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后,爱德华在寝室的镜子前,很不自然的笔直站立着。
他的脚边,有一位脖子上挂着好几条捲尺,年约五十岁上下的男性跪在地上,并仔细测量爱德华的腿长。
男性正在丈量全身尺寸,以製作成人仪式时穿的正式服装。
裁缝师念出捲尺上的度数后,一旁应是弟子的少女,就把数值记录在笔记本上。年龄看似十三、四岁的少女,不时看爱德华看到出神、心不在焉,到现在已经被师傅骂了好几次。
「好,可以了。辛苦了,请放轻鬆。」
「……谢谢,今天量的部位比往常还要多呢。」
因为一直以同一个姿势站了好几十分钟,全身的关节都很僵硬。当爱德华终于从直立不动当中解放后,便开始摆动身体做些柔软体操。
「因为这不是一般的西服,而是成人仪式时穿的衣装,如果不量全身上下的尺寸就做不出来。毕竟这是很特别的服装。」
「用不着穿那么特别的衣服也可以吧。」
「这可不行,请别夺走裁缝师的乐趣。」
怎么看都像是男性的裁缝师,却怪异地用女性的站姿和音调这么说,接着从弟子手上接过笔记本。当场确认所有填写的数值。
「嗯……没有忘记测量的地方。俗话说得好,别人家的小孩总是长得比较快,这话还真不假呢。爱德华少爷的成人仪式竟然就快到了,真不敢相信。」
「自从我回来这里之后,大家都这么对我说呢。」
「这是真的呀。製作全白、搭配大量蕾丝的婴儿用被子,就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其实已经是十九年前的事情了呢。」
「呵呵,我年纪也大了。不过,爱德华少爷的身材还真不错。」
从爱德华还在襁褓中,就开始负责帮他製作衣服的裁缝师,向后退了一步,深深感动地看着爱德华全身这么说。
爱德华让西瓦帮他穿上外套,一点也不开心地回嘴:
「是吗?可是我的体格不像爸爸还有大哥那样壮硕,身高也比二哥稍微矮一点。」
「那是比例的问题,手脚的长度和身高,头部的大小和肩膀的宽度,躯干的长度和脚的长度……你这几样的比例,简直就像是雕像一样完美。虽然我不知道实用性如何,不过至少是副生来接受他人讚美的身躯。」
「你也称讚得太过头了吧。」
从进行测量开始,就一直被迷恋的视线盯着瞧而显得有点不悦的爱德华,听了之后也不禁害羞了起来。
「然后呢?有关衣服方面,我的工作到此结束吗?」
「不不,测量尺寸只不过是漫长道路的出发点罢了。接下来得挑选布料、颜色和细部花纹。对了对了,还得询问您喜欢哪种鞋子和帽子呢。」
「还有这么多事情喔……下午我要出门耶。」
裁缝师用令人肉麻的声音安慰满脸不开心的爱德华:
「如果不三心二意无法决定,应该可以在十一点的用茶时间之前结束吧。话虽如此,我可不会随便妥协。因为我要让您穿着谁也比不上的英挺服装迎接仪式,而且我也希望可以缝出工作生涯中最完美的衣服。」
「……那真是太好了。」
和他说的恰恰相反,爱德华美丽的脸蛋上写着大大的「麻烦死了」。西瓦边帮他整理衣服凌乱处,边安抚地说:
「那是因为爱德华少爷您从以前就不注重自己的衣装。不过,一生只有一次的成人仪式,必须不留下任何遗憾,每一件事情都做到尽善尽美才行。」
「我知道啦……从哪开始?」
「那么,先从上衣的布料开始。」
已经开心得好像要吹起口哨般的裁缝师,将数量多到令人不可置信的布料样本堆在桌子上。
「接下来是衬衫,还有……」
爱德华看到一个接着一个被堆起的布料样本所形成的小山,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辛苦了。」
守护者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把茶杯放在眼前,爱德华手肘摆在桌上撑着脸颊,斜眼往上看着守护者。
「好累,真的累趴下了。」
西瓦听到他那毫不虚假的台词,不禁笑了出来。
「您也真是奇特,如果这是侦探的工作,就算要您在下水道爬来爬去、拨开茂密的草丛,或是在城镇里跟蹤某人,您一点也不介意,但现在只不过是完成了订做衣服的工作,怎么可能这么累呢?」
「如果是喜欢的事情,当然就不会累啊。我喜欢当侦探,而且那是我的工作……可是,订做衣服就……」
「那也是工作呀。身为领主的儿子,遵守自古流传到现在的传统是很重要的义务。」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才回来的不是吗?拜託你别像罗杰哥哥那样令人烦躁的说教,西瓦。」
「……你说什么?」
「哇!」
一手撑着脸颊,坐姿不端地喝着红茶的爱德华,听到背后传来那道带刺的声音,吓得回头。
站在那的是板着脸孔、盘着手的二哥罗杰。
「罗、罗杰哥哥?你不是正在工作中吗?」
视察领地,过目各地寄来的陈情书并做出必要的处理,计画并分配预算到整治道路、治水工程等公共事业上……
这些领主的工作,从数年前开始已经实际让长男,也就是下任领主亨利接下,现任领主雷纳德以幕后的方式进行指导、建议。
次男罗杰负责琐碎的事情……简单来说就是辅佐对数字比较棘手的哥哥,主要负责财政面,因此工作应该十分忙碌。
服装穿着一丝不苟的罗杰,一开口就痛骂年龄差距很大的弟弟:
「我当然是在工作中。不过,监视放任教育下长大的弟弟,也是哥哥的工作,别这么不检点,以为是在家里就可以鬆懈。所谓的绅士,不管什么时候都应该维持端正的坐姿。」
罗杰口气一点也不亲切,接着自己做出正确的姿势让爱德华学习。他以笔直到不禁让人怀疑背上是不是有放铁板的姿势坐下。
看来,他并不只是来看爱德华的状况。爱德华露出明显厌恶的表情,敷衍地调整坐姿。
「罗杰哥哥还是一样只对我这么不客气。」
「我对谁都是这样。而且,如果你规规矩矩的,那我应该也没有机会啰嗦吧。」
「罗杰少爷,请用茶。」
西瓦避免让爱德华做多余的发言,在绝佳的时间点请罗杰用茶。罗杰「嗯」地点头,用指尖将细框眼镜往上推。
「算了,不用提这些。丈量尺寸的工作已经顺利完成了吗?亨利他很担心。」
「嗯,款式方面听从裁缝师的建议决定。因为他有帮哥哥製作衣服的经验,所以我想他应该比较懂。」
「那就好。反正如果是你,穿什么都看起来很棒吧。」
罗杰面无表情地说出溺爱弟弟的兄长台词,以带着探求意味的眼神看着爱德华。
「那么,那边进行得如何?昨天你不是已经约好,下午要去见那位叫做希金斯的年轻人?」
「嗯,是有那样的打算。」
爱德华点头回应,刚才一直板着脸的哥哥脸上,首次浮现困惑的神色。他用修长的手指敲击桌面,边慎重选择词句边开口说:
「你……真的相信那家伙说的?」
「……这个嘛,不知道耶。」
爱德华若无其事地将视线,从用和自己同样颜色的眼睛,紧盯着自己看的哥哥身上移开,看向窗外辽阔的树丛。
「我太太怕到哭了,她说那不是我们的小孩。」
昨天午后的茶室,当自称希金斯的年轻人这么说时,室内突然陷入沉默。
沉默的理由有两个。
一个理由是,在场的人还不是很了解希金斯话中的意思,另一个理由是,他们认为应该由「侦探」提出问题。
爱德华察觉到周遭人的用心,静静地开口询问希金斯:
「老实说,你光这样说,我还是没办法了解状况,五天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请你从那开始慢慢说起吗?」
虽然放在膝上的双拳仍在颤抖,但是看到爱德华真诚的态度后,让他稍微放心了一些吧。希金斯用着虽然仍旧高亢,但已经稍微冷静的声音开始说起。
根据他的说法,五天前的深夜,熟睡的希金斯和他太太玛莉,被巨大的声音吵醒。
睁开眼一看,放在身旁的婴儿床竟然空无一物,女儿安洁莉卡不见蹤影。
小婴儿才出生两个月,连脖子都还需要支撑,当然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爬出婴儿床。
宝贝女儿被掳走了。
夫妇俩心中这么想,接着立刻跳下床,穿着睡衣到处寻找宝贝孩子。
不过,狭小的寝室、隔壁的客厅兼厨房都找不到小宝宝。
丈夫在漆黑中提着提灯在住家四周寻找,但是别说小宝宝了,连哭声都没听到。
睡前的确已经在床上睡的十分沉稳的安洁莉卡,就好像完全从世上抹灭了。
夫妇俩束手无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过地流下眼泪。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屋外传来细微的声响。
希金斯以为有谁躲在外面,拿着火铲子就往外飞奔。
结果看到用玛莉亲手缝製的被褥包裹着的安洁莉卡,躺在家门口的冰冷地板上。
小宝宝没哭,只是睁大着眼睛看着黑暗,身上也没受伤。
刚刚在外面搜索的时候,的确没看到小宝宝在那儿。虽然觉得很可疑,但年轻夫妻因宝贝女儿平安归来,抱头喜极而泣。
不过,从隔天早上开始,妻子玛莉开始变得很奇怪。
开始说着这不是我们的孩子……不是安洁莉卡。
抱起来的感觉不一样,喝奶的方法不一样,被逗弄的表情不一样……
这不是自己的孩子,一定是被换成其他的「东西」了。
妻子满脸畏惧地这样哭诉,说:「你一定知道我的意思吧。」便吧小宝宝塞给希金斯,但是他完全无法理解。
被妻子当作怪物般畏惧的小宝宝,怎么看都是可爱的安洁莉卡。
不过妻子对小宝宝异常恐惧,别说照顾了,连碰都不愿意碰一下。
希金斯十分烦恼,因此拜託当地的医生和产婆前来会诊。
负责帮玛莉接生的产婆,肯定这就是自己接生的婴儿,医生做出诊断,认为应该因为这是妻子的第一胎,大概是照顾小孩过于疲惫,而产生暂时性的心理疾病。
两天前,妻子那知道这异常事态的双亲,从邻村赶了过来。
惊讶女儿的变化,深感痛心的双亲,和希金斯商量后,决定让玛莉暂时在娘家静养。希金斯一个人也无法照顾小宝宝,所以就让娘家的岳母照顾……
「这样就没事了,回娘家过阵悠閑的日子,玛莉的心情一定会恢複,健健康康地带小宝宝回来……大家都这么说。」
「可是你不这么认为,所以才到这儿来的吧?」
希金斯沉重地点头回应爱德华的询问。
「小宝宝为什么会被放在那儿,又是谁、为了什么这么做的,我根本不知道。我越想心里就越不舒服。」
「……的确。」
「而且,到那天晚上为止,玛莉都很正常,行为举止完全看不出来她因为照顾小孩儿疲累,或是心里有什么疾病。为什么她突然变得这么奇怪,这我也搞不懂,全是些无法理解和不可思议的事情。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没关係,我不会瞧不起你,只要老实说出一切就好了。」
在爱德华的鼓励下,希金斯虽有点犹豫,但还是再度开口接着说下去:
「我想,小宝宝和母亲之间有着比任何人都强烈的联繫,不是吗?所以,说不定玛莉在宝宝身上察觉到我所感受不到的变化……一这么想,我就更担心了。不过,要是这么告诉身边的人,可能连我都会被认为有病……」
「所以才来找我父亲商量吗?」
「我虽然好几次认为,为了这种事麻烦领主大人,未免太失礼,但是实在不知道该找谁商量,所以才……」
讲到最后,希金斯的音量越来越小,头也垂了下来。爱德华把单手肘撑在桌上,稍做思考后这么说:
「我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不过,现在我无话可对你说。」
希金斯听到爱德华毫不客气的话语,不禁垂下双肩。不过爱德华立刻这么接着说:
「我的意思是还没办法说什么。如果不实地调查过那小宝宝不知被谁带走,又被谁带回的事件现场,听听你太太的说法,和你宝贝的安洁莉卡实际面对面,身为侦探的我不能随便说话。」
「那……那,小少爷,你相信我不是因为多心或者脑袋有病才这么说的?」
希金斯求助般的这么说,不过爱德华依旧冷静的回答:
「关于这一点,不经过调查我什么也不能说。话虽这么说,不过我答应你,我不会抱着先入为主的观念,会客观的进行调查。」
「好……好的。」
「明天我会去你家拜访。如果可以,希望能和你太太以及小宝贝见面。因为在事件发现场问话,能获得更多的情报……可以请娘家的人暂时把她们母女俩带回来吗?」
希金斯猛力点头。
「好的,我一大早就去接她们,过中午就可以回到家。小少爷要来吗?」
爱德华用力点头。
「恩,当然要去,因为这是父亲给我的课题,为了让你、你太太和小宝贝回覆和平的生活,我会儘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