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评价由他人决定。
他人的评价亦由他人决定。
我最后沿着楼梯一路奔至地下室。抵达四楼时到走廊一看,只见电梯停在地下室.情绪再激动也晓得走楼梯比较快。更何况我那时一点都不激动,体温降至零下般冷静。
我在楼梯间跌倒两、三次。一路摔至平台,仍旧立刻站起。摔成这样当然不可能毫髮无伤,可是一点也不痛,到了这个地步,我似乎已经抵达某种极限。人类这种生物或许无法控制痛觉神经,但至少此刻的我正进行某种类似行为。这么说来,生物一旦受到决定性的致命伤——例如脑袋被砍掉一半、上半身与下半身被砍成两截等等——据说痛觉神经便会失去作用。反正再如何挣扎也仅能存活数分钟,这种传达生命危机的讯号非但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这么一想,还真是愉快。说起来很不矜重,但我的心情极度愉快。对不怕死的人而言,疼痛也就毫无价值。一旦有所觉悟,生物就能坚强如斯吗?还是一旦抛弃觉悟,生物亦将脆弱如斯?不论何者,都美妙至极。我一边沿着墙壁撑起第四度跌倒的身躯.一边暗想。
就算跌倒也不痛不痒——其实有一点点刺痒——真是感谢老天,然而没办法好好走路则是个大问题。双脚彷彿飘在半空,非常不稳定,犹如在无重力状态下泅水。对了,我好像曾经跟玖渚——在我尚未参与ER3系统的ER计画之前,曾经跟当时十三岁的玖渚友聊过这种事。我们成年时,是不是大家都能宇宙旅行呢?也许可以。你想去吗?不想,没什么兴趣。玖渚君呢7想去呀。喔——家里蹲废材居然想上宇宙?真是庸碌的家伙。什么是「拥鹿」?就是无聊的生物啦。我才不无聊呢!或许吧,可是宇宙很无聊哪。总之这世上的东西都没有价值。哪都找不到有价值的东西。哪都找不到?都找不到,就算到了宇宙,看见地球也只会觉得「蓝」千里迢迢到了宇宙,感想也不过尔尔。想知道那种事的话,翻翻色票表
就够啦。别说是蓝色,就连红色、黑色、绿色都有咧。前进宇宙这种事不过是在重新确认自己的渺小,是极致过头的浪漫主义,还不如看看玖渚君的头髮。嘻嘻嘻一别这样突然发笑,噁心死啦,我最讨厌玖渚君的这种个性了。我最喜欢你这种个性哟。还说!白痴。
「——有够自以为是……」
我觉得自己当时真是无聊的小鬼头。狂妄、狂妄、狂妄,飞扬、飞扬、飞扬.误以为那就是自我主张。只看见世界的表象,或者只看见世界的背面,总之视线仅集中于其中一侧。在局限的视野中,满以为自己有所领悟,以悟道者的口吻滔滔不绝。深怕虚构粉饰的自己崩塌,因为自己坍塌后便空空如也,虚构的外表就是全部。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悲喜剧、闹剧,而这出闹剧尚未结束;永远持续.亦永远停顿。简言之,遭「死线之蓝」虏获的我,从那时起就完全没有成长,甚至没有成长的意愿,因为我有其他任务。
第五次的跌倒,同时也抵达了地下室。这次脑袋不慎受到剧烈撞击,痛楚依然迷茫暧昧,但意识彷彿即将中断,这时再度想起旧日回忆。首先是家人.妹妹、姐姐、父亲、母亲、祖父、祖母、外公、外婆,儿时记忆。朋友的脸孔一个都想不起来,我不认识任何人,谁也不认得我。事故、毁灭、飞机,妹妹约莫在这时期消失。
再见。霞丘先生、直先生,还有玖渚友,其余一切都消失了。这就是所谓的走马灯吗?我忽然无法明白语言的意义。ER3系统、与心视老师的相遇、不熟络的同学、少数熟络的同学、想影真心、与老师的别离。接着又发生了许多事,大多都想不起来,一想就要爆炸似的。中辍、日本、京都、与玖渚友重逢。毫无变化的玖渚。一无长进的我。浅野美衣子小姐、铃无音音小姐、传教士老爷爷与逃家兄妹.到东京的她不知过得如何?鸦濡羽岛、没有限定风格的画家、惨遭斩首的七愚人、不安的厨师、讨人厌的占卜师、跟我同类的他、被逐出家门的千金大小姐以及三胞胎女僕,好想见见他们啊。哀川润小姐,人类最强的承包人。五月,与她们相遇。接着与人间失格接触。无关痛痒的閑聊,鲁莽冒失的瞎扯。最邪恶的魔女。七七见奈波。称我为师父的少女登场……记忆回溯至小姬时,我终于恢複正常。「搞什么东西?」我喃喃自语,故意对自己低语,不是记得挺多的?哎呀呀.我的记忆
力亦不容小觑,果真相当卓越哪。我站起来,拾起掉落地面的开锁小刀,插入锁孔。接着转动数次,轻鬆打开。我握住门把,还是没有感觉。既然身体能够行动应该没有骨折。我决定相信这种草率的推测,推开逃生门。进入第四栋昏暗不明的地下室走廊,光源只有装设于天花板,彷彿此刻即将熄灭的日光灯。刚踏出走廊,就听见说话声自某处传来。我内心一松,听觉似乎尚未麻痹。从楼梯一路跌落,即使鼓膜破裂也很正常,但这种担心看来是多余的。我侧耳倾听。
「——我——。——所以——」
这个声音——是谁?极度欠缺抑扬顿挫,宛如合成语音般流畅,单字和单字之间毫无间隔。我想到这里就已猜出,对了!那是春日井小姐。春日井春日在地下室,就在前方某处,肯定是在前方的牢笼处。「——假如那个小弟弟逃脱的话就是我的责任。这么一来我将非常困扰。所以我必须质问你们。了解吧?」
春日井小姐的声音即使称不上稳重,却也没有激昂。我小心翼翼、屏息敛足,在走廊一步步缓缓前进。冷不防一阵头疼,也许是刚才某次跌倒时伤及脑部。无妨,既已损坏的脑袋怎样都无所谓。反正无所谓,希望再撑一下,再撑一下子就好。多给我一点时间,我还有未竟之事。
我蓦地涌起一股笑意,好久没有这种想笑的感觉了。未竟之事?我竟会遇上这等事。为何偏偏是我?渴望抛弃一切义务、所有权利的小鬼头,还能有什么未竟之事?若然,或许我只是一时停止而已,抑或者一直都在佯装不知?恐怕是后者。换言之,我的愚蠢程度远超过自己的想像,亦远超过他人的估计。
然而,我终究没有笑。
「唉一不知道。」令人怀念的声音传来。才分开不过数小时,铃无小姐那令人格外想念的声音传人我的耳里。「可能是回家了吧?大概是对这种恶劣待遇感到生气。伊字诀那小于其实非常养尊处优的。这种恶劣的环境啊,说不定一分一秒都待不住。」
「——请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春日井小姐的声音单调如故,不带一丝愤怒、责难或疑惑。「他怎么可能离开这个笼子?就算有办法离开你们应该也公发现。那个小弟弟是如何脱身的?难道是本所里有人帮他吗?」
怪了?春日井小姐的声音后面掺杂着某种低吟,就像是野兽的声音。春日开小姐不可能没事低吟.铃无小姐也不可能。既然如此,那是谁?难不成是玖渚?我朋双腿陡然间升起一股麻痹感,不,不是腿,是全身,封锁的痛觉似乎再度复甦。
「对了一」声音猝然响起。「人家有看见哟。阿伊鬆开全身关节。从那个缝隙钻出去了。真不愧是阿伊,猜不透会做出什么行为哩。」
我挣脱那股麻痹感,暂时感到安心。玖渚的声音听来没事;可是,持续不断的低吟声频频盖过她的台词,那到底是什么声音?现场还有别人吗?不,没有其牠人的气息。由于体内感觉钝化,对体外的感觉神经反而比平时敏锐一、两百倍。既然如此,必须趁牢笼前只有春日井小姐的此刻解决事情。
我开始思索对策。有什么好方法呢?我思索约莫两秒.立刻觉得这种行为非常愚蠢,甩了甩头。整整花了三小时思考,也没有得到任何结论的我,即便现在开始思索对策,终究是白费心机。是故,没有思考的必要,反正我的脑浆是不良製品。乾脆就像个老手般,什么都不想,让身体自动行事,祈祷身体可以自动达成任务。
我绕过一个转角,走向声音来源,对,只要拐过这个墙角,前面就是监禁玖渚和铃无小姐的牢笼——
「......」
只见一身白衣的春日井小姐站在那里,朝我投来一如往常的冷峻目光。她的脚畔有一只狗,正是昨晚对我撒娇的那只狗。啊——低吟声就是它发出的吗?又黑又大、看似兇猛的狗。一如昨夜没有栓链子,甚至没有套颈圈。她为何连狗都要带到地下室?我猜不透春日井小姐的行事目的,视线自然转回她身上。她显得有些意外,但表情如常、泰然自若地说:「哎呀你怎么——」
「哇,阿伊耶!」玖渚发出非常突兀的欣喜叫声,紧紧攀住铁栏杆。「哈哕一阿伊!你回来啦一」
我无法回应那个声音,只能与春日井小姐对峙;话虽如此,亦无法对她视若无睹,眼神微微瞟向牢笼里的玖渚。她看起来很健康,至少外表上毫髮无伤。我大概赶上了,应该是赶上了。铃无小姐也在,一派悠閑、绰有余裕地倚着墙壁。打趣似的瞅着我,「……所以,」静静地、毫不期待地说:「伊字诀。瞧你那副模样。情况好像不太万全嘛。」
「啊!真的耶,阿伊伤得好严重,到处都擦破皮,而且还流血,不要紧吗?」
铃无小姐的那句话当然是在询问事件的调查结果,但玖渚彷彿一点不都在意那些事,只顾着担心我的身体。她总是这样,玖渚从不顾虑自己,为什么呢?我不明白。
我掏出开锁小刀,脚步摇摇晃晃地(……虽然……我很想……好好走……)走近牢笼。咦?牢笼是开的,为什么?是春日井小姐打开的吗?我转向她。
「喂——你别乱来。不许动。」
她在说话,我听不见。鼓膜果然破裂了吗?我听见她的声音,可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知道她在说什么,可是听不懂那个意思。感觉就像悦耳的法语。唉。管它的,听见春日井小姐的声音也毫无用处,我拉开栏杆。
「喏。回去吧,小友。」
「咦?啊,唔——」
玖渚犹豫不决,这可奇了。咦?我讲了什么奇怪的话吗?不过是一起回家.平常不都是这样吗?一起前往某处,再一起回家,如此而已。啊啊,对了,回程必须顺道去买外郎饼,替小姬的朋友买。美衣子小姐应该也会喜欢,所以要买个六、七条。
有人按住我的肩膀,是春日井小姐。
「——你给我直接进去。我尽量不对你不利。」
「闭嘴,小心我杀了你。」我转头,挥开她的手。「你别阻拦,我们要走了。」
「不行。」.
春日井小姐一无所惧.单手朝我一推。我被她推离牢笼两、三步,离开玖渚。啊啊,我必须回去,可是被阻挡了,被春El井小姐以及——一只狗。
我这时终于发现。她脚畔的黑犬并非昨天那只。儘管长相一样,但感觉迥然不同。并非看似兇猛,根本就是兇猛。双眼睥睨天敌似的瞪视我,前脚彷彿随时都要朝我扑来,后脚略微下沉,就像在防备对手的攻击。跟这个相比,昨天那两只不啻是陪儿童嬉戏的宠物犬。外皮虽然一样,却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三胞眙的——另一只吗?」
「没错。」春El井小姐略微低头俯视黑犬。「不过这个跟你昨天见到的那两只不同既不乖巧也不柔顺。这就是我的实验结果。」
实验结果?是进行什么实验,才能让拥有相同DNA的三胞胎之一.发生如此巨变?她昨天好像说过,又好像没讲,我想不起来,也没必要回想。重点是春日井小姐打算用这只狗进行某种行为,打算用这只狗对玖渚不利。
「你——打算做什么?」我问春日井小姐。「带那种恶犬到这里——这可不是打诨插科或一时兴起就说得过去哪。」
「这一切都要怪你随便跑出去。乖乖待在这里的话就没事了。」春日井小姐从容应道,没有半点迷惑或踌躇。「好了快点回到笼里去吧?我其实也不想这样做。可是一定要做的话还是会做。如此而已。」
非常普通。
春日井小姐的语气实在非常普通。
在这种极不普通的场所。
在这种极不普通的时刻。
居然能够这般普通。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吗?你真的是这样啊.,』
我明白了。
……我这时终于理解根尾先生说的「小心春日井小姐」是什么意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谓的没有信念,就是这么一回事吗?那归根究底,就等于什么都做得出来而已,不受任何制约、没有定下任何誓约。是故.没有缔结任何契约,这就是春日井春日的风格。逻辑、议论也好,伦理、默认也罢.对她都毫无意义。
什么都不选择、什么都不决定的人,结果就是如此吗?泰然自若地拘留他人、监禁他人、伤害他人。而且这亦非基于自身信念,她根本没有信念。
卿壹郎博士为了自己的研究而这样做;心视老师为了自己的目的帮助那位博士,又为了相同的目的选择背叛;志人君和美幸小姐为了自己的忠诚帮助那位博士,同样亦由于忠诚而容易倒戈。
春El井小姐不同。
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动机。打从一开始就毫无道理而言,直到最后都无从理解。硬要说的话,那里只有无思想的逻辑。执迷不悟,水远无法开导。就算我晚一点抵达,她已将那只黑犬放进玖渚所在的牢笼,恐怕仍是那副旁若无人的表情。纵使对玖渚造成致命伤,亦不会感到愧疚。既无目的,亦无手段:既无后悔,亦无反省。甚至全无商议的余地,怀柔、笼络或胁迫都行不通。
没有信念。
这确实诚如根尾先生说得那般骇人。
然而。
「真要这么说的话,我也是一样啊——」
我将手伸进左胸上衣,抽出小刀。左手拿着开锁小刀,右手拿着哀川小姐送的薄刃小刀,双手持刀与春日井小姐对峙。她毫无反应地注视我,不带任何感情
地注视我。
「这种无谓的抵抗只是白费力气。」
「无谓的抵抗?」
「根本没有意义。博士和其它研究员马上就会赶来。现在击退我又怎样?只是白费力气。」
「才不是白费力气。」我逼近她一步,两人相距不到两公尺。这种距离不可能使用手枪。这是小呗小姐的忠告,而我也没有愚昧到未经练习就使用那种东西,
儘管我现在的行动更加愚昧。「先将你击退,再击退赶来的博士和其它研究员,这正是我的计画。」
「你疯了。」
你可没资格讲我。
我正想反驳,只见春日井小姐手指一弹,黑犬应声迅速移动。弹指声好像是暗号,春日井小姐真不愧是动物学家,但也并非全然出乎意料、完全始料未及,因此我并未慌张,右脚一蹬,向后退了三步远。黑犬仿若在展显守护春日井小姐的意志,停在她跟前。
「我苦口婆心劝你一句要是被咬住就完了。现在还来得及煞车——或者该说是煞牙?总之还有办法控制。」
我没理她,盯着黑犬。玖渚和铃无小姐也默默无语,她们俩不在我的视野範围,看不见两人此刻的表情。也许有说话,但至少我没听见。
啊啊——我果然不太对劲。
居然听不见玖渚的声音?
「真的非常愉快哪……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啊。」
我扔下开锁小刀……噹啷——地面响起乾涩的撞击声。黑犬闻声动了一下,但并未扑来。对付这种狗,双手都有东西的话,没办法一较高下,刀子一把就够了。
「喔——是吗?看来你是认真的。我感到有一点点遗憾。」春日井小姐果真只有一点点遗憾,但发自内心地道:「我还以为说不定可以跟你相处融洽。」
「我现在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春日井春日小姐。」
「——去!」
这就是暗号。黑犬使劲弯曲的身体猛然爆发,张大嘴巴朝我扑来。原来如此,在春日井小姐跟前展现的并非守护她的意志,而是歼灭我的意志吗?我真是有够眼拙。我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还大剌剌地跟她聊天,根本没有办法存活:虽然没有,但我的身体动了,比思考速度更迅捷、更快速地动了。
连我自己也觉得那是异常的行动。我将左手对準黑犬的嘴巴伸出。讲得更精确一点,我将全身体重置于手肘,挥向那一大丛想要撕裂本人咽喉的獠牙.宛如要粉碎它整张嘴。狗的脚终究只有移动功能,若要进行狩猎动物的活动,武器只有牙齿——正如春日井小姐刚才的暗示,就只有牙齿。是故,十分容易解读对
方的攻击路径,既能解读路径,封锁亦很简单。不过,真是悲哀啊,狗畜生的习性——一旦咬住,绝不轻易鬆口。倘若牙齿陷入其中,更是如此。
如此这般,若用逻辑方式说明,大概就是这样。话虽如此,我当时并没有考虑这些,只是因为对方张开嘴巴,所以挥出手肘。
然而,先发制人的我依旧被压倒在地。负载全身体重的手肘都无法扳倒这只超大型犬,动物与人类的体力终究相去悬殊。我的背脊惨遭猛烈撞击。沦为黑犬的踏脚垫。这番景象跟昨晚很相似,不过那时的对手有两只,而且比现在更轻鬆。成功扑倒我的黑犬,用前脚踩住我的胸口,陷入我左臂的獠牙也更加用力。
黑犬的牙齿越陷越深,毫无鬆口之意。它不但戳穿夹克,还不停扭转布块。
牙齿一时难以拔出,而这当然不是好事,因为既然拔不出来,就只能咬断。不过。人类的手臂也是肌肉构成,即便是大型犬的力量,也不可能一口咬断;但这家伙搞不好真有办法咬断我的手臂,它应该有这种力量,单凭它踩住我的前脚也能推知。痛楚令神经混乱,毫无招架之力,甚至无法思考,只能发出悲鸣。任对方为
所欲为——普通情况下,大概就是如此。
可是,此刻的我没有痛觉。
即便被咬碎、被践踏,也没有任何感觉。没有任何感觉,我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对前阵子刚痊癒的左手又有一阵子无法使用略感遗憾。我举起右手.举起握刀的右手。这时不能心软。黑犬察觉了,但它无法应变。要咬得那么深的是你。不论如何.我们都必须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是吗?
去!
咱们彼此都挺辛苦的嘛。
我将小刀猛力刺向黑犬左眼,那颗又黑又大的眼球。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小),破坏头盖骨,直抵黑犬大脑。黑犬并未哀号,反而更加用力,以逾越极限的力量紧咬我的手臂。肌肉也已毁损,獠牙彷彿抵达骨头。这样下去的话。我的手臂搞不好真会被它咬断。就算破坏脑髓,生物亦不会立刻死亡。妈的!还要多久?这家伙还要多久才会毙命?我的身体还能撑多久?我的意识还能撑多久?妈的!破坏得不够,破坏得还不够。破坏。破坏破坏。要破坏。用破坏去破坏。必须破坏。一定要破坏。破坏破坏破坏。要加倍、加倍破坏。破坏极度无常、过分短暂的生命。破坏过度虚幻的梦境。破坏现实。我将全身力量集中于背肌,抬起上半身。「——哇啊啊啊啊啊!」右手重新握刀,接着从头盖骨朝身体笔直划出。左手则拉向背后,上半身呈螺旋状扭转。换言之,右手将小刀往前面一划,左手则将黑犬的身体——牙齿嵌入左手臂的黑犬身体——往后面一挥,对移动小刀的右手贯注大于平时的两倍蛮力。砍断骨头的声音、划开血管的声音、割裂皮肤的声音响起。我的鼓膜恢複正常了吗?那些声音非常不愉快地、非常愉快地、舒畅无比地响起。
小刀划过那漆黑身躯的一半时,我猛然向外一拉。鲜血冷不防飞溅,朝我的头顶、朝我的全身。黑犬的内脏四溅,漆黑的内脏,犹如黑夜般喷出的内脏。
闪闪发光。
「……呼……呼……」
砰咚!
我的身体倒下。明明不想倒下,可是我倒下了。电池没电的感觉。我必须充电。然而,身体一动也不动。内脏四溅的黑犬倒在我身上。好重,非常沉重,眼睑好重。想睡,好想睡觉;非常想睡。不行,还不行,事情还没结束。
啪!啪啪啪!
鼓掌声传宋。
「——你真厉害。我有一点点佩服。」是春日井小姐。「或许也可以说是感动。能够打败那么巨大的猛犬也很厉害——不过最厉害的还是能够若无其事地杀死动物。这种事啊——平常人是做不到的。啊啊不知生命价值的傻瓜可不算喔?理解夺取生命的意义仍毅然掠夺对方生命是非常厉害的行为。看来你并非不怕死的傻瓜而是理解生命价值的傻瓜。」
「承蒙春日井小姐的谬讚,真是不胜光荣。」我气喘吁吁地应道。不晓得发音够不够清楚?我不晓得。「——好,你快点退下,让我们离开。你也不想死吧?」
「是啊。难得遇见你这种奇人或许不太想死。可是我的狗既然被你杀死了我也不可能视若无睹……而且……」
春日井小姐侧耳倾听。下一瞬间,我也明白了那个动作的含意。叮——电梯抵达地下室的铃声响起。我在四楼确认时,记得电梯是停在地下室。明明停在地下室的电梯,如今又抵达地下室,换言之就是已经来回一次。既然到过楼上.就是有人在电梯里。
就是有人前来地下室。
「时间到——了啊。」
春日井小姐的那句话带着些微的慈悲,但也可能是我的错觉。我猛然抬头,注视牢笼里的玖渚,我看不见铃无小姐。她到哪里去了?她去了哪里呢?我只看见玖渚。
我的眼里只剩下玖渚友。
咦?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你不是没办法摆出那种表情吗?你总是笑口常开,总是天真欢笑。不论何时都对我展颜.不论何地都对我微笑。非得喜孜孜地、乐陶陶地欢笑。为什么?我不懂啊,玖渚君。这种表情。你的
这种表情——
我只见过一次。
明明只有一次。
……就只有一次。
某人奔跑过来的脚步声。我微微侧头朝那个方向一看。不是一个人,有好几个人。走在众人前面的是斜道卿壹郎博士,跟在后面的是根尾古新先生、神足雏善先生。咦?后面那个不是大垣志人君吗?宇濑美幸小姐也在旁边。搞什么?原来已经醒转了吗?所以说,春I!t井小姐之所以到地下室察看。或许正是接获报告。儘管不知道正确原因,或许不该将志人君扔在玄关旁边。他们俩的后面是三好心视老师。啊啊,既然春日井小姐也在,那研究所的成员都到齐了
没救了吗?
我如此寻思。
大概没救了。
我心底明白。
「你到头来——」
春日井小姐说道。
「——究竟想要什么?」
她问我。
那是极度确信、极度核心的问题,在这个既广大又狭小的世界里,恐怕就只有春日井小姐能够问我如此简单明了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