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1

我悄悄地从北栋玄关进入校内，四处张望，确定没人看见之后，便走进校舍。警卫室没有灯光，土歧田先生似乎不在。

我双手空空，会的只有低劣的驱魔法。

「……可是，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没错。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我放轻脚步，走在漆黑的走廊上。自己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回蕩，宛若有人尾随似的。

我无视这种感觉，笔直地走向印刷室。这里有一个……

我鼓起勇气打开门。

门一开，我就一阵晕眩。

本来放在这里的器材不见了，多了个洞的地板积满了水。积水高度大概和门槛差不多，水深应该不到一公分；但是水面却宛若起了平缓的波浪一般，昏暗的光芒摇蕩着。室内的空气是扭曲的，而且有股腥味。这股腥味和扭曲的晃动让我突然产生呕吐感。

我把涌上喉头的东西硬吞回去，踏入房间一步。脚往下沉，犹如踩到含水的海绵。

我结好印，把手摆在胸前。这是身为超级外行人的我临阵磨枪学来的驱魔法。

「曩莫，三满多，缚日罗喃，憾。」

瞬间，房里窜起人的气息。

幽暗的房间。藉由走廊射入的些微光芒，可以隐约看见从天花板滴落的水滴。房间彼端的墙上模模糊糊地浮现了我的影子。

「曩莫，三满多，缚日罗喃，憾。」

啵！一道阴森的声音在脚边响起。整个房间的地板上都是积水；水明明只是覆盖地板表面，却起了白色的泡泡，活像水底有谁在吐气一般。从天花板滴落的水滴打中了我的脸，沿着脸颊滑落。

「曩莫，三满多，缚日罗喃，憾！」

我解开不动明王印，结起剑印。

临——横挥。

水滴再度滴落脸颊和额头。

兵——纵挥。

啵！脚边冒出了气泡，水面蕩漾，犹如整个房间都在摇动。

斗——横。

水滴滴落，就像雨水一样，弄湿了我的脸颊和头髮并滑落。脚边冒出了气泡，我的脚往下沉。

者——纵。

雨水落下，滑落肌肤的水滴黏稠温热，还有股臭味。

皆——横。

投射在正面墙壁上的影子膨胀并移动，那已经不是我的影子了。走廊射入的些微光线、横越光线滴落的水滴，持续不断地往我和地板落下。

陈——纵。

滴落额头的水滴流到了眼皮上。滑落眼皮的瞬间，右眼的视野染成了鲜红色。

烈——横扫的手呈现暗红色。这些全都是——这些连绵不绝的水滴全都是血……

在——纵。

墙上的倒影回头看着我，沉下了腰——就像进入了备战状态。啵声又响起了，脚边浮起白色的物体，是张苍白的人脸，只有鼻尖冒出水面，像溺死者那样漂浮着。

「前！」

我挥落剑印。

「给我消失！」

整个地面开始起泡，如蜡人般的苍白人形从脚边起身，同时，墙上的影子也一跃而起。

我拖着脚往后跳开。

「曩莫三满多缚日罗喃憾！」

再一次——我会不断尝试，直到成功为止。

漆黑的物体破空飞过我的肩头，扁平的蜡人挡在我的面前；房里溢出的血流到了走廊上。

「曩莫三——」

眼前的蜡人举起双手，我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

「曩莫——」

正当我为了脱身而后退之际，有个东西从背后伸到我的肩头上来——是手。我还来不及注意身后，蜡人便扑了上来。

「临！」

我的手胡乱比画，横空一挥；只见蜡人像是胸口被横砍一刀似地往后仰，但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不行，它不会倒地，它还站得住，一定会马上攻击我。就在我倒抽了一口气的瞬间，后方伸出的手圈住我的脖子，将我撂倒。

——啊，果然不行，凭我这点三脚猫功夫——

倒地的我视野被血染得一片通红。

我被狠狠地往后拉开，撞上了走廊边的墙壁，喘不过气来。

「唵，奇利奇利，婆娑罗，嚩偈利，诃罗，满达满达，无，哈他！」

喀！一道抓刮硬物的声音响起，某个物体在地板上画出了一条线，留下了金色的残像。

「和尚！？」

用金色法器在地板上画线的和尚回头看着我。

印刷室溢出的血，和尚在地板上画的线。血液犹如被吸入这道细痕之中，又像是流进了裂缝，消失无蹤。

和尚不由分说地抓起我的手臂，连拉带抱地带我离开印刷室。走廊前方亮着紧急照明灯的青光，底下是熟悉的面孔。

约翰、绫子、真砂子。

我好害怕。

和尚把我推向大家，我冲进了绫子摊开的手臂中。绫子抱着我，跌到地上。

「你这个……傻瓜！」

气喘吁吁的和尚挡在我的面前。

「就凭你那点驱魔法，打得过它吗！？你想死啊？大傻瓜！！」

被和尚这么一吼，我缩了起来。绫子紧紧抱住我缩起的背部。

「……算了啦！幸好赶上了。」

绫子的声音太过温柔，令我忍不住流下眼泪。

「快走的咩！最好快点离开学校。」

约翰扶起我和绫子。真砂子用肩膀支撑我的腋下，她那身美丽的橘黄色和服沾上了暗红色污渍。

我泪流不止，一面抽噎，一面在大家的搀扶之下离开了幽暗的学校。

2

我们搭乘和尚的车离开了学校。我怀抱着空虚的感觉坐在车上，不久后就因为精疲力尽而睡着了。下一次我睁开眼，是被摇醒的；我们来到了一座漂亮的公寓前。

……这里是哪里？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在某人的催促之下下了车。绫子先一步打开了玄关的自动锁，走向电梯。我们来到了上层的某个套房，这里似乎就是绫子的家。

「……进去吧！」

绫子推我了一把。一走进像丛林一样绿意盎然的套房，我就被丢进了浴室。我在宽敞的浴室里照了镜子之后，才知道自己活像在血池里游泳过似的，全身通红。

我拿起莲蓬头迎头浇水，把全身弄得都是泡沫，洗洗沖沖了几遍之后，泡在绫子替我放的热水中；直到此时，我才有了重返人间的感觉。

僵硬的身子似乎在热水中融化了。仔细一看，这是间很豪华的浴室，浴缸和淋浴间都很宽敞，周围贴的不是瓷砖，而是石头；热水的出水口、莲蓬头和镜子也都设计得极为讲究，散发着一股高级感。非但如此，不过是间浴室，居然有漂亮的窗檯和玻璃制的橱柜，而且四处都摆放着观叶植物盆栽。绫子和观叶植物？这个令人意外的组合还挺有意思的。

洗完澡，走到洗脸台前一看，绫子已经帮我準备好浴巾和睡衣了。我心怀感激地换上睡衣，走出浴室，看见绫子正坐在宽敞的客厅地板上，替真砂子的和服除渍。

「冷静下来了吗？」

「……嗯。对不起。」

绫子把除渍用的布条递给约翰，前往厨房。以对面式吧台分隔的厨房和宽敞的客厅里都摆满了观叶植物盆栽。这应该算是厨房独立式格局吧？不知道到底有几坪？不但宽敞，家具也都很漂亮。绫子的家人似乎不住这里，莫非她其实是个有钱人？

正当我一面讚歎（？），一面眺望套房时，绫子替我泡了杯热牛奶；牛奶加了点砂糖，还有些微的酒味。递杯子给我的绫子和坐在地上抽烟的和尚也一样全身是血。

绫子拿起浴巾，披在我的头上，替我擦头髮。

「被你吓得少活好几年。」

「对不起……」

「……真是的，性急又鲁莽。」

……嗯。

「连我们都无能为力了，你哪有办法解决？」

……是。

「麻衣小姐的心情我能理解，可素真的已经无可奈何了。」

约翰柔声说道。我一面让绫子擦拭头髮，一面看着杯中的牛奶摇蕩。

「……总之，没事就好。」

和尚站了起来。

「抱歉，借一下浴室。」

「要借可以，别弄髒啊！」

「如果有替换衣物就更好了。」

「我这里哪来的男性衣物啊？我会帮你洗，在衣服晾乾之前先披条毛毯凑合一下吧！」

「是、是！」

和尚挥了挥手，他看起来就像是迎头淋了一水桶的血。

「和尚。」

我叫住了背上一片通红的他。

「谢谢……对不起。」

和尚回头笑了笑，绫子立刻说道：

「贼笑什么啊？也不想想自己现在活像杰森。」

约翰噗哧笑了出来。的确，和尚看起来活像个血溅全身的杀人魔。

「喂，怎么连麻衣也在笑？」

是，对不起。

然而，待和尚走进浴室后，我们还是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和尚遵照绫子的建议，披了件毛毯出来；绫子接着进浴室洗澡，而我则趁着这段时间打扫。这么漂亮的套房，却四处都是血迹。幸亏血几乎都干了，不至于结块黏附；即使如此，这么一个又大又气派的套房因为我而变成这样，我还是很过意不去。

我也对不起真砂子，弄髒了她那身和服。虽然绫子努力除渍，但是完全清不掉。我问真砂子送洗能否清理乾净，她满不在乎地回答：「应该不行吧！」

「……对不起。」

我很想说我要赔偿，但是我没有钱。

「没关係，穿来调查的，不是什么高档货。再说，这件我也穿腻了。」

……呜呜呜，对不起。

我对和尚也感到很抱歉，他的车子铁定被我弄得髒兮兮的。

「别放在心上，反正只是代步用的车。」

「可是，座椅沾到血，说不定洗不掉……」

「弄个椅套就好啦！乾脆铺毛皮算了。」

和尚说道，绫子笑了。

「那仪錶板也得换，顺便连车内灯也换一换好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