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就是他们的巢穴吗?」
冰冷有如刀割的雪中,少女的美貌丝毫不见衰减。
与其待在铅灰色天空下的北方山脉,出现在华丽的舞会,想必还比较适合这位千金小姐。
她将美丽的波浪状蜂蜜色头髮绑成两束,英气逼人的五官,透出她的自豪。
隔着胸甲仍显丰满的胸部与苗条的腰,连束腰都不需要。
挂在腰间的刺剑也施加了精美的雕饰,从经得起鑒赏这点而言,给人的印象与剑的主人相同。
她的脖子上,挂着全新的白瓷识别牌,在雪的反射下照得闪闪发光。
她是冒险者,率领四名伙伴组成的团队,花了几天时间达成了雪中登山的壮举。
眼前,雪山的山腰上,开着一处像是虫蛀出来的黑色洞穴。
只要看看入口那令人皱眉的大堆秽物,这里是巢穴的事实再明白不过。
至于是什么生物的巢穴,既然是新进冒险者挑上的对手,不用说也知道。
哥布林。
光是想到哥布林,千金剑士心中就燃起了火焰般的战意。
她已经没有家世,没有财富,也没有权势。仅有的依靠就是自己的才能与同伴。
实实在在的冒险。
而冒险的第一步,就是要驱除袭击北方寒村的哥布林。并且要俐落得无以复加。
「好,大家準备妥当了吧!」
她手按强韧的腰,以强调胸部的傲慢动作,以刺剑指向巢穴。
「就让我们对哥布林进行断粮战术吧!」
这是几周前的事。
查出小鬼们的坑道,在洞口前架起防御用的栅栏,是有效的方法。
他们搭起帐篷,烤火取暖,做好伏击的準备,到此也并未犯下什么错。
「那些小鬼们会去攻击村庄,说穿了不就是存粮不够了吗?」
千金剑士透出满满的自信说道。
「牠们是一群傻瓜似的生物。相信过不了几天就会饿得受不了,冲出洞来。」
实际上也真的如此。
他们等待小鬼看到突然有栅栏封堵洞窟入口而想出来破坏,杀了几只。
几天后,少数饥饿的个体冲出来时,他们也施予迎头痛击,又杀了几只。
说进行得一帆风顺,并不为过。
不冒危险,以最低限度的劳力,漂亮地完成委託。
这是所有刚出道的冒险者都会有的梦想,就像梦想能够成为白金等级的勇者一样。
然而,如果事情有这么简单,剿灭哥布林的委託就不会叫作「冒险」。
这里是北方,甚至靠近冰河的极寒地带——有言语者所能生存的领域之外。
呼出的气息才刚变白,立刻就结成冰而灼伤皮肤,冻结的睫毛每次眨眼都会碰出声响。
装备冰冷彻骨而且沉重,体力一天一天流失,几乎全无娱乐可言。
五名冒险者中包含千金剑士等两位女性,不过男性们当然守礼自持。
因此他们想透过用餐来排遣无聊,并补充体力。会有这种趋势,也是无可奈何。
但从装备、栅栏,到各种防寒用品,让他们行李骤增,每个人所能搬运的粮食也就极为有限。
虽然一行人之中也有人懂得狩猎,也未必能够稳定猎取到五人份的猎物。
况且箭矢之类的道具都是消耗品。即使把射中的箭回收使用,仍会产生耗损……
于是,最先用尽的是水。
糟糕的是她们起初直接挖起积雪就吃,吃坏了肚子,更加元气大伤。
一行人并不笨。所以无论多费事,后来都会用火融化了雪再摄取。
接着必然导致燃料不足。
粮食匮乏、无水可用,连取暖都有困难。
于是千金剑士所拟订的大胆计画,就这么轻易地瓦解了。
但如今才说要停止剿灭行动,却又太过荒唐。
毕竟敌人是哥布林。是最弱的怪物,适合初学者的对手,适合做为第一次冒险的目标。
面对这样的敌人却不战而败,临阵脱逃,不可能得到他人的肯定。
一旦遭人贴上「被哥布林打得落荒而逃的冒险者」这样的标籤……
既然如此,就得有人下山去,调度补给物资回来。
狭小的帐篷中,脸挨着脸凑在一起的冒险者们,视线集中在一个点上。
那就是以轻银剑为杖,冷得发抖,仍毅然环视众人的千金剑士。
为什么会弄成这样?——任谁都不想认为是自己害的。
「妳去啦。」
圃人斥候(Rare Scout)这句话尖锐得几乎刺穿心脏。
明明千金剑士提议断粮战术时,说听起来很有趣而最赞成的人就是他。
「这阵子不都我在干活儿吗?每次都叫我去打猎物来。」
「……也对。我也赞成。」
圃人说自己无法接受这种待遇,穿着厚重外套的魔法师也重重点头表示同意。
「坦白说,我从一开始就反对这个提案。照这方法,连施展法术的机会都没有。」
「是啊,这点我也一样。我已经愈来愈腻了。」
接着轻佻的半森人(Half Elf)女战士也边打着呵欠边附和。
如果千金剑士的记忆正确,他们两人对断粮战术的确都不表欢迎。
可是当她说明这个方案比较安全后,他们也只回了句「这样啊」,随后就答应了。
况且千金剑士本以为这几天的行军过程中,已经和身为半森人的她培养出了感情。
千金剑士以觉得受到背叛的心情朝她看去,对方便摆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态度哼了一声。
「再说我们自己也被这战术耗得筋疲力尽,就没有意义了吧……大和尚怎么看?」
「……无妨,我觉得谁去都行。」
矿人僧侣一边把玩着知识神的圣符,一边简单应了几句。
「不过矿人、圃人,手脚都短;半森人,则是比较瘦弱。我是打算麻烦凡人(Hume)没错。」
被黑髮遮住的眼睛,露出狡猾的光芒,望向千金剑士。
如果要派去单独行动,战士比法师适合。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在主张「应该由妳去」。
「……也好。就让我负责。」
千金剑士一个字都不回,一直默默听到现在,才说出这句话。
「因为这应该是最合理的选择。」
没错,是因为很合理,自己才去。绝对不是因为这整个计画错了。
千金剑士一边反覆如此说服自己,一边踩着沉重的脚步,沿着漫长的山路下山。
她以传家之宝的轻银剑当手杖,忍耐不住寒冷与沉重而脱下的胸甲则已经塞进背包。
冒险者的武具竟然沦为无用的包袱,这种屈辱让她咬紧了嘴唇。
而且,若要说起好不容易返回村庄后,她是否受到欢迎……
「喔喔,冒险者小姐,您回来啦!那么,情形如何?」
「这个嘛,其实……」
「该不会是,有哪位受了伤吗?」
「不是,我们……还没开打。」
「竟然……」
「……然后,可以请各位分一点粮食给我们吗?」
答案是否定的。
究竟村长——以及村民们,怀着什么样的心境呢?
当成救命绳而找来的这群冒险者,竟然过了好几周,却什么都还没做!
不仅如此,还要求分给他们更多食物、燃料与饮水……
如果村子有余力长期养活五名武装的年轻人,哪里又有需要每次都逐一去委託冒险者?
他们连要过冬都很困难,对冒险者提供的支援自然会有所保留。
即使如此,她还是得到村民提供了聊胜于无的物资,相信这已称得上是幸运了。
「……」
但增加的行李,让千金剑士的回程脚步变得更加沉重。
每在雪上踏出一步,都有后悔像渗进来的泥水一般,在脑海中涌现。
是不是该做更周全的準备?
是不是该邀其他冒险者一起组成团队?
不,是不是不该坚持断粮战术,先撤退再说……?
「不可能!就为了区区哥布林……」
即使她任凭一股冲动脱口而出,也没有任何人回应。
如今她已经在风雪呼啸的白色黑暗之中,受来临的夜晚所困。
行李增加,以及无视疲劳的行军,即使对千金剑士来说也是残酷的。
「……就为了区区哥布林……」
她对冻得僵硬的手吹气,千辛万苦之下,总算还是搭好了帐篷。
光是遮挡住风与雪,就已经差很多,然而……
「……还真、冷啊。」
冰冷彻骨的夜晚空气毫不留情。她抱着肩膀发抖,笨拙地排列柴薪。
「『特尼特尔斯(雷电)』。」
她弹响手指,发出一道细小的雷电,点燃了柴火。
千金剑士因为家传绝技,学会了前锋中少有人学习的雷魔法,但……
在这种状况下,发出闪电又有什么用?
顶多只是每天用能够施展的法术生火取暖罢了。
就连这么一件小事,都是用上从村子里讨来的少许柴薪,才能进行的奢侈享受。
「……」
她抱住膝盖,缩起身体,像是要逃开呼啸的风雪声。
直到几天前,她都还有伙伴陪着。
如今却孤零零的。
再爬几小时,就能抵达有同伴等候着的地方。有同伴在等她。大概。
可是,她实在没有气力去到那儿。
——我累了。
就只是这样。
她凭着纯粹靠听来的知识,鬆开腰带与装备的扣具,整个人往后一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