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大陆西端圣地的遥远大陆东部, 葛里萨利嘉王国坐落于此。
在王都的象徵——王城的角落里,有一座别塔,里面居住着一位女性。
她个子不高,形销骨立,似乎因不健康而无法长高。只见她披散着金色的长髮,横趴在卧床上,儘管她身为王家直系的老大,但因为身体虚弱,所以从未抛头露面,立下赫赫功绩。她的生存方式与身为末女却不论好坏都出尽风头的雅修娜简直截然相反,是一名安静的公主。
她浑身哆嗦着,咳嗽了起来。让人不禁担心她那脆弱的身体会不会就这样折断。
「这副身体,差不多到极限了吧」
她的喃喃低语,小声得没人能听见,随后手伸向了枕边拳头大的水晶球。
这不是普通的水晶。这是一件在有效利用纯粹概念而繁盛无比的时代里製作而出的,古代遗物。在千年前远比现代发达的文明製作的导器都十分贵重。因为有许多遗物的功能在现代无法复现,所以这些能正常使用的遗物尤为珍贵。
她现在拿的这个水晶球,它所具有的功能可以查看灵魂中寄宿的纯粹概念的性质。
在奥薇尔去世后,在第一身份率领的异端审问官的调查下,葛里萨利嘉王家拥有的财产大都遭到收押。召唤阵用的素材与人员先不提,但只有这个水晶球她十分珍惜,所以她亲自保住了它。
在各地发掘出的古代遗物,之所以即便历经千年岁月也能正常启动是有原因的。
其中原因在于,在古代文明后期,魔导技术已经发展到了魔导结构能使物质永存,导力发动机几乎达到了永动机的程度。这个水晶球,也受惠于这种技术。
前代葛里萨利嘉王因触犯异世界人召唤之罪而处以死刑。想必他在人头落地之前都不相信自己真的会死吧。当时他之所以胆敢进行异世界人召唤,当然是因为大主教奥薇尔的协助,更重要的是,海得到了这里这名女性的许可。
但是,先王弄错了一点。
这名女性只是栖息在葛里萨利嘉王室中而已,并不是王室的守护者。先王直到最后都没意识到,这名躺在床上的女性,只是在把自己的血脉当做消耗品。
葛里萨利嘉王国的王位继承之争已经结束了。因为本是最显眼的小女儿雅修娜并不在场,所以长男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王位。在骨肉相争之中,她仅仅是在卧榻之上静静躺着而已。
碌碌无为的王族、仅仅只是个花瓶、不亢一方之任的睡美人。
大多数认识她的人都深信她是个无害的存在。
仅有知情者知道。
这里的这名女性是代代执牛耳于葛里萨利嘉的存在——【防人】。
「异世界人的怜悯与罪孽啊」
这名纤瘦的年轻女性,用手摆弄着水晶球,语气老成地说道。
她最近用这件导器调查过两个概念。
【无】与【时】。
对异世界来访的『迷途之人』,第一身份採取了过于严苛的处置手段。实际上,其中的【无】就马上被处理掉了。但实际上,真的很危险、足以毁灭世界的强大纯粹概念极其稀少。
使全世界无法处置的人灾只有四例。
北方的【星】被滴入了白浊液,在很久以前成了残骸,现在无害地旋转着。南方大洋中被白雾禁闭的【魔】——『万魔殿』,若是向世界蔓延,会使人类灭绝。若是曾被『盐之剑』讨伐的【龙】之巨躯,想必能直接在物理层面粉碎这颗星球吧。如果给予无限的时间,那么没有任何东西会比东部未开拓区域『机关世界』中的【器】更可怕。
纯粹概念在化为人灾之时,它的【力量】会大幅膨胀。最重要的是,概念的性质会如何与世界关联,这一点至关重要。
能干涉世界的纯粹概念——
【时】。
「……嗯哼」
她缓缓起身,褪下身上的毯子,站了起来。
外面太过安静了。
她选了座僻静的塔作为居所,但安静到耳中嗡鸣很是不同寻常。她慢慢走向窗边,柔弱地凭靠在窗框边远眺。
世界停止了。
不管是飞鸟,亦或是落叶,还是在王城中工作的人们,一切都戛然而止。
这是时间概念的停止。这种因导力生成的魔导现象使物理规律失去了意义。
「诞生第五例了吗」
之前她派埃克斯佩里翁前往圣地。无论【魔法使】所在的圣地发生了些什么,还是她的主人『主』要做些什么,只要能来得及回收雅修娜就好了这些与她都无关,。
千年前那个活用纯粹概念的繁盛古代文明期,曾进行过使人类永生的实验。而在那个实验的最后倖存下的人有四位。
【盟主】是移植了幼小纤弱的纯粹概念【魔】中的原罪概念而达成肉体的不死之身。【魔法使】是着眼于强力且巨大的纯粹概念【龙】的形态,为导力构成的理想标準添上血肉而形成的生命体。【观星】与能抵抗轮迴的纯粹概念【星】相同,可以不损耗灵魂,不断进行转生。
紧接着就是她——葛里萨利嘉王国中的【防人】,利用了不断增殖的纯粹概念【器】,以精神上的不死为目的而被製造出来的成品。虽然仅限于与自己有血缘的肉体,但她可以在自己的肉体死后转移精神到其他肉体。
现在她凭依的这具肉体是失败的。虽然在全盛期时这幅身体十分出色,健康且惹人怜爱,但现在却成了这样子。
她从窗边回到了卧榻,光这样就用尽了她的全力。
「雅修娜可是下一个妾身,要小心地怜爱她啊」
她操控的傀儡埃克斯佩里翁在那里,所以不需要担心雅修娜。
如果说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则是这里的东边。
那是不洁的人灾,是另一次元的法则——即便她已经通过转移精神而活了千年时光,但那仍能侵蚀她。
东之白夜与南之白雾。
这两个能封印四大人灾之二的结界,是由拥有全盛期的【白】之纯粹概念的异世界人行使的魔导。
由于世界回归的影响,近乎完美的两个结界出现了瑕疵。现在再加上【世界停止】之重,持续千年的结界灰飞烟灭。
这名栖息在葛里萨利嘉王室的【使徒】,像是在占卜未来一样举起了水晶球。
「明明在星球的终焉之前都闭门不出的话就好了……哦呀,真是讨厌啊」
活了千年的她怀着对同类的厌恶,咬牙切齿道。
东部未开拓区域『机关世界』。
这一被白夜包裹的人造之物的世界,逃过了【时】之人灾的停止,继续日复一日地运行。
【时】停止了全世界,而在这片未被干涉的领域的中心,流出了一句抱怨:
「……真是讨厌」
那玩意,即使世界停止了,还是在不断增加。
心、感情、人格、精神、灵魂,都在一刻不停地逐渐增加。不常倾斜它们会使自己迷失吧。不对。或许,自己在遥远的过去就早已迷失了自我。自己认为的自己,还是自己吗?没準原本的自我,早就在增殖后被割裂独立了也说不定。不懂。不懂。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男人还是女人?是个人还是群体?甚至是自己还是他人?
只是像这样,不断地增殖。
在这里的是,在远比千年前更久的那场实验中诞生的失败品。
那是记忆的大图书馆『星之记忆』诞生之前的试验性实验。改造是为了抵抗使用纯粹概念时的记忆消耗。
人如果丧失了记忆,就会丧失人格。有一种想法是,如果在使用纯粹概念丧失人格的同时就会人灾化的话,那么只要增加人格就好了。
但是那玩意接受是未能成功的实验。
人格的增殖会使人的内心崩溃。每秒都在增殖的人格压迫着原本的精神,与尝试结果相反,对【器】的控制变得不再有效了。
那玩意在还是人类的时候拚死地保持着自我,在人格增加的同时将它们分离,而被切割掉的部分就化为人灾存续了下去。所幸的是,这些分离而出继续增殖的一个个人格的,作为人灾而言微不足道。
这些存续的东西就是三种原色。
这些与矿石性质相近的结晶是不断增殖的那玩意的灵魂、精神、肉体。
红、绿、蓝。三种原色的结晶从它的身体上接连剥落而下。这是心的颜色。这些一切的一切,包括人灾的那一部分,就是【器】。
这些一块一块的部分都不足以构成一个人类。它们曾是人的碎片。所以这些没有破坏性的力量,也没有产生概念上的扭曲。【器】的纯粹概念单纯地随着那玩意的增殖而增加着世界的容量。当一个【器】的人灾诞生时,世界就会稍稍大上那么一点。
虽说小而众多的这些被切割之物扔不至于结合后使人格结晶化。
这些明明只是分离出来的剩余物,却会形成比原来的那玩意还要情感丰富一些的智慧生命体。
三原色的魔导兵。
它是这个世界中除人类以外唯一的智慧生命体。它与以人类为基底诞生的原罪魔导的恶魔不同,它并不源自于人类,完全是另一类的智慧生命体。
它们并没有从『机关世界』中出去过,而是在採掘那玩意创造世界。以本体所在的区域为中心,这里被分为了十三个区域。更进一步说,它们甚至制定了下一阶段的计画。原因是,这里的三原色智慧体对抛弃这颗星球毫无迷惘。
自己创造出的东西,正在构筑的世界却不是自己心中描绘的风景。
「啊啊,好讨厌啊……」
就连时间停止,也无法停止那玩意增殖。正因为它们无尽增殖,又随意凭依,所以才被称为『机关世界』。(译注:这个「机关」主要指日本的机关人偶)
将世界与那玩意的增殖相隔的,只有白夜。
全盛期的白创造出的人造太阳——在这个世界中横向环绕的白日,终于经不住时间的重压,摇摇欲坠。
它充斥着整个世界。若是开始了无尽的夜晚,那玩意过度增殖产生的重压就会突如其来地加在世界之上,这增殖了千年的重量会使地轴偏移,产生能破坏星球的自转及公转的冲击。
那玩意就是增殖到了如此规模。
但是,『机关世界』并没有打算危害星球。
所有的一切都令人心烦。只能增加。不会减少。不论怎么排出,也比不上增殖的速度。就像在大爆炸后宇宙开始膨胀一样,那玩意也在不断扩张。
「啊啊——真的好讨厌」
在自身变为一体前不断增加的存在,咬牙切齿地表达对自身矛盾的厌恶。
就算与世界有隔阂,但也无加害之意。若说它积极地想要为害世间的东西,则在比这更南的地方。
正是那在雾中游荡的怪物。
「啊哈!」
传来了幼小而纯洁的笑声。
在世界唯一大陆的最南端,利贝尔附近海面绵延到更远的南方外海的雾中,划过了一道一声比人类的恶意都更加令人胆寒的稚嫩欢笑。
这名幼女笑着颤抖身体,在她的周围,雾发出嘎吱的声音,她甚至试图抵抗世界的停止。同等的概念会相互抵消拮抗。在这停止的世界中,白雾静静地迴旋缠绕。
因为这坚固的雾之结界,本是不论世界如何回归也不会让内部的存在受到影响,而现在在摇动。
这结界早就出现了裂痕。裂痕在不断地扩大,甚至渐渐已经能看到天空的蓝,这让『万魔殿』雀跃不已。
首先来蹂躏着停止的世界吧。
怪物们在停止的世界中肆虐的场景,也像B级片一样棒。虽是停止世界的魔导,但纯粹概念【魔】之中诞生的魔物战胜了千年的蛊毒,能够抵抗这停止世界的魔导。与专为封印万魔殿而生的【白】的结界相比,在遍布世界的【时】之下更容易行动。
在村落、小镇、城市,不论聚落的规模大小都停止了下来,只有怪物蠢动的世界。在这停止的世界中一定会有几个不知为何会动的人,然后就由这些人来成为英雄,与作乱的怪物们展开殊死搏斗吧。
多么廉价的英雄故事啊。已经等不及想赶紧实现了。
「还差一点了,马上就好!努力的【时】!」
她焦急地等着万魔解放之时,踏着一个又一个舞步,为新生的人灾喝彩助威。
曾是时任灯里的人灾,立于停止的世界中。
化作了【时】的她,思考的是使时间恢複正常。
必须要对準钟錶的指针。因为无数次的回归,世界和本来的时间错开了。概念化身的她,必须要使时间匹配。
那些对抗时间、扰乱世界指针的存在。
全部是违反规则的。
时间必须对所有人平等。不能允许有人逃避。所以,一旦这个世界中有任何可以行动的东西,都要使之【停止】。
比如,被囚于时间调律之中的【时】之人灾的面前。
在这停止的世界,响起了声音。
一切都静止了。
没有一丝风声,不染一尘。所有生物、非生物,所有固体、液体、气体,都暴露于概念的魔导之下,被囚禁在时间的牢狱之中。
世界停止了。
就连刚刚还在战斗的导师也不例外。
在这因人灾的暴威而停止的世界中,梅诺还保持着意识。她想动一下脸,随后便意识到自己的肉体已经被固定。她眨不了眼。然而体内的生命活动都在正常运行。
在能使世界停止的【时】之魔导当中,为什么自己还能保有意识呢。
理由只有一个。这是因为梅诺现在也在与灯里相连的导力连接,由此产生的影响。
【时】的纯粹概念通过她们曾在灵魂层面同化製成的魔导路线,给予了梅诺不小的影响。讽刺的是,从化为人灾的灯里溢出传染的【时】之概念,让梅诺免除【世界停止】的魔导产生的影响。
如果进一步受影响的话会怎么样。
梅诺硬是将纯粹概念引入自己的肉体。梅诺也考虑过在引入的一瞬间就会失去所有的记忆,但从灯里的灵魂向梅诺溢出的纯粹概念,只是保持它原有的形态。
她将时间的概念缠于己身。这一需要高度集中力的魔导操作,竟如此偶然般与导力迷彩的窍门相似。
梅诺做的这种行为,相当于变化自己的本质。她将那经过漂白,空无一色的性质,染成了从灯里那引入的颜色。
那么,时间过了多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