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爱德华醒来时有一瞬间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抬头望着有着美丽木纹的天花板发獃。
(啊啊……对了,我正在船上嘛。)
醒着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出来,可是一旦静止不动地躺在床上,全身上下就能感受到极细微的和缓摇晃。这感觉并不会不舒服,而是让人有种躺在摇篮中的安祥感。舒服得一个失神,可能会再次进入梦乡。
「……现在几点了啊?」
由于寝室内没有窗户,室内一片漆黑,无法得知正确的时间。爱德华用已习惯漆黑环境的眼睛一看,发现西瓦的床铺上已空无一人,而托亚则躺在隔壁床铺上,发出沉稳的呼吸声。
爱德华悄悄走下床铺,以免吵醒托亚。走出寝室,客厅已充满明亮光线,而西瓦正将服务员送来的早餐摆放到桌上。
看到身穿睡衣、脚踩拖鞋走出房间的主人,早已整装完毕的西瓦就像在家里一样,露出温和的笑容向爱德华道早安。
「早安,爱德华少爷。早餐刚好送到,我正想差不多该叫您起床了呢。」
「我自己醒来了啦。在那么暗的房间里,身体却知道天亮了,这还真不可思议呢。」
爱德华打着呵欠这么说,边走向设置于客厅一角超小型的洗脸台。由于船中也提供热水,因此乘客能舒服的洗脸。
爱德华用西瓦递上的毛巾擦拭脸部,边看着立即退到一旁的守护者那温文儒雅的脸庞。
「对了,西瓦。」
「是?」
「这段旅行期间你也是乘客,不需要像平常一样什么都得由你来做才行啦。可以交给服务员做的就交给服务员做,稍微放鬆一下如何啊?」
「这句话实在让我很感激,但我过去的人生,几乎没有经历过被某人照顾的经验,所以这样反而让我忐忑不安。再说,我也是有自尊的。」
「自尊?」
「不可以让我之外的人担任照顾您的工作呀。」
爱德华边笑边把毛巾还给守护者。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呀。」
「那么,就请让我照平时那样做吧。再说,一些琐碎的杂事会有服务员帮我处理,所以还挺轻鬆的呢。」
「那就好……啊啊,托亚,你也起床了啊?」
这时托亚也走出寝室,还发出一阵大到会让人以为是痛苦呻吟的呵欠。那头黑短髮髮丝随意卷翘。
「嗯——早安,我闻到吐司的味道,肚子饿到醒过来了。」
「哎呀哎呀,昨夭你也多吃了好几块麵包吧?是不是发育期真的还没过呀?」
「哪有可能啊。我也要洗脸!吃饭吃饭!」
「真是的,那我去换衣服吧。」
托亚像把爱德华推开般站到洗脸台前,哗啦哗啦地猛朝脸盆里倒进热水和冷水。这副和在出租公寓时一样,没有任何改变的早晨热闹景象,加深了西瓦的笑容。
西瓦在餐桌前递了一纸信封给爱德华。
「这信封是刚才服务员送来的。是西蒙斯船长给您的。我想应该是……」
「是乘客名单吧,还挺厚的呢。」
装在信封里的是一迭对摺起来的纸张,纸上依照约定写着每间船舱的乘客姓名和职业,还另外附上了每个船务人员的工作职称和姓名的列表。这些想必是船长的秘书,彻夜敲打打字机所完成的吧。
「虽然没有客满,但如果加上船务人员,搭乘这艘船的人似乎足足超过三百人呢。」
三一百人!好多喔。不过原本可以载更多人耶。」
托亚从架上取下一片烤得酥脆的土司,涂抹大量奶油和果酱。现在才迟了一步地为这艘船的规模感到震惊。
「与其说是船,这种程度都可称作是一个移动村落了呢。有关乘客名单,普莱斯事前应该对乘客做过身家调查,直接问他调查时有没有认为有嫌疑的人物比较快吧。」
「关于这件事,对方也有口信。普莱斯助理巡官请您于上午十点,到布鲁克先生和麦克弗森先生的房间集合。」
爱德华喝着芳香的热茶边轻蹙眉。
「为什么要选在布鲁克他们的船舱?」
「我想是因为比较宽敞吧。毕竟普莱斯助理巡官他们住的是三等舱的大通铺,不适合进行这种秘密谈话。」
「啊啊,原来如此。而且如果我们一个接一个到船长室集合,反而会让船务人员感到可疑吧。毕竟维优雷已经发出预告信的事,应该还没有对其他人公开……托亚。」
「你是要我别在外面说溜嘴吧?我知道。我可也是位实习侦探助手耶?」
「说得也是,不好意思了。」
爱德华边捏起沾在挺着胸膛这么说的托亚嘴边的麵包屑,边苦笑若说。
这段口信似乎也已告知其它人,普莱斯和西蒙斯船长,加上爱德华三人以及卯之助和猫八,全都于上午十点在艾文和克莱门斯的船舱中集合。
艾文他们住的一等船舱比爱德华三人住的二等船舱要大上许多,就算挤进这么多人也不会觉得有压迫感。窗户也很大,能充分了望窗外的景色,地板上也铺着长毛地毯。如果一等舱是这样,那碧玉住的特等船舱到底是什么样子呢……爱德华一行人脑中边想着这个问题,边各自在沙发或椅子上坐下。
「钦——咳咳。事情已到了这种田地,就由我先做个结论吧。」
独自一人站着的普莱斯,一只手拿着和爱德华所持相同的乘客名单巡视众人。在确认过唯一有可能提出异议的西蒙斯船长乾脆的点头同意后,普莱斯便扯开他嘶哑的嗓门。
「首先是怪盗维优雷的预告信。基于内容和过去不同,并没有注明下手目标,因此船长认为有做假的可能。不过,根据我过去看了好几封那家伙寄来的预告信判断,那封预告信是真的。无论是卡片上的花朵图案或金色墨水的字迹,都和过去一样……你也这么认为吧?格莱斯顿。」
「虽然我只看过其中一封,但设计和尺寸的确都相同,纸张的种类和颜色也和上次一样。两者都是亲手製作的美丽卡片,因此想成出自同一位作者……维优雷或是他的伙伴之手,应该十分妥当吧。」
由于爱德华支持普莱斯的说法,西蒙斯船长威严的面孔染上一层愁云。相对照之下,获得自信的普莱斯不知是否多少还是会在意豪华客船上的气氛,他摸摸鲜少剃得如此乾净的下巴说了:
「如果真如我所说,那么那家伙两天后一定会出现在这艘船上。出现的手段可能有两种,第一种是搭别艘船接近杜鹃花号,再潜进船上的方法,不过这个方法很难办到。」
托亚举手,用充满干劲的表情陈违他的意见:
「这艘船现在正在大海中央吧?如果不是有一定程度大小的船只,是不可能开到这来的。然而有这种大小的船和这艘船接舷,马上就会被发现呀。」
为了假装成帽子的克莱门斯,艾文的头一动也不动,灵活的啜一口茶边补充:
「可是,还有趁夜晚的黑暗混淆对方,换搭小船接近船身,利用绳梯侵入……的方法不是吗?我虽然做不来,不过小偷的身段应该很轻盈吧。」
但西蒙斯船长轻易地否定这种可能性。
「不,如果是一般客船,这方法说不定行得通,但这艘杜鹃花号在安葛雷同样规模的船只当中,可是航行速度最快的客船,用桨划的小船是不可能追上的。再说,船上有许多社会地位很高的客人搭乘,因此即使在夜间,乜安排众多船务人员随时巡逻。」
「啊——原来如此,所以就算用这种方法,也不一会儿就会被看守的人发现吧。」
「正是如此。」
西蒙斯船长充满自信的断言。爱德华则露出灿烂夺目的蓝眼,以恶作剧的口吻说:
「那从空中怎么样呢?几年前潜入伦托拉银行的盗贼团,听说就是在夜晚于空中拉起巨大的风筝,盗贼们贴着风筝跳到银行屋顶上的……没错吧,普莱斯?」
「嗯,那时候我还不是伦托拉市警,不过我曾听过这件事。听起来就像是冒险小说的情节,的确很像维优雷那个混蛋会喜欢的手法……」
普莱斯左思右想,而西蒙斯船长这次也乾脆地否定这种可能性。
「要能让人贴在上面,想必是相当大的风筝吧。这么说很抱歉,但如果我们的船只附近飘着那种东西,我的部下们一定会发现并向上呈报。而且,海风是很容易改变风向的,如果打算用那种东西侵入船上,不得不说怪盗维优雷也只不过是个愚蠢的家伙。」
「……原来如此。有关大海的知识,我们是敌不过专业的水手呢。很抱歉说出这些无意义的话。那么,另一个可能性呢?」
值得依赖的西蒙斯船长的言论,让爱德华也乖乖放弃。普莱斯先朝爱德华瞪了一眼,要他别说些无聊话,接着开口说:
「另一个可能性是,维优雷已经独自或与他的伙伴一起,佯装成船务人贝或是乘客搭上这艘船了。与其说这是另一个可能性,还不如说从现实状况看来,这是唯一的可能性吧。」
普莱斯说完便高高举起一直拿在手上的乘客名单。
「所以就是这个啦。我在事前已将情报告知船公司,取得了乘客以及船务人员的名单。你也收到同样的东西了吧,格莱斯顿。」
「嗯嗯,今天早上收到了。」
「很好。唉,当时虽然不确定维优雷到底会不会来,但姑且还是要部下彻底调查乘客的身家背景。也因为船票不是普通的贵,因此乘客中并没有可疑的人物,都是些收入极高、社会地位也很高,唉……怎么说呢,就是那些外表看起来是善良市民的家伙啦。」
普莱斯看似故意的耸肩,还用讽刺的口吻说「善良」二字,扭曲半边脸颊露出笑容。不过一看到西蒙斯船长责备般的视线,赶忙乾咳几声。
「咳咳,总之乘客当中没有被怀疑可能是维优雷的人物。另一方面,至于船务人员……」
西蒙斯船长一听到这句话,有些愤怒的猛然起身。
「普莱斯助理巡官,我了解怀疑他人是你的职责,但我们杜鹃花号的船务人员当中,才没有什么小偷。绝对不会有这种可能的。」
「喔——好啦,船长,请你冷静点。我又没说维优雷就是其中某位船务人员。」
如果说出这句话的人是爱德华等人,普莱斯一定会怒斥一声「啰嗦」,但他可不想惹恼船长这位邮输的最高负责人,因此用以他的个性来说,是恭敬到令人惊讶的口吻这么说。
「那么,助理巡官……」
「我是不清楚其它船只怎么样,不过在这艘船上服务的人们,全都是被船公司正式聘僱,有多年经验且身家背景很正派的人。」
西蒙斯船长得意的大大点头并坐下。
「没错。唯有在其它船上认真累积学习经验的人,才有成为这艘杜鹃花号的船务人员的资格。为了能毫无困难的服务那些身分高贵的客人们,无论操纵船只、料理製作或是接待,我们网罗了俱备高超本领且经验丰富的船员。」
「而管理这些优秀船员的船长,还得是更加优秀的人物才行呢。」
「我随时都努力让自己能达到这个要求,我很自豪此刻的自己的确如您所说。」
看到谦虚同时自信满满的西蒙斯船长堂堂地回答,爱德华露出了良家子弟才有的爽朗笑容点点头。
「和你交谈过后,觉得能搭乘这艘船真是幸运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了呢,西蒙斯船长。」
「哪里,我才是。能接待像您这般聪明的客人,是我的光荣。请您帮助普莱斯助理巡官和我们,格莱斯顿先生。」
西蒙斯船长虽对普莱斯抱持若干警戒心,但对爱德华灿烂如花朵般的笑容和柔软身段的好感度似乎迅速上升。亦或是刚才天真的发言,让船长觉得爱德华比普莱斯来得好处理也不一定。
(内心的想法其实并不是这样,正是爱德华少爷的可怕之处。)
西瓦坐在最朴素的圆椅上,看着主人的侧脸,边在内心感叹。
打从以前开始,只要看到爱德华笑容的人,全都好像被施了魔法般喜欢上他。当然,之后接触到爱德华不矫饰、爽快的个性后,对他的喜爱会变得越来越深。不过这一切也许是因为爱德华绝不会拿自己的容貌当作武器的缘故。
如果为人矫柔造作,对方一定会感受到。爱德华就是因为不做作,才会不论是以前或现在,那美丽灿烂的笑容都能直率地捉住人的欢心吧。
爱德华丝毫不知道守护者就在近处想着这件事,开口询问西蒙斯船长:
「不过,正式船务人员之外的人呢?」
「啊啊,你是说负责为客人举办活动的船务人员吧?」
西蒙斯船长立刻了解爱德华问题的意图,朝普莱斯瞥了一眼后明快的回答。
「的确,我们所聘屦的音乐演奏者或是演员,是非公司人员的团体。但全都会先聘僱到其它观光船上表演多次,再由本公司干部针对该团体的本领、容貌以及人格进行严格审查。总之,在这艘凡事皆採用最高规格的船只上,是不会有恐吓客人、窃取客人财产这种行为不正的人呢。」
「……话虽如此,但也许对方会臊在这艘船的某处呀。」
普莱斯将脸撇向一边丢出这句话,但是也许是因为手边没握有能和船长面对面争辩的情报,导致他的视线并没有和船长对上。船长的视线突然转向爱德华。爱德华劝解般说了:
「原来如此。所有船务人员都接受训练,直到能提供最高等的服务,全部都是很优秀的人员吧……不过不好意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维优雷一伙人有没有可能以偷渡者的身分,躲藏在船内的某处呢?」
「这个可能性也很低。女佣和服务员每天都会进出客人所住的船舱,空的船舱也牢牢地锁上了。再说……」
「所有偷渡者可能窝藏的地点,我们警察在出航前后,共调查过两次了。有没有老鼠……我是不清楚,但没有躲藏任何人啦。」
爱德华趁西蒙斯船长想回嘴说船上才没有老鼠之前,迅速开口说道:
「如果普莱斯已经调查过,那应该没错……换句话说,就算维优雷正在这艘船上的可能性很大,也很难找出谁就是维优雷。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你是要我们换个角度想吧!如果要找出维优雷有困难,那就像昨晚爱德华所说,查出维优雷的下手目标不就得了?只要保护得了那家伙,就代表我们赢了维优雷对吧?」
托亚也兴緻勃勃的提出新点子。艾文听了握拳击掌。
「嗯嗯,你说得也对。看了那张预告信后,得知维优雷向找们挑战是否能看出他的目标,所以也有这种对战的方法嘛。大家不是常说,防御就是最大的攻击。」
爱德华也啪的打响手指。
「没错,反倒可以说那方法比较有建设性。你认为如何,普莱斯?」
普莱斯摸索外套内侧口袋取出预告信。
「昨晚和你们谈过后,我也想了一下。听好,维优雷寄来的书信上有这些文字。『为了让以无理暴力害佣人致死的人面兽心之人,亲身体验重要物品被夺走的痛苦,三天后,吾将以下省略的登场』。」
普莱斯大概是因为出声念那段文字会觉得不爽吧,他乾脆省略掉「华丽、充满戏剧性」这部分的文字,再次阅读昨晚众人已看过的那封维优雷寄来的讯息。
「我在昨天晚上,已经从船上打电报给留在伦托拉市警的部下们了。我要他们调查乘客当中有没有『以无理暴力害佣人致死的家伙』。
普莱斯目光锐利地瞪着西蒙斯船长,一副想说「怎么样呀」的挑衅模样。两人对自己的工作都感到骄傲,而且其中一方对船务人员给予全面信赖,另一方则对船组人员抱持怀疑心态,在这种关係的加持下,让普莱斯和西蒙斯船长之间瀰漫着一股微妙的紧张感。
「就算是王公贵族,杀了佣人就是杀人犯吧?别说什么调不调查了,那种坏家伙怎么可以悠閑地搭船出游啊。应该马上被打入牢房不是吗?」
普莱斯不悦地扭曲方正的脸庞,丢下一句「嘟有可能啊!」
「我说啊,就算是伦托拉市警,也不能派密探潜入他人家中呀。谁会知道那些有钱的笨蛋们大到不行的房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啊?」
「等一下喔。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房子里有人被杀,只要封口,事情就不会外泄?那不是很糟糕吗?这样根本不知道警察是为什么存在的嘛!」
托亚愤然极力争辩,但普莱斯和他一样生气的回嘴:
「混帐,如果所有犯罪都能接受公平的审判,我也不会累积这么多压力了啦。你这小鬼头说什么大话!给我仔细想想吧,佣人大多出身贫困的家庭,留下的家人哪来打官司的钱啊?这道理你应该懂吧。」
「……这……嗯。」
托亚在被身为贵族的父亲收养前,都和母亲居住在贫民窟。母亲是连安葛雷话都不太会说的外国人,一份象样的工作都没有。托亚在十一岁之前都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对于贫穷所带来的痛苦和悲愤,托亚他再了解不过了。
「就算知道亲人是被坏脾气的主人杀死的,但假使对方付了相对的慰问金,说亲人是死于意外事故或疾病,那也只能忍气吞声的接受呀。对那些人来说,与其引起无胜算的纠纷,接受大笔金钱,想办法确保失去家里经济支柱后的伙食费还比较聪明。」
「……这事实还真残酷呢。」
不太了解世俗事的艾文表情悲伤的低语,托亚则无法回嘴的紧咬嘴唇。西瓦静静的将手摆在托亚肩上。
「普莱斯,换句话说,维优雷唯一留下的线索,也无法帮助我们锁定目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