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向前邁步的勇氣

周六，拍摄当天。早上九点半。

「哦——结二，早啊。还有绘里花，这么早就喊你出来真是不好意思啊」

「没事的。毕竟是现役女高中生嘛，这点只是小事而已」

小绘以一副很是客套的笑容回答着，当然，她今天穿的是私服。虽然是比较方便活动的简单穿搭，但是由于小绘自己身材不错，所以看起来也挺时髦的。

过了一会儿，夏月也到场了。她背着一个装满拍摄服装的旅行包小跑着往我们这边跑来。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诶？为什么绘里花也跟着一起来了？」

看到我们几个人，夏月的脸上浮现出了惊讶的神色。

「诶？叔叔你没跟佐东小姐说过吗？」

「我给忘光了……」

「副导演先生，今天还真是有够冒失的呢」

小绘戏弄般地笑着，举起了自己手上那个大大的保冷袋。

「今天是来参观和帮忙的。我也给大家準备好了外景便当哦。不过全都是饭糰就是了」

「诶，谢谢你的一番心意哈～话说我今天还真的挺想吃饭糰的呢，等下都想着去买了呢」

「真的吗？好险啊～差点就重複了呢」

「结二你也得打起精神来哦，菠菜主义可是我们这一行的基本吧？（注：菠菜主义指的是报告、联繫、商讨的商务準则）」

「说啥呢，这可是身为一个社会人的基本吧？」

「而就连这些基本都做不到的叔叔还真是丢人呢」

我屁都不敢放一个。

真是的，侄女能不能多包容一下叔叔吗。

「话说，今天天气还真是好啊」

「啊，叔叔想转移话题」

我无视了小绘的吐槽，抬头望天一般伸了个懒腰。

来到六月初，虽说时间尚早，但朝阳还是能把人晒得汗流浃背。不过由于我们掐准了在梅雨季节之前来拍外景，天色虽然不能说是晴空万里，至少也可以说是让人心旷神怡。

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淡淡的海潮香便在肺里扩散开来。神清气爽至极。

根据天气预报说的，明天貌似也会是晴天，拍外景的两天都能如此的风和日丽着实让人高兴。

「你跟绘里花聊过了吗？」

夏月趁着小绘在跟弘孝谈笑的时候向我耳语道。

「嗯。不过她自己并没有想要出演MV的打算，说是『现在的我还不行』」

「这样啊。现在的我还不行吗……」

夏月的这番说法听着别有深意，我感受到了一些违和。

但是，在我开口说些什么之前，夏月就继续说了下去。

「嘛，如果这是绘里花自己的主意，那我也没什么想要说的。不过你要问我的真实想法的话，那我作为一个编剧来说还是觉得有些遗憾就是了」

「什么真实不真实的，你这不就是阴谋流产了吗」

「说话真难听啊。写书跟拍电影的人，总是会有那么一两个想要一起合作的演员的，这很正常的好吧？而且我这是阳谋哦」

夏月轻快地一笑而过。真是的，这家伙胆子是真的大，都不知道这算好还是坏了。

过了大概五分钟之后，演员们也都到位了。

二十齣头的男女各一名。特别是饰演女主角『枫』的女演员，她的一头长直发跟主角的清纯气质很是吻合。

而不知为何，她的身材，也感觉跟小绘有些相像，但是考虑到是夏月进行的选角，那么这大概也不是单纯的偶然吧。

之后我们便出发前往拍摄场地。第一个镜头是从海边开始的。失去记忆、心智也还停留在少女时代的成年女性『枫』，怅然若失地眺望着大海，导入剧情。

虽然由于周六的缘故所以还是有蛮多人过来玩的，但幸运的是，海滩的边缘倒是没有什么人。对于拍摄而言是最好不过的了，于是我们便在这里取景。

「我们的拍摄时间是今明两天，早上十点到下午四点，一共六小时。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找园方多要了一个小时的预备拍摄时间」

「拍摄时间总计十二个小时。一共有83个镜头要拍，从行程上看不容乐观啊」

弘孝望着通告，唉声叹气。

「那就按照我们之前商量好的那样，这次就梦回过往，让结二你好好来帮帮我的忙咯」

我接过了递到自己手上的摄影机。无论是摄影机也好，抑或是弘孝的话语也好，都是那么的沉重。

不过，这份沉重也多多少少有些令人怀念就是了。

「我现在可不是什么专业人士了啊。不过吧，嘛，我会儘力而为的」

于是，在海浪声以及海潮香的包裹中，我们的拍摄终于开始了。

※

虽然我已经远离了拍摄片场非常久，现在完全是个外行人了，但我也还是能看得出来，MV的拍摄进行得非常顺利。

十五分钟的剧情向MV。将近八十个镜头。如果是一般的外景，就算再怎么从容，最少也需要拍个三天，叔叔他们是这样告诉我的。

而既然现在拍得这么顺畅，这也就意味着叔叔跟濑户先生两个人就完成了普通摄製组将近两倍的工作量。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拍摄时的模样。

「那个，佐东小姐」

「嗯？咋了？」

我不由得向着在一旁看着拍摄现场的佐东小姐问道。

「叔叔他不是做影视剪辑的吗……为什么他对于副导演这一类的工作也这么熟悉呢？」

我自己对于副导演的工作内容其实是不甚了解的。虽说在童星时代有所关联，但是在隐退了这么久之后，我对这方面的了解跟一般的观众也差不了多少了。

所以我才如此惊讶。

叔叔的行动远超于一般人想像中的『副导演』。

在濑户先生说些什么之前，叔叔就已经非常準确地为他递上了想要的道具和传达好了信息。

拍完一个镜头之后，马不停蹄地开始做下一个镜头的拍摄準备。

而叔叔辅助濑户先生的这些举动和意识，看起来怎么样都不像是『一个剪视频的人在兼任杂务』的水平。

再加上叔叔有时候还会根据自己的判断去调整摄像机，这就更加显得奇怪了。

「确实呢，他是很熟悉这一行的」

佐东小姐像是听到了些什么好笑的话一样，露出了轻快的笑容。

「不过电视剧这东西视乎情况而定，有些时候拍外景也会需要两台摄影机来拍。通过长镜头的模式一口气拍好多个镜头，然后通过剪辑把镜头剪成分镜设计的那样」

「……嗯」

夏月小姐所说的这种拍摄手法，由于我自己在现场经历过以及平时有看过叔叔在工作，所以其实我是知道的，但我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但是，如果要两个人加两台摄影机来拍的话，那么必须要跟导演同步画面跟步骤才行。就算自主製作水平再高，不同步的话都是不行的。而结二正好可以做到这个，他能跟弘孝以同样的解析度将画面映射在脑海中」

旋即，佐东小姐很是怀念地说了下去。

「你别看结二他现在这样，其实他以前也是打算要当电影导演的，你知道吗？」

「诶？我头一次听说……原来是这样啊」

我应该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也有可能是小时候听过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

「他从专门学校毕业之后，在以製作电视剧和电影为主的公司里非常卖力地工作过好几年」

「我还以为，叔叔他从一开始就在做影视剪辑的工作」

「嘛，你会这么想也是正常的。那家伙现在绝对能算得上是个成功的剪辑」

原来，叔叔一开始不是做这行的啊。

虽然通过佐东小姐的话让我知道了这一点，但与此同时，我心中的疑问又多了一个。

「可是为什么叔叔会转到这一行呢？这跟电影导演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吧？」

佐东小姐面露难色地低声说道。

「这个事情吧，如果结二他不肯跟你说的话，那我也不太好说的。这事情挺敏感(sensitive)的……话说你知道这个词吗？」

「类似于敏感(delicate)的意思吗？」

「嗯，这样说也行吧。这个事情对于结二来说，真的是经过了多番思考、苦恼、折磨之后，才艰难做出的选择。我跟弘孝当时都在他身边看着他，所以非常了解」

非常了解……佐东小姐的这句话，不知为何让我的内心深处一阵骚动。

我所未曾知晓的叔叔的一面。

在知道了叔叔原来也有过这样的时期而感到有些高兴的同时，我也有些疑惑，为什么叔叔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过这些事情。

「也就是说……叔叔他克服了当时那些痛苦与烦恼，转到了现在这份工作，并取得了成功对吗？」

我不经意间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怎么说呢。我觉得成功与否还是取决于他自己的想法吧？我也不是很懂。只是，看到他选择了现在这条路，并且也没有气馁地坚持了下来，那么也许可以说是已经克服了吧。他经历了很多的妥协，也做好了放弃的思想準备，可是，唯独自己想要保留下来的东西，他绝对不会捨弃的」

「唯独自己想要保留下来的东西，绝对不会捨弃……」

「从创作的道路转向剪辑的道路之后，有些专门学校里的同学会同情地可怜他说『原来你放弃了啊』。当然也有些往伤口上撒盐的家伙说『如果因为这点事情就逃跑了的话，其他工作也一定干不下去的吧』。贯彻自己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情当然是很辛苦的，但实际上，放弃了的人也必须要做好觉悟去承受那些悲惨的心情。所以结二他真的很不容易，但他也真的很有勇气」

「……我懂的。这个……我真的，非常深有体会」

因为我也是一样的。我也跟叔叔一样，亲手放弃了自己的道路。

虽然叔叔的情况应该跟我当时有些细微的差别吧。

不过，身边那些不了解实情的人——比方说学校里的同学，听他们总是说些有的没的，真的让我非常痛苦。

所以，叔叔是怀着什么样的想法跟觉悟才会捨弃掉自己一直以来的道路，我多多少少也是有所体会的。

「不过就算是在那样的情况下，结二他也还是保留下了一些未曾捨弃的东西。所以他才能跨越许许多多的困难，作为影视剪辑而做出了成果」

而这，也是我跟叔叔不一样的地方。

我总是尘封着自己的真心，以叔叔不支持我为借口，迟迟地不敢迈出向前的一步。

叔叔有着在恐惧面前不知所措的我所没有的那份『强韧』。

虽然我刚才开玩笑说叔叔是个冒冒失失的副导演，但通过和佐东小姐的对话，我也知道了，叔叔果然是个非常刚强的大人。

「……绘里花，你是不是也有着某些『未曾捨弃』的东西呢？」

「诶？」

我有种内心被人完全看穿了的感觉，惊讶地转过身去。佐东小姐那彷彿能把人吸进去的眼神和我四目相对。

我感觉，她的眼神并非是在看着我，而是在注视着我心中的某些东西。

佐东小姐沉默不语。但她的眼神却比嘴巴要更加地能言善辩。

啊，原来是这样。这个人，应该知道我……

我重新把身子转回到了正在拍摄中的叔叔那边，呢喃道。

「绝对无法捨弃的某些东西……」

「嗯？」

「你觉得，叔叔他绝对无法捨弃的某些东西……会是什么呢？」

面对我的问题，佐东小姐抱住胳膊沉思了一下。

「不懂」

她笑着这样回答。

「也是呢」

我也苦笑着回答。

而这，才是应该要去问问叔叔的事情。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告诉我就是了。

只不过——

望着叔叔的背影，我有些漠然地想到。

自己未曾捨弃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而我又为何没有捨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