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弱点的人比强者更危险。
小呗小姐坐在楼梯上。
我用小刀解开三好心视管理的第三栋三楼逃生门锁,转动门把推开门,接着整个人僵住,十秒钟之后,终于成功发出声音:你在做什么?
我正想吾友何以迟迟不归哪。小呗小姐若无其事地说:一点都不十全。
我不是这就来了?可你应该已经回到根尾先生的研究栋才对吧?
我想了一下,春日井小姐目前正在根尾先生那里,回到那里也不太十全。
小呗小姐站起,拍拍垫在地面的大衣下摆的灰尘,接着伸伸懒腰,又故意转动脖子,发出喀啦声。
我暗忖她搞不好是担心我,才在这里等候,但事实如何我也不知道。或许是这样,但亦有可能不是如此,我无法确定。不论事实为何,大概都跟投掷的铜板竖起的命中率差不多。我默默将借来的小刀还给小呗小姐。
有什么成果吗?吾友。
一点点。我反手关上门,接着答道:略有进展,可是,也不过如此。情报虽然增加,但仍无法归结出答案。
情报太多只会碍事恩,无妨,吾友不介意的话,说来听听吧?
我也不觉得有隐瞒的必要,边将我所知道有关兔吊木尸体的事实、老师告诉我的情报,以及老师与我的对话全数转告小呗小姐。因为我的记忆力不太好,解释得有些七零八落,但小呗小姐听一次就懂了。
砍下手臂的理由吗?
肢解尸体的理由,多半是为了方便搬运或藏匿、怨恨、性慾这些,可是既然只砍下手臂,我想推测其中有隐情也不见得一定错误。
你反驳三好小姐的意见时说了一句又不是米洛的维纳斯,那是什么意思?
小呗小姐问了一个乍听之下很莫名其妙的问题,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的我答道:就是维纳斯手臂的诸多传闻之一,心视老师的假设让我想起那个传闻,所以随口说了,如此而已。
关于维纳斯的手臂,我最喜欢的解释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手臂。
喔,这又怎么了?
不,只是閑聊。意思就是不论任何东西,结果才是一切,重点就是结果不论是什么形式,那么小呗小姐瞟了我一眼。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我想了一下。先回屋顶好了,反正也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
就听你的。
小呗小姐说完,翻起丹宁布大衣的下摆,开始往楼上走。我也跟在她后面,走了十阶左右,说到閑聊,话说回来,小呗小姐起了个头道;你们俩的师徒关係实在很模糊。
很模糊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没办法判断两人之间有没有信赖关係。这只是从我的角度来看,换言之就是我的个人意见。不过,你刚才虽然嘀咕了老半天,对自己的安全还是极具自信,彷彿深信老师绝对不会向博士告发你反而会出手相助。
这是你的误解,小呗小姐。毕竟在那种情况下,我也只能相信她。我虽有平安无事的把握,但不可否认那是相当危险的赌注。
实际结果或许是如此,可是幻想也不能捨弃。
幻想啊信赖关係可不等于了解彼此的性质。我粗声粗气地说:国外也找不到比老师更难捉摸的人。
国外吗?这种说法听起来大有含意。
因为国内有更讨人厌的占卜师要是跟她相比,老师还算可爱的哪。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和老师之间的联繫甚至不及月球重力。
或许是这样。小呗小姐似乎真的只是閑聊,极为爽快地停止追究。那么,距最后期限正好还剩三小时,你有多少胜算呢?
不太妙,该怎么说呢?就像是敬请期待下次新作的感觉。
这是什么意思?
戏言而已。
这么说来,我以前好象读过序言写着敬请期待下次新作的小说啊我一边逃避现实地胡思乱想,一边随小呗小姐抵达第三栋屋顶。小呗小姐走到屋顶正中央,忽然高举双手做出万岁的姿势。若不是在呼唤幽浮,应该就是在伸懒腰了。
话说回来,这里的风景真是美极了。我不经意地对她说:我是指这一整片的杉树林,让人稍稍忘却自己非做不可的任务。夺人心魄指的就是这种景象吧。
抱歉要对你诗人般的台词泼冷水。小呗小姐淡淡地说:从这里看见的景色不是杉树,主要是橡树。
咦?是吗?
其他还有栗树、松树,另外也混了一些别的树,但就是没有杉树。
真的吗、咦我还以为山上长的都是杉树。
这是非常令人难以置信的误解,你的脑筋没问题吗?唉,树木的事怎样都无所谓。小呗小姐转向我。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吾友。
呃不知道。她在想我对山林的无知吗?不,应该不是。是什么?
对于三好小姐的当机立断,我感到有些钦佩。
啊啊我点点头。的确如此,不过这也是正确的吧?因为老师是聪明人,不会毫无理由地一直拘泥在这种地方的。
你的意思是她跟卿壹郎博士不同吗?小呗小姐说:你似乎将卿壹郎博士视为十恶不赦的大反派,这也不能怪你,毕竟你们受到那种待遇;但事实并非如此,品行这玩意儿终究只是受恩宠的人才能获得的赠品。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人类在行有余力时才能成为善人,我想大家都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小呗小姐露出讥嘲的表情。假如是玖渚大小姐或是兔吊木先生这种真正的天才,当然有办法对别人温柔。有一句格言是倘若我是爱迪生,大概也有机会被称为发明大王,就跟这个很类似。拥有一百亿的人,将其中一亿送人也不会感到心痛,因为他还是比别人多了九十八亿。
你倒是挺维护那家伙的嘛,明明昨晚还说这里是什么墓园之类的。
嗳!盗墓者可是最赚钱的职业喔。小呗小姐装傻道:总之,不管做什么,最重要的就是游刃有余。
玖渚也就算了可是兔吊木虽然游刃有余,但绝对不可能对别人温柔,所以这种从容反而更另人厌恶。
既可以对人温柔,亦可以不对人温柔,有选择权的人很幸福。毕竟没有选择余地就决定是一场悲剧,你不这么觉得吗?
这才不是悲剧,只能算是悲伤。我随口应道,接着改变话题。老师听起来已经决定离开这座研究机构了,那根尾先生呢?假如事情正如心视老师所言,继续进行间谍活动也没有意义吧?还有石丸小呗小姐,你要怎么办?
这才叫多余的担心。三好小姐、根尾先生,以及我三人各有不同目的,没必要採取相同的行动。而且三好小姐都已经决定离开了,果然该称讚她远见高明;不过,就我的看法,博士的提议倒也没那么差劲。成功率虽然不高,但也绝对不低。而且一旦成功,它的好处玖渚友本身大的惊人,冒险的价值堪称十全。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沦落至斯。我的声音自然有些不悦。这些家伙简直就像秃鹰。把别人当成标本、实验材料、试验品这样也算得上是人类吗?
曾经是人类,在成为学者以前。
听见小呗小姐那句调侃,我全身涌起一股恶寒。就逾越人类的观点来看,目前在这间研究所里,恐怕就属小呗小姐最为超群。
恩,你所说的这些家伙里,大概也包括我在内,不过这也是一个十全。好,我们就先回根尾先生那里,重新想想对策吗?根尾先生说不定又有什么新消息,也可以顺便探探博士他们的动静。
我一边听小呗小姐说话,同时看着与根尾先生的第五栋完全相反的方向,换言之就是第二栋的方向。更正确地说,我正在目测这里第三研究栋和第二研究栋的方向。小呗小姐发现我心不在焉,便绕到我的前面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能不能就这样一路跳到第七栋吗?
我应该说过这是不可能的。
我还没听你说明理由,而且就目测来看,喏,这里和第二栋的距离是两公尺,就跟第五栋和第四栋之间差不多不,总觉得这里好象比较近。既然如此,后面的第二栋和第一栋总之就是博士的研究栋,距离想来也不会太远。
你还真是执着我看最拘泥的大概就是你吧?小呗小姐有些傻眼地说:一点都不十全。
既然如此,就请你告诉我,不可能的理由是什么?
从目前的位置没办法看见第一栋和第六栋的距离,以及最关键的距离第六栋和第七栋。小呗小姐的意思是那里的距离才是问题吗?我不晓得,可是她比我更熟悉这间研究所。此外,我也知道在潜入及入侵方面,小呗小姐的意见比我更值得重视,可是
可是,除此之外,我就想不出其他能够迴避保全、入侵第七栋的方法了。
既然如此,那你还是别想出来好了。小呗小姐不肯让步。这样解释也解释不清,不如来亲身体验一下吗?对扭转乾坤型的你而言,任何行动应该都不算浪费时间,这样争论不休或许才是一种浪费。
小呗小姐说完,朝第二栋的方向走去,接着宛如闪避水洼,以轻灵的步伐从第三栋跃至第二栋屋顶。就算距离只有两公尺,然而面对这种一失足就可能丧命的危险,她的胆识着实另人佩服。
我也跟着跃至第二栋,小呗小姐脚步不停,早已抵达屋顶的另一端,站在那里等我。我追上去一看,第二栋和第一栋的距离有三公尺不,不到三公尺。一想到第四栋和第三栋的距离,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小呗小姐略微助跑,朝第一栋跃起。那是非常轻鬆的跳跃,一看就晓得她并未发挥全力,最后顺利降落在第一栋屋顶。她落地之后回头,默默等我。毕竟是第五次的跳跃,连我也习惯了,不过听说这种杂技就是在习惯的时候最危险。我打起精神,从第二栋跳到第一栋。
这里是直升机起降地啊。我站在第一栋屋顶上一个油漆涂成的圆圈中〔正中央画了一个H字母〕低语。还有一个颇大的天线这里虽然与世隔绝,但也并非无法与外界联络吗
你想像玖渚的哥哥或者那位承包人朋友求救了吗?小呗小姐取笑道:改变心意的话。请自便,我想对方一定立刻就会来救你的。
小呗小姐似乎并未特别意识到,那句话的口吻就像她真的认识直先生或哀川小姐。我感觉有些不对劲,不过并未拘泥此事。事后回想起来,或许真该拘泥一下,然而我没有聪明到能够事先反悔,更没有这种超能力。时机未到。我轻鬆应道。第五栋到第一栋的结构是一直线,但第六栋和第七栋在设计上大概是附属建筑,因此朝旁边偏了一些。第六栋和第七栋在我的视线上呈一直线。
卿壹郎博士他们小呗小姐彷彿有透视能力似的盯着屋顶的地板,说:此时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收集能够证明你们不。证明玖渚小姐是真兇的证据?嘻嘻嘻,如果成功入侵第七栋,碰上某个正在进行秘密搜证的人,那可就有得瞧了。
太过消极也是没用的。
说得也是,这方面就交给根尾先生吧?虽然你好象不喜欢拜託别人。小呗小姐嫣然一笑,接着朝第六栋的方向走去。
恩咦?怎么会?
第六栋的屋顶没有任何出入口。根据志人君的说法,我记得第六栋是发电场是什么发电呢?碳发电?硅发电?氢发电?记得是这三种里的一种,但我没仔细听,所以也没什么把握应该不会有人进出,更不可能有人在屋顶晾衣服,没有门或许也很正常;不过从这里看,对面的第七栋屋顶好象也没有出入口,东侧有一个巨型水塔,附近连着一些粗水管,其余都是乾净的平面。
就是这个原因吗?小呗小姐。我愕然问她。总之,因为第七栋屋顶根本就没有入口
入口是有。小呗小姐随即答道:看不见吗?你的视力如何?
最近没量过,可也不觉得有退化,所以大概是二点零左右。
那应该看得见。水塔前面三公尺左右,有一个水沟盖一样的圆铁盖吧?与其说是入口,或许比较像是逃生口,不过从那里就能进入建筑内。
确实如小呗小姐所言听她这么说,我才发现那扇门。可是从距离来说,从第七栋和第六栋的间距来说,简直无法辨识。能够看见那种东西,小呗小姐的视力到底有多好呢?那副眼睛果然是平光的吗?
不可能是因为其他理由,总之我们先到第六栋吧?因为近看比较容易明白。
小呗小姐说完,就从第一栋跳到第六栋。距离约莫一公尺半。如果玖渚平躺伸手,应该可以成为两栋建筑间的桥樑〔本人残酷的想像〕,就是这么短的距离。
我甚至没有助跑,直接抬腿朝第六栋一跨。儘管游刃有余,可是朝下方一看,终究有一点点战粟。或许有人会问既然如此又为何要看,但这正是人类心理的玄妙之处。
好,这样应该就明白了吧?小呗小姐径自走到第六栋边缘说:这条路径没办法走到第七栋的理由。
我越是走近小呗小姐,就越能体会她的意思。当我走到第六栋屋顶中央附近时,已经不得不承认那个事实。即使有千万个不愿意,亦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
怎么会这样?
这样子确实不可能。
第六栋和第七栋之间的距离,相较于刚才跃过的那些建筑第五栋到第四栋的两公尺、第四栋到第三栋的三公尺半、第三栋到第二栋的不到两公尺、第二栋到第一栋的不到三公尺、第一栋到第六栋的一公尺半是完全不同的层次。不,儘管都是一位数,但就算用绝望的距离一词来形容,亦不会有人出省反驳。
五公尺。
五公尺
不可能吧?小呗小姐又说了一遍。你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我说不可能从这条路径入侵第七栋了吧?吾友。
原来如此
五公尺要赌名跳过这种距离,再怎么说都太荒唐了。何止是不怕死,这不啻是放弃生命的行为。我对体育方面的纪录不甚熟悉,不过根据刚才小呗小姐的说明,世界纪录是八公尺九十五公分,就当它是九公尺吧。第六栋和第七侗的距离比它还短了四公尺,但正如我当时的想法,这种事岂能跟世界纪录比较?我是日本人,平常也没有特别锻炼身体。就算不像玖渚那么极端,但完全是室内派。
五公尺。
这果然是不可能的任务。
一直杵在这里也没有意义,现在可以回根尾先生那里了吧?搞不好还有其他路径
听着小呗小姐的根本算不上安慰的话语不,我甚至没在听,一个劲儿在那里左思右想,拚命思考。对,这是不可能的任务,这个任务是无法撼动、牢不可破、完美无缺地不可能。
然而,正因如此。
就是正因如此。
被钉在墙上的害恶细菌兔吊木垓辅。双臂被砍下、双眼与后方脑髓惨遭破坏、喉咙深处被挖开、犹如解剖的青蛙或鲫鱼般地被开肠剖肚、骨折的双腿被贯穿。将那个没有半点真实,不但是无机物,甚至是无物质的房间,变成赤黑刺鼻的房间,还有墙上血淋淋的真的是血淋淋留言。
在密不透风的保全封锁下,研究所本身就是一个过度宽敞的密室。没有留下任何人入侵的纪录,而且除了春日井小姐之外,没有任何人离开过自己的研究栋。照物理与逻辑判断,能够犯案的就只有一个人昔日的保全管理者死线之蓝玖渚友,将日本网际网路法条文扩增至五十五倍的集团、丛集的领袖暨支配者。
堕落三昧斜道卿壹郎研究所。
乱七八糟、非比寻常的事件。没有置喙余地的不可能犯罪、教人无力辩解的异常杀人、让人不知该如何反驳的超常现象。
正因如此,正因如此。
正因如此,解决这起事件必须靠疯狂推理,这是不可避免的。不仅是这起事件的犯人,就连推理的本人都必须疯狂,势必得发狂,因为它就是这种逻辑。
我深呼吸一次、两次、三次。
等一下,你在想什么?吾友。小呗小姐狐疑地说:我不知为何有种极度不好的预感。
你猜对罗。
我说完,从原本站立的位置距离第七栋边缘大约十公尺奔出。没有任何多余心力,就连一公分的距离都不能浪费。我什么都不想,毫无感觉,甚至忘却自己活着的事实,释放全身肌肉。大脑既已停止运作,宛若没有心脏的机器人依名行事。
还没到,还不能起跳,还差一步。
你这白痴!
小呗小姐迄今气质高雅的声音骤变,初次朝我发出充满感情的吼声怒叱,就在那一瞬间,我左脚蹬地飞起。彷彿某种微量分子通过体内,彷彿全身血液被抽光,彷彿液态氮当头淋下的感觉;虽然我既没有分子通过体内的经验,亦没有全身血液被抽光的经验,更没有液态氮当头淋下的经验,可是,那种情况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总之。
解除束缚的感觉。
获得自由的感觉。
没有牵绊。
这就是死亡。
这就是灭亡。
逝去。
消失。
结束。
死。
如此这般,我终能一死,我得以一死,与我而死,朝我而死,赐我一死,成全我死,我亦能死,终成我死,我之能死,从我而死,由我而死。
所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