自己的方式而死。如果想死,随时都可以死喔。」
偶尔回来的妈妈,还有住在一起(但是没住)的叔叔,总是一直轻声对我说这种话。这样的日子回来了。
如果想死,随时都可以死。
只要这么想,我就觉得轻鬆好多,可是也强烈觉得不可以这样。
就在我过着这种正常的日常生活,内心快要习惯的时候──也可能是内心快要颓废的时候。
某天放学回家的路上。
我遭遇了蜗牛。
那天是雨天。姊姊买给我的伞被妈妈扔掉了,所以我淋成落汤鸡,尽量走屋檐下面的路想要回家。
鞋子溼掉很不舒服,所以雨天我会把鞋子用塑胶袋包起来放进书包,光着脚回家。
在雨中,用跑的比较不会淋溼?还是用走的比较不会淋溼?好像有一个问题是这么问的,但是我没用跑的。我一如往常,慢慢走回家。
从学校走回家。
花三个小时走回家。
正常走的话,大约十五分钟就回得了家,但是和云雀姊姊说再见之后,多一秒也好,多零点一秒也好,我想尽量晚点回家,所以走得很慢很慢。上学的时候反而是快快跑。
这种慢慢走的「技术」,一定是我第一个发明的,我觉得好愉快。
慢慢走,慢慢走。
是的,我就像是蜗牛。慢慢的,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回家。
不想回家的我,看到柏油路面凹陷的小水塘,想说反正溼透了就不必躲开,光脚踩下去的时候,听到一声不是水声的声音,传来一种不是水面的触感。
然后也有一种被某个东西刺到的痛楚。难道是玻璃掉在水塘里吗?当时我好慌张。因为现在就算受伤生病,会带我去医院的云雀姊姊也已经不在了。
不是玻璃。
刺到我的是贝壳。
贝壳──壳。
不,虽然是壳,却不是空壳。因为这个贝壳,是把壳里装得满满的蜗牛。
慢慢走的我,把水塘里的蜗牛先生踩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