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少爷?」
爱德华被守护者熟悉的声音呼唤名字,才突然回神抬起头。
「……你刚说了什么吗?」
「说过了,说了好几次。我说您差不多该休息了。」
爱德华从小只要开始认真想起事情,就会因精神过于集中而完全听不到周围的声音。早已习以为常的西瓦,苦笑着整理枕头的形状,并掀起棉被一角。
「已经这么晚了喔?」
「刚刚凌晨。待在老家的时候,得在规定的时间用餐,所以必须要过着规律的生活。」
「……说的也是。我看是不可能睡满八个小时了……托亚呢?」
「刚刚我有去看过他,不过他好像已经睡了。晚餐也有好好地吃,我想应该不用担心。」
「是吗?这次恢複得倒是挺快的。」
「是的。一开始他脸色铁青着实在让我吓了一跳,不过后来马上就能自行走路了。」
午后,拜访希金斯家的爱德华一行人,和他的太太玛莉以及两人的小宝宝安杰莉卡会面。
那时,托亚那双可以看到不存在于这世界的生物的银色瞳孔,立刻看穿了小宝宝就是魔物。
「不过,托亚还真是厉害。我就在那么近的距离看,都没发现那个小宝宝是魔物。要不是因为罗杰哥哥已经把我的惊讶都表现出来了,而且在委託人面前必须要假装冷静……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在场,说不定会吓到腿软呢。」
爱德华在西瓦的催促下爬上床,有点不甘心地这么说。西瓦一边帮爱德华带上睡帽,一边点头同意:
「恩。我也吓到话都说不出来,对托亚先生的行动以及结果感到吃惊。」
「恩。」
西瓦看到总是开朗活泼的爱德华露出不符合他性格的沮丧样子,如此安慰他:
「托亚先生的特殊才能是遗传子母亲的稀有能力,那是就算我们再怎么强求都无法获得的呢。」
爱德华表情郁闷地说:「我知道。」接着把身体滑进棉被中,将头摆在大羽毛枕头上,双手垫在头部下方。
「不过,不能和同伴共享同一种感觉,实在是很难过。至少想要能感受到魔物的气息,应当是很自然的想法吧。不过……还是对不起希金斯的太太」
「因为让她看到了呢,看到了哪个有点像有不是太像婴儿的噁心魔物……不过,她之后比希金斯也早一步恢複冷静。」
「我像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认为那小宝宝是假货的想法没有错误吧。不过,却不知道真正的安杰莉卡到底在哪儿。大概难过得锥心刺骨,十分担心吧。今晚那对夫妇,应该会度过一个难以入眠的夜。」
「现在希金斯和太太交换角色,变成她陷入精神错乱的状态了……爱德华少爷。」
「恩?」
帮爱德华盖上棉被的西瓦,有些犹豫地这么询问:
「今后您打算怎么做呢?」
「被罗杰哥哥问同样的问题时,我回答他我还在思考,现在也是……总之,先回头审视今天的成果。」
爱德华从头下方抽出右手,用手指边数边继续说:
「恐怕是六天前的晚上,某个人把安洁莉卡和魔物调换。魔物伪装成小宝宝的样子,留在夫妇的身边。魔物被托亚揭穿真面目之后逃了出去,在附近森林的崖壁失去了蹤影。真正的安洁莉卡的行蹤则毫无音讯……完毕。」
「虽然这和我们的调查没有关係,不过罗杰少爷已经证实希金斯擅自开垦自家附近的土地,并饲养家畜呢。」
「这件事情我倒是忘记了,到底是为什么不能再那个地方饲养家畜?这点得询问父亲呢。」
「说的也是,我个人认为希金斯没有恶意。」
「我也这么认为。如果住家周边有没有使用的土地,就算没获得许可,稍微用一部分也无所谓吧……我想任谁都会这么想。至少,对因小孩行蹤不明而心慌意乱的夫妇来说,这不是需要立刻兴师问罪的问题,虽然说有用来畜牧,不过规模也十分小。」
「没错。不过,没有登记的土地就不会被徵收税金。如果他们逃税漏税,就算金额有多小,都会产生不公平的问题。罗杰少爷大概是害怕这样的问题发生吧。」
「……不过这应该是领主辅佐官的工作範围才是。算了,这件事情就交给哥哥和父亲处理吧,罗杰哥哥也要我专心于眼前的工作。我们的工作就是将小宝宝……将真正的安洁莉卡找回来,平安送到父母身边。」
虽然爱德华好像说给自己听一般,淡淡地这么说,但说起话来却不像往常般乾脆。西瓦担心地询问:
「小宝宝是不是被魔物带走了呢?」
「我不知道,现阶段可以说是生死未卜。希金斯的小屋看不出有被侵入的痕迹。如果说是被魔物诱拐,还真不知道从哪儿开始着手调查……」
西瓦将爱德华那双露在棉被外的手,轻轻放进棉被底下。
「疲劳的时候再怎么想,效率也不会提升。请先好好睡一觉吧……说不定到了早上,就会浮现不错的想法喔。」
「希望如此,你也早点休息吧。」
「好的,晚安。」
「晚安。」
因为爱德华已经闭上眼睛,西瓦把床边的灯火熄灭。接着拿起灯台,安静地走出房间……
咚咚!
已经安稳地沉浸在睡眠世界中的爱德华被敲门声吵醒。
「请进。」
爱德华起身回应后,拿着灯台的托亚畏畏缩缩地走进来。
「……您还醒着?」
托亚反手把门关起来。并且用很愧疚的声音小声询问。爱德华充满困意地揉了揉眼睛,不开心地回答:
「我当然是在睡觉。」
「说的也是,抱歉……不过,可以打扰一下吗?」
托亚露出迷路小孩的脸孔这么说,爱德华也只好苦笑着点头。
「可以啊。你有什么话要说吗?还是身体不舒服……」
「啊,不、不是那样。」
身穿睡衣的托亚慌忙制止正打算下床的爱德华,光着脚丫子啪哒啪哒地走进床铺。
仔细一看,托亚单手抱着一个羽毛枕头。
「你要睡沙发也可以。不过既然这张床这么大,两个人睡应该足够吧。」
「这的?可以吗?」
托亚虽然这么问,不过却不等爱德华回应就开心地跳上床。
他把带来的枕头放在爱德华枕头的旁边,迅速钻入温暖的棉被。
「你连拖鞋都没穿就来了?脚冰的跟冰块一样呢。」
爱德华碰到托亚刚钻进棉被时冰冷的双脚,蹙起了眉头。
「穿拖鞋太麻烦了拉,我不喜欢。这里的走廊好光滑,赤脚走路也很舒服呢……对了,不好意思喔,把你吵醒了。」
「我是无所谓啦……」
爱德华用托亚拿来的灯台的光看了一下墙边的时钟,再度将头躺在枕头上,面露惊讶的神情。
「已经一点半了喔?到底怎么了?做噩梦了吗?还是身体真的不舒服?下午碰到魔物的时候有被妖气影响吧?」
「啊,没有啦,这次没事。那家伙只是个小角色,完全没事。」
「可是你不是跌坐在地上吗?那时候的脸色很差呢。」
「应该说是紧张的关係……那时候的我眼中看到的是小宝宝和魔物的身影互相重叠。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想说宝宝是不是被魔物附身,才会使劲摇晃。不过触摸到之后,一点也感觉不到人类的气息,于是……」
「确定魔物幻化成小宝宝的样子,才往地上摔的吗?」
托亚扭扭捏捏地点头。
「我想说如果魔物没有受到这张程度的攻击,可能不会露出真面目。还好后来的事情很顺利,不过当时他的外表还是小宝宝的样子对吧?也就是说我得在父亲的面前,把小宝宝摔倒地上耶?我可是紧张得要死呢。」
爱德华也想起当时希金斯和托亚两人拚命的样子,深深点头。
「嗯,说的也是呢,很抱歉让你留下不好的回忆……嗯?不过。你既不是做梦,又不是身体不舒服,又为什么要来我的房间……该不会是尿床了?那得赶快处理才行。」
「你……我、我才没有尿床咧!」
突然被爱德华怀疑尿床,托亚把整个身体转向爱德华,满脸通红地挥着手否认。
「我没尿床,也没有做噩梦!身体也没有不舒服!问题都不在这里啦。」
「问题都不在这?」
托亚不好意思地低声说:
「在那个房间我静不下来。」
「静不下来?你不喜欢那个房间吗?该不会是不喜欢窗外的风景或是床的软硬度吧?那我帮你换其他房间……」
「我——都——说——了——不是这个问题啦。」
托亚将一侧滑嫩的脸颊埋在枕头当中,满脸烦恼地表白:
「不是房间的问题啦,是我不喜欢一个人待在那么大的房间里。」
「……?我不太懂耶。」
「因为,小时候和母亲一起住的家,只有一个房间,不论何时都和妈妈一起睡觉。进入巴尔福校的时候,住的也是八人房对吧?」
「……啊啊。」
「一个人住在宽阔房间的经验,我只有过一次……就是待在鲍德温家的短暂时期。因为这个缘故,就算我想睡,脑中还是会浮现当时住在那儿的回忆……」
托亚紧咬嘴唇,闭上嘴不再说话。
母亲死后,由亲生父亲鲍德温公爵收养的托亚,因为有着明显遗传自母亲的五官以及特殊能力,被宅邸的人们……原本应该称为家人的人们疏远,甚至厌恶。
平时性格多话的托亚,并不怎么提鲍德温家的事情,大概是因为没有什么值得告诉他人的美好回忆吧。
「原来如此。」
「呃,你不要误会喔,让我住那么大的房间,又对我那么好,我真的很开心。可是……昨天虽然努力忍耐睡了一晚,可是今天实在没办法睡。所以才……」
爱德华微笑着对拚命解释的托亚点头。
「我懂了。今天晚上就别忍耐吧,谢谢你来找我。」
「真的吗?你难得可以回到家中自己的房间好好休息,我会不会打扰到你呢?」
「的确,我从小就睡在这房间里……不过真不可思议,睡前我也会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真的?」
爱德华用手当枕头躺卧,一幅自己也不了解的表情笑了出来。
「在巴福尔校就读时,放长假回来这儿的时候总有种鬆了口气的感觉。「啊啊,终于回到自己家」的感觉。可是,现在却有些无法冷静,甚至感觉是到了别人家呢。」
「别人家?」
「真奇怪耶,明明才住不到一年,但是伦托拉那间狭窄的事务所,对我来说好像已经变成「自己的家」了。」
「自己的家……吗?」
「嗯。早已经习惯身边总是有人的感觉,或是听得到其他人声响的那个狭窄公寓。每天晚上,耳边都可以听到你的鼾声呢。」
「喂……我才没打鼾呢。」
爱德华看到綳着脸抗议的托亚,发出含糊不清的笑声。
「哈哈,我开玩笑的啦……不过,我说的是真的。你来了之后,连我都冷静了下来。」
「那太好了……对了,爱德华。」
「?」
托亚在黑暗中偷瞄爱德华的脸这么说:
「谢谢你喔。」
「干嘛平白无故这样说啦?只不过是让你和我睡同一张床就这么感谢我,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托亚看到银惊讶瞪大眼睛的爱德华,害羞地缩起脖子。
「不是谢这件事情啦,你曾在我就读巴福尔校时骂过我吧?叫我不要撒娇、不要自怜。」
「……是有这件事吧。那时我骂的乖僻小鬼现在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呀?」
爱德华的口吻带点开玩笑的意味,不过托亚却严肃地点头。
「妈妈死后,我被接到鲍德温家。当那个家的人……连爸爸都把我当累赘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很受伤。所以为了不想再受伤,不想再和任何人有所瓜葛,我把自己封在壳里。」
「……嗯嗯、」
「不过,那样做并不会改变什么,还是听得到他人讨厌的话语,冷漠的视线还是会刺痛身体,但我却不知道怎么从自己製造的壳中走出来、」
「托亚……」
爱德华担心地看着托亚,但黑眼少年淡淡地继续说:
「孤单很想雨,会慢慢渗透,让身体和心灵都冻结,无法动弹。你和爱特伍德先生把那样的我带去温暖的房间,让我烘乾身体、去除坚硬的外壳,把我带到外头的世界来……所以我现在非常幸福。」
爱德华也静静地露出微笑,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