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呜……呼、啊……」
天刚亮时冰凉的空气刺痛肌肤,她一边发出呻吟,一边在毛毯里动了动。
换作平常,已经差不多是时候,今天却始终没有脚步接近的声息。
「……呜〜……」
虽然她绝非爱赖床的人,但少了平常会听见的声响,就不容易清醒。
从草桿床上爬出来,她揉揉沉重的眼睑,大大伸了个懒腰。
她一边发着抖,一边一如往常地,把内衣裤套到健康丰满的身体上。
「嗯、嗯嗯……有点、紧,吗?」
是胖了?还是发育得更好了?不管怎么说,她不太乐见这种情形。
因为要频繁买新的内衣裤和衣服,对舅舅就太不好意思了。
——只是听说,硬穿不合身的尺寸,似乎也不太好啦。
乾脆重新修改一下吧?
她一边思索一边开窗,早晨清爽的风就轻轻吹进房里。
舒畅的感觉让她笑逐颜开,同时将丰满的胸部放到窗框上,探出上半身。
一片她熟悉而亲近的风景。
辽阔的牧草地。远处传来的牛叫声。鸡鸣声。远方镇上升起的烟。世界。
「……啊,对喔。」
她毫不吝于让肌肤暴露在金色的朝阳下,傻气地喃喃道:
「他……不在啊,今天。」
§
「妳怎么不去镇上逛逛?」
「咦咦?」
牧牛妹用完早餐,把叠起来的碗盘端到洗碗的地方后,听到舅舅这么说,转头看了过去。
一旦他不在,要洗的碗盘就很少。说变轻鬆是好事,也的确是这样没错。
「我说,妳要不要去镇上逛逛。」
仔细一看,舅舅的脸粗犷而敦厚,一本正经地直视着她。
见到他的表情,牧牛妹歪头「嗯?」了一声,拿起泡进水里的盘子擦乾。
「不用啦。去了也没什么事做。」
「不会没事做吧。」
舅舅始终正经八百,毫不动摇,斩钉截铁地继续主张。
「妳不也有朋友吗?」
「朋友啊?」
牧牛妹含糊地笑了笑。
她从放在一旁的桶子里掏起一把沙子,往盘子表面抹上去。
——要说那个人是朋友……也的确算朋友吧。
「说起来,比较像是志同道合的……伙伴?」
「偶尔出去玩玩是好事。」
「嗯〜……」
牧牛妹发出了令人分不出是赞成还是拒绝的声音。
她确定沙子磨掉了盘子上的脏污后,用水再洗了一次。
最后仔细擦掉水珠,把盘子塞进碗橱。
「可是还得照料家畜,还有收割,也要检查石墙跟栅栏的状况,还得送货,还有準备明天的……」
掐指一数,工作果然很多。有一大堆事情都非做不可。
今天非做不可的事。最好能在今天之内做完的事。
许多作业都该避免拖延,早日完成最好。
牧牛妹「嗯」的一声,点点头带得胸部晃动。
「这样可没时间玩耍了。有工作是好事嘛!」
「我就是在叫妳去玩。」
他的口气不容分说。
舅舅斩钉截铁的声调,让她投以不解的目光。
舅舅的姿态毫不动摇。一旦变成这样,舅舅就会顽固得像岩石一样,绝不改变心意。
都让他养育了十年,即使什么都不说,她也看得出来。
「咦,可是……呃……」
「妳不也正值青春年华吗?自己说说妳几岁了。」
「呃,嗯,十八。」她说着连连点头。「……虽然就快十九了。」
「那么,又何必从早到晚只埋头工作?」
牧牛妹拚命动脑,试图抗辩。
——……咦?我为什么会排斥出门呢?
这样的念头忽然从脑海中闪过,又渐渐消失。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例、例如说,也得顾虑到钱……」
「所幸我们家并非农奴,生活并不是那么吃紧。」
「这——是没错啦……」
行不通。
微弱的抵抗转眼间就被压制下来,让牧牛妹哑口无言。
该怎么办呢?餐具已经收拾完毕,也没有其他话题可以搪塞。
她在厨房来来去去地游荡了一会儿后,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在舅舅面前坐下。
「家里的事不用妳担心。」
舅舅声调始终温和,像是在开导小孩子。
牧牛妹微微噘起嘴唇,心想何必用这种语气说话,但并不反驳。
不然岂不真的像个孩子一样?如果反驳的话。
「出去玩玩吧。」
舅舅见她如此,忽然缓了缓巨石般的表情,放鬆力道。
「年轻姑娘从早到晚都在牧场里忙着工作,妳总有一两件少女情怀的事情想做吧?」
「有吗……」
牧牛妹并不清楚。
——少女情怀的事?
会是什么呢?打扮漂亮?吃点心?
脑子里浮现的儘是些虚浮又模糊的念头。
比起这些念头,甚至会觉得明天的天气还比较清楚明白……
「……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牧牛妹连自己知道了什么都不知道,就简短地回答。
「那么,我就出门走走。」
「好,妳就去吧。」
「……嗯。」
面对舅舅鬆了一口气的表情,牧牛妹只能点头。
§
没有台车,也没有他在,孤身一人。
虽说只是经过熟悉的道路前往镇上,但步伐就是有些不踏实。
搞得她歪头纳闷,心想平常我是用什么样的步调在走的。
于是她从往来冒险者与商人之间穿梭而过,通过大门进入镇内。
换成平常,双脚都会自动自发地率先走向冒险者公会,让牧牛妹苦笑了一会儿。
她用意识覆写掉下意识,一路笔直走向更里头的广场。
熙熙攘攘,商人叫卖声、孩童嬉戏声、母亲呼唤声、冒险者的閑聊。
牧牛妹委身于喧嚣之中,随便找了块花圃边石,坐下发獃。
男孩与女孩从她眼前跑过,年纪大概十岁上下,她用目光追向他们的身影,叹了口气。
——仔细想想。
「我,有朋友吗?」
自幼就有来往的人们,已经不在了。
十年前搬到这里之后的五年之间,都只顾着做好眼前的事。
——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
真亏那个时候的自己,会被摇摇晃晃走在路上的他叫住。
当时他的铁盔还长着角,自己的头髮也还很长。
之后又过了五年,满脑子都是他的事,实在根本没有心思去玩耍。
「啊,不过……」
她摇摇头,想到几乎每天都见面的公会柜檯小姐,以及女服务生。
也许她们可以算是朋友,可是——也只有两个啊。不,有两个就很够了?
毕竟世上有很多人,已经没办法再交朋友。
「……好奢侈啊。」
这样一想,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她瘫软无力地笑了笑,就这么茫然看着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们。
众人表情五花八门,有人开心,有人悲伤,有人寂寞,也有人高兴。
但每个人都怀着某些目的,毫不犹豫地迈开脚步。
是工作?是用餐?是回家?是玩乐?又或者,又或者……
和自己不同。
牧牛妹瘫坐在边石上,抱住挤压胸部的膝盖。
——这样看来,我病得不轻啊。
到头来,自己除了和牧场之间的联繫以外,什么都没有——……
「——?请问,妳还好吗?」
从头上落下的,是个熟悉的嗓音。
抬头一看,一名金髮少女睁大了眼睛,望向自己。
她身材娇小苗条,身上的麻布衣服非常不起眼,令人连用朴素二字形容都会觉得或许还太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