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死人了,总算做完啦……」
最先察觉到迹象的,是一名工人。
他看向手指缝隙间在远方即将下山的夕阳,把铲子扛在肩上,重重呼一口气。
他是个不值一提的人,既不打算成为商家的长工,却又没有钱一辈子玩乐度日。
结果就是像这样拿着铲子,流着汗水工作,但连这样他都不满意。
──该死,女冒险者真是赞啊。
有些女子虽然说不上是白白凈凈,但穿着方便活动的衣服跑来跑去。
也有些女子穿着魔法师或神职人员会穿的那种松垮的长袍。
和那些靠脂粉或香水弄得花枝招展出来卖的女人不一样。
当然若是真正高级的娼妓,就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但那样的世界和他无缘。
而冒险者就和这些女冒险者寝食与共。
他心想,一定很自在。顺着自己的心意活着,死去。他心想,好羡慕啊。
「过得真爽。宰怪物抢财宝(Hack and Slash),变成大富翁是吧?」
他当然也明白,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然而,人都会想认为「只有我不一样」、「只有我会成功」。
也就当然会想只看事物「对自己有利的那一面」。
妄想着当冒险者的他,实实在在就是这种情形。
不必大成功。当不上勇者也无所谓。
只要凑得出一身品质还不错的装备,拯救一两个村庄,被村里的姑娘感谢……
啊啊,也可以去帮沦为奴隶的贵族千金赎身,照料她下半辈子。
团队成员则找些长得漂亮的魔法师,慢慢增加同伴。而且要找美丽的女子。
要钻个其他人谁也想不到──连他自己也想不到──的漏洞,做出成绩。
最后和喜欢的女人成家,但麻烦自己找上门来,然后就意气风发地说一句:「好啦,该去冒险啦!」
「……嘿嘿!」
他所谓「还过得去的成功」,在现实中绝对不可能「过得去」,但他才不管。
说穿了他就只是在享受顺着自己心意妄想的乐趣罢了。
不会被别人指指点点地嘲笑。只是找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乐子。
工作、喝酒、吃饭、找女人或朋友玩、发牢骚,有时作作梦,就这么活下去。
这样就好了。
「……啊?」
于是,最先察觉到迹象的,就是他。
训练场──栅栏已经搭得差不多,逐渐接近完工的这个角落。
有着一处陌生的土堆。
土也是资源,所以照规定,挖出来的土砂,必须堆到指定的地方。
「真是的,是谁偷懒了啦?」
会嫌麻烦的心情,他也不是不懂。他也曾经偷偷地胡乱堆置。
但现在注意到别人偷懒的是他,而且既然非收拾不可,也就难免忿忿不平。
他也想过乾脆假装没看见,但不巧的是他手上有着铲子。
「……真没办法啊。」
好啦,只是挪一下位置。与其明天弄得不开心,还不如现在做一做,回去睡个好觉。
他想到这里,走近土堆,发现土堆后头有个人影微微在动。
傍晚昏暗的光线下,看到一个大约孩童大小──但面相丑怪的生物,正在那儿爬动。
──哥布林!
这个时候,他并未惊呼出声,这点应该值得夸奖。
接下来的对应,也绝对不应受到非议。
他双手握紧铲子,压低脚步声走过去,举起铲子。
「GROB!?」
被土砂磨利的铲刃,以媲美战斧的威力,击碎了小鬼的头盖骨。
哥布林黑而稠的血与脑浆四溅,当场软倒,男子用力踏住牠的尸体。
「哈哈!怎么样,活该……!」
他慢慢拔出铲子,黏答答的血牵着丝,让他皱起眉头。
冷静一想,这是明天也要用到的工具。得先洗乾净才行。
但在产生嫌恶感的同时,也觉得铲子完全符合他的期待,劈开了哥布林的头,让他觉得十分靠得住。
「不过,这些家伙是从哪里……是挖地洞来的吗?」
男子贼笑着挥去铲子上的血,朝地洞窥看。
这垂直坑道虽然粗陋,却挖得很扎实。会是哥布林挖的吗?
坑道深不见底──不对,不只是因为坑道内很暗。是因为太阳转眼间已经下山。
「……」
男子打了个冷颤。一股来路不明的恐惧从背脊上窜过。
「不对,不对。用不着我来调查。这里可是有冒险者啊。」
就交给他们吧。这不是自己的工作。但话说回来,还是非得回报不可。
就在这个时候。
「……」
右脚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紧接着视野倾斜,倒到地上。
他心想怎么回事,强行扭转身体一看,发现脚踝渗出血。
「GROB!GROORB!」
接着看见一把沾有不明黏液的短剑,握在一只哥布林手上──不对。
大声嘲笑的小鬼,有足足十几二十只,从夜色中醒来似的现了身。
「……──!……」
工人开口想求救,但舌头也打了结似的发抖,讲不出话来。
被刺中的脚传来热辣辣的痛楚。
喉咙乾渴麻刺,嘴里黏答答的,有血的滋味。吸不进空气。视野反转。
他为什么会没能发现,哥布林不只一只呢?
因此,他当然也无法察觉到哥布林拿着毒短剑。
没过多久,他死了。
但说来理所当然的是,今晚死去的人──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
「今晚要讲解八种无声杀死哥布林的方法……」
哥布林杀手对新手们说到这里时,外面传来了哀号。
从傍晚到夜晚,并非所有冒险者都会回到镇上。
没有人可以保证不会在夜晚进行冒险。即使不在晚上,遗迹、迷宫或洞窟里,也都很昏暗。
靠着双月与星光进行夜间训练,绝非白费工夫。
至少有一群冒险者这么认为──例如红髮少年、圃人少女,以及新手战士与见习圣女。
还有十几人,也都在其他冒险者踏上归路后,聚集在训练场的广场上。
「怎、怎么了……!?」
「是哀号……对吧,刚刚那声。」
年少的冒险者们战战兢兢地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
只有哥布林杀手手按腰间的剑,拔了出来。
他的行动很迅速。
他无视于一头雾水的少年少女,视线往四周扫过,找出了哀号声的来源。
哀号不是只有一声。短短的间隔后,又有第二、第三声。
「喂、喂,这是出事了吧……!?」
「别吵。」
红髮少年一头雾水地开口,哥布林杀手立刻让他闭嘴。
「靠到墙边。围绕施法者组成圆阵。前锋,拿起武器。」
「知道了。」新手战士以紧张的神情,把见习圣女护在背后。
「……我说啊,这不是演习之类的吧?」
「就算是演习。」哥布林杀手简短地回答。「也不应该马虎。」
「呜、呜呜……讨厌!我,到底是怕,还是不怕,都搞不清楚了!」
圃人少女发出啊哈哈几声乾笑,也举起小小的剑盾,摆出备战架式。
她的表情很僵硬,即使在夜色中,也能明白看出她脸色苍白。
恐惧,紧张,显然两者都有。没有森人那么长的尖耳朵微微颤动。
「啧……」
啐了一声的,是红髮少年。
他举起杖,转身面向尚未掌握事态的其他新手。
「喂,你们没听见吗!不要发獃!要组成阵势啦!」
「喔、喔喔……」
「知道了,知道了啦……!」
会是因为这声喝叱来自同梯而非前辈吗?
其他思考尚未跟上状况,还掌握不住事态的人,也终于开始动作。
他们各自拿起武器,虽然手脚笨拙、不好看,但仍开始组成一个从墙壁延伸出来的半圆阵。
「那边,盾牌举好!保护好旁边跟后面的人!」
见习圣女出声喝叱,指挥还不习惯的人。
这让人想到,虽说新手战士与见习圣女专门在打老鼠,但已经有过实战经验。
圃人少女与红髮少年也是一样。这多半证明他们已经确实从初学者的领域踏出了一步。
只要这一步,能够继续通往第二、第三步……
「……」
看到他们这样,哥布林杀手以其他人听不见的音量小声沉吟。
该丢下这些新手,去查清楚事态吗?还是应该继续保护他们?
不但犹豫……还忍不住觉得,不想丢下他们不管。
──这是愚蠢的想法。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