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只要有个契机,接着就会产生连锁反应。
这真的是所谓的关键字,只要察觉到这一点,就没必要装模作样旁徵博引。
我甚至应该在听到卧烟小姐那番话时,就想到这件事。
是的,用不着到图书馆,这是会列入国中国文课本的文章,是任何人都听过的一句话。
苛政猛于虎。
《礼记‧檀弓下》的一句话。
虽然应该没必要,基于複习的意义来说明,这句话的内容是这样的。
一名妇人的公公与丈夫,都是被凶暴的老虎吃掉,而且妇人这次连儿子都被老虎吃掉。孔子询问妇人为何不离开吃人虎栖息的这个地方,妇人答曰:「再怎么凶暴狰拧的猛兽,都比实施苛政的国家来得好。」
苛政在这里所指的意思,就是只顾着课税徵兵,弃人民于不顾的暴政。
如果我依照卧烟小姐所说,将那只虎命名为「苛虎」,参考来源肯定是这句话。因为我在国小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直明显有着「应该没这回事吧」的感想,抱持着无法释怀的心情至今。
我认为再残暴的政治,应该还是比吃人虎来得好。
并不是因为我是无法体会个中精妙的孩子,当时的我完全不认同那名妇人。不只是公公与丈夫,连自己儿子都被她灌输这种观念,我真的无法理解这位母亲的想法。
不过,如今我知道世上存在着比老虎更为凶暴恶毒的政治形态,所以并不是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想法。即使如此,我依然无法释怀。
「因此所谓的苛虎,我认为并不是单纯将『苛政猛于虎』略称为苛虎,而是『比苛政更有问题的虎』,是更胜于一般恶虎的『苛虎』,你认为呢?」
「我不这么认为。」
电话另一头的战场原同学,听完我的假说沉默片刻之后,回以否定的反应。
而且是露骨的否定。
「总觉得你被那个叫做卧烟的人牵着鼻子走了,光是听你的说法,这名字怎么想都不是羽川同学取的,而是那个人取的吧?」
「嗯,是这么说没错……」
这部分难以说明。
自称是忍野先生学姊的卧烟伊豆湖,我觉得无法口头清楚说明她这个人。老实说,即使是曾经亲眼见到、亲口交谈的我都不清楚。
当然不可能清楚说明。
不过,卧烟小姐肯定不是基于明确的理由诱导我,不像战场原同学是基于某种理由诱导火炎姊妹。
那个人当时扔下我,和我撇清关係。
「这种事没办法下定论吧?或许她只是在说谎,或许是基于难以解释的理由。」
「难以解释的理由?」
「顺带一提,那个人应该和神原有关。」
「啊?」
我感到惊讶。
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提到神原学妹。
「记得神原母方的姓氏就是卧烟,我国中时代听她说过,而且神原的名字曾经是卧烟骏河。顺带一提,她的母亲叫做远江,虽然要问她本人才能确定,但如果说这个人和她毫无关係,只是巧合或是远房亲戚,难免会令人起疑。」
「说得也是……」
骏河、远江与伊豆凑在一起,没怀疑三者之间的关连才奇怪。(注13:静冈县昔日以骏河、远江与伊豆三个令制国组成。)
而且这样的名字不像是随处可见。
换句话说……
「何况神原说过,她的猴掌继承自母亲,就我看来,这位卧烟小姐很可疑。」
「嗯,我当然也觉得她可疑。」
我打从心底如此认为。
并不是因为她能对艾比所特颐指气使,也不是因为她随口就能说中各种事。
「我无所不知。」
就是这句话。
这句话,刺进我的内心。
宛如一根刺。
宛如一根桩。
「这么说来,卧烟在日文也有灭火的含意,既然这样,就把她当成你家与补习班废墟失火的元兇吧?这是逆向思考。」
「不对不对……」
哪有这种逆向思考?
不可以这样。
「这么说来,战场原同学,你有联络神原学妹吗?」
补习班废墟焚毁的消息,战场原同学也是刚才听我说才知道,但她肯定会担心宝贝学妹神原的安危。
她现在谎称罹患新流感请假,时间要多少有多少,已经打过电话给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有。」
战场原同学果然回以肯定的答案,了不起的行动力。
「但是联络不上。电话会进入语音信箱,代表她关机或是位于收不到讯号的地方,至于她当然也没有主动联络……那种孩子将来会成为过年也不回家的大学生。」
「完全就是不久之后的将来呢。」
而且这个预测莫名写实。
不过,他们两人会离家求学吗?
尤其是阿良良木。
感觉妹妹们不会让阿良良木离家。要是阿良良木说要搬出去住,妹妹们可能会模仿《战慄游戏》监禁他。
「总之,只要阿良良木和神原顺利会合,应该不会发生什么状况……但还是很难说。这么一来,卧烟小姐来到这座城镇的原因,很可能和神原有关,换句话说阿良良木也可能再度遇到那个吸血鬼混血男孩,并且再度开战……唉,他到底在做什么?」
战场原说完叹了口气。
唔〜我不知道如何安慰。
我当然也对他们两人有一套想法,不过以立场来说,战场原同学应该比较难受。
「算了。」
但她忍了下来,把各种不吐不快的怨言吞回肚子里。
她在这方面的忍耐力,也强大到足以匹敌她的行动力。
可说是曾经对抗怪异两年多的她才有的能耐。
「我不擅长放弃,但是等待就很拿手了,就以成熟女性的立场,在这里安分等待他们回来吧。」
「喔喔……」
「回来再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喔喔?」
这样并不成熟吧?
看来阿良良木与神原学妹即使脱离现在陷入的困境,还得面临另一个非得克服的困境。
「这是我这边的问题,放在一旁吧,继续原本的话题。」战场原同学如此说着。「他们那边或许很辛苦,但这边也不遑多让……叫做『苛虎』是吧?假设我们鼓起勇气,相信卧烟小姐这个人……」
她强调「假设」的这份谨慎心态,大概源自于当年被五个骗徒诈骗的经验。这么说来,其中一名骗徒──贝木泥舟,也和忍野先生同为卧烟小姐的学弟。
「以我个人来说,听到『苛虎』会自然而然联想到『过去』。」(注14:日文「苛虎」和「过去」音同。)
「也就是往事?」
「是的。如果搭配『心理创伤』的意义,比起同音的『火虎』,写成『过去』更加合适吧?」
「心理创伤?」
「哎呀,连这部分都变成双关语了,而且是很常见的那种。」(注15:日文「虎(Tora)」和「马(Uma)」合念就成为「心理创伤(Trauma)」。)
战场原同学以害羞的语气如此说着。
总觉得平常的她总是面不改色就会讲这种双关语,而且似乎还很爱讲,但她似乎不喜欢像刚才那样,被别人当成是故意讲出来的。
不过,我确实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过去」与……「苛虎」。
「不过,可不能一直当作笑话来笑。」虽然没有任何人在笑,但战场原同学以过度严肃的语气说着。「先不管命名,乾脆也不管是不是新品种的怪异,这个怪异实际上会带来相当大的危机吧?和我的螃蟹或真宵小妹的蜗牛不同,不是对内,而是对外发展的怪异,真的是如同神原的右手……」
「啊?什么意思?」
「还会有什么意思……你应该不可能不知道吧?」
战场原一副无可奈何的语气,但我真的不知道。
她在说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卧烟小姐说我将会命名的「苛虎」这个名字(听起来挺複杂的)听在旁人耳里会怎么想,才会打电话给战场原同学。战场原同学对此表达强烈否定,反倒使我冷静下来了。
「不,不是那样。羽川同学家以及补习班废墟,不是已经接连失火了吗?」
「嗯,是的。不过很遗憾,目前还无法证明这跟我遇到那只虎有关……」
「这种关连性一点都不重要。对羽川同学来说,这两个地点除了『你都很熟悉』这个远程长期的共通点之外,还有另一个近程短期的共通点吧?」
「啊?」
即使她说到这里,我还是不知道。
不,其实我应该已经知道了。
只不过,我移开了目光。
「所以我才说,这两场火灾都是我那天遇到虎没多久就发生的……」
「不是这一点。」
战场原同学如此说着。
虽然难以启齿──她其实是希望我能察觉她的弦外之音吧──但她明讲了。
「你至今就寝的地点接连失火了,对吧?,」
「…………!」
「换句话说,这样下去的话,我的公寓或是阿良良木家,或许在今晚就会面临焚毁的危机吧?」
她说得很冷静,却非常中肯。
这是当前所面临,最为实际的危机。
058
我是坐在某座公园的长椅上打电话给战场原同学。顺带一提,这座公园就是阿良良木初遇真宵小妹的地方。
这么说来,阿良良木与战场原同学是在这里成为一对,以这种意义来说,这里应该是比起那座补习班废墟更具回忆的地方。
不过就我来说,这里只是自家附近没什么特别回忆的公园,位于我熟悉已久的散步路线,在这里打电话也不是基于什么重要的理由。
我想看看羽川家焚毁之后的样子,从图书馆走到了这里,却在接近现场的这个节骨眼畏缩,所以先打电话给战场原同学。
与其说是畏缩,或许应该说是我移开目光,但我已经连自己想从什么事物身上移光都搞不清楚了。
比起混乱,更像是困惑。
我在这里听到战场原同学出乎意料的指摘,而且她说得没错,这应该是我不用听她明讲也该察觉的事情。
要把羽川家视为「我不久之前用来就寝的地方」,必须稍微採用跳跃性的思考(住家当成就寝的地方过于理所当然,所以不容易认清这个定义),然而即使如此,至少我应该将补习班废墟视为「昨天用来就寝的地方」。
因为我住过,所以烧掉了。即使不用想到这一点,我也应该畏惧「要是差一天,我就会被烧死」这种事。
但我完全没有想到这方面的事情,与其说是缺乏想像力,更像是……移开目光。
没有面对现实。
或许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吧。
即使如此,我当然也不能把战场原同学的指摘照单全收,不能贸然做出这个结论,毕竟佐证资料太少了。
只以两份样本,无法导出合理的结论。
虽然这么说,却也不能等待第三、第四份样本出现。
和战场原同学交谈之后,我重新下定决心,前往焚毁的住家。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些东西,却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